離開溫哥華之後,小韶又一次「不見了」。在外人看來,不知她去了哪裡,這漫漫路途上只有成天樂一個人。只有成天樂清楚小韶一直就在他的身邊、融於形神之中,他在春天裡,在萬物生機萌發的天地間,也行走在小韶的氣息縈繞中。
越往前走,便越來越地廣人稀,沿途他們也經過了不少有人煙的市鎮,並沒有刻意隱藏行跡,當地那些居民也看見他們了。
艾森與克里特皆已覆滅,教廷也對成天樂做出了承諾,他們確實也沒必要再掩飾行蹤。這一路上偶爾遇到已開啟靈智的妖禽妖獸,成天樂也會留下神念心印指引。當他們穿過大半個加拿大之後,北方的人煙市鎮越來越少了,放眼都是一望無際的蒼原。
這天成天樂在行走中正與小韶以神念交談,說的就是在西雅圖發生的事情,他嘆道:「人各有所長,別看沈四寶的修為不及你我,但江湖手段是越來越老辣了。假如換做我來處理,可能沒有他辦的這麼漂亮。我不禁想起了梅蘭德,梅蘭德比起沈四寶更是老江湖。」
小韶笑道:「傻樂,你對於飛和小秦最後說的那番話也非常漂亮,我這幾天時常回味,是讚嘆不已!」
成天樂也笑道:「你這是誇我還是在誇你自己?有些話也是你在我的神念中說的。你見證的人間歲月比我長久得多,曾經歷千年人煙變遷。」
小韶嘆息道:「但我當初看見的僅僅是一座姑蘇城,走出那個世界來到真正的人間。才能見證更多,否則恐怕永遠沒有求證出神入化的機會。經過了這件事。小秦自然不會再陷身其中,但世上還有人身在不同的局中。就算聽見你說的話也未必會明白、就算明白也未必會認可。」
她這番話另有所指。像寬廬所做的事情,在局外人看來其實並不複雜,甚至僅憑常識就能識破。但在阻止這種人時,無論是警方還是世上的其他人所遭遇的最大阻力,恰恰是那些身陷其中的人們。
成天樂曾親身經歷過,比如蘇州那個傳銷團伙。警方去取締團伙、解救那些身陷其中的人們時,有很多人不甘自己的發財夢想破碎,用各種方式阻撓,甚至有人揮刀沖了出來。果斷開槍的警官李輕水還遇到了一系列麻煩。
這段時間在北美行游,小韶也看了不少報道,包括網上能搜索到的各種信息,其實像巴普納達搞的那種團體,在北美有不少,僅僅是號稱印度靈修大師的一隻手都數不過來。他們身後未必都有克里特這種黑暗生物,但所做的事情是一樣的,手段比那位「寬廬法師」只會更狠。
這些團伙及其頭目人物,也曾受到過各種指控或調查。但是指控或調查所遭遇的最大阻力,恰恰就來自那些已經身陷其中的人們。有人是真的相信自己在做著善良而正確的事情,還有人則是已經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只是不願意看到有誰來破壞這一切。
成天樂苦笑道:「是的。有人也許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那樣繼續下去,其實往往是因為他們已經是那樣。他們選擇了那樣一個世界,當然不願意看見自己的世界崩塌。否則他們就感覺失去了所付出的一切。」
小韶又說道:「傻樂,這使我想起了你那幅畫卷。當初在梅花聖境中。你向當世眾高人求助,石盟主告訴你可以有各種選擇時。恐怕沒有太多人會相信——你放棄了傳說中的神器驚門。」
成天樂答道:「不僅是我的畫卷,它也是我們的畫卷。對我而言畫卷里的姑蘇就在人間,擁有了你,我仍然擁有這個世界,並沒有失去任何東西。但是有些人,可能不會這麼想,或者想的太多。」
在很多人看來,成天樂為打開畫中的姑蘇世界已付出了太多的心血,甚至貫穿著他的修行始終。隨著修為境界的增長,他一步步始終在祭煉著畫卷,一層層打開了畫卷里的姑蘇,連一草一木都清晰的印入元神。
直至有一天,成天樂聽到了神器驚門的傳說,終於清楚這幅畫卷有怎樣的來歷、能夠打造成怎樣不可思議的人間洞天世界,他會輕易放棄或者做出另一種選擇嗎?這對於成天樂本人來說反而是最難的!
可是小韶了解成天樂,清楚傻樂連想都不會多想,這就是他的自然而然的靈台一念。能修成這靈台一念實在太難了,莫說小秦那樣的普通家庭主婦,就算是劉大有、燕無歡……恐怕也不能。
知道小韶在心中感嘆,成天樂又笑道:「石盟主說得清楚,我們選擇的也是一種煉器之道,並非是人們所謂的毀器。驚門是一件什麼樣的神器、畫中會有什麼樣的世界,其實取決於祭煉者自己,我如今正在漸漸參透。
采煉菁華氣、心髓焰、沉銀魄化入混沌之後,我已經可以施展這幅神器畫卷更多的神通妙用。這幅畫卷目前相當於我的玄牝珠,但玄牝珠又是什麼呢?是妖修假合形神於原身之外凝鍊的神通法力,畫卷的神通妙用在變化,也是我的神通法力在變化。上次阿芙忒娜就看得很清楚。」
小韶:「世間有阿娜神使那等修為境界者可不多,她的眼界當然不凡,一眼就看出你雖在重證修行道路,但早已比當初更強大。……否則的話,你怎能與克里特那種高手苦鬥那麼長時間?」
成天樂若有所思道:「我此番重證修行之道,不僅是留下一條清晰的指引,也確實有輪迴之嘆,這就是一次人生的重逢。想當年我的修行發端,就是被於飛騙到了蘇州的傳銷團伙,在那裡認識了雲少閒、沈四寶和白少流。
此番遠赴海外行游,便是白少流的建議。然後我又遇到了沈四寶、於飛、雲少閒,我們居然在這裡以不同的身份再度重逢。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緣法。讓我回頭將所經歷的一切看得更清晰嗎?不僅是法訣修煉,還有世間諸事;不僅是我自己。還有與我一同走過的人。」
小韶又問道:「傻樂,你在科羅拉多高原重歷魔境劫,再度凝鍊妖丹已經成功,如今又重修到哪一步了?」
成天樂:「我的修行,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在這茫茫荒原中漫步,就是重修內息、外景、辟穀之道,下一步的考驗將是風邪劫。對我而言,重要的已不是如何度過,而是體悟風邪何來?」
神念中帶著自然的聲聞智慧。解釋了自己的感悟。「風邪」與「魔境」都是修煉中的襲擾,但是表現的方式卻不一樣。魔境是內生的,於定境中自然呈現,與一個人內心中的種種大恐怖有關,所以往往又被稱為「心魔」。而風邪是外來的,修士在這個階段易受外感、召至各種意外的侵襲,所以又常被稱為「外客」。
如今這世上的風邪外客,能傷到成天樂的已經不多了,除非是克里特那種強大到離譜的黑暗生物。崑崙各派修士有宗門道場以及同門護法。度過風邪劫倒不算太難,除非是在外出行游時突然歷劫。但對於山野中的妖修而言,風邪劫是異常兇險的考驗,一不小心就會殞落。
世間風邪何來?如果僅僅是談修煉。那當然是到了元神外景和內景相融的境界,神氣易外感,從而招至各種的存在窺探。因此外客紛來。只要度過這一劫的修士,都會明白其中的緣由。但他們是否仔細想過。修行中為何會遭遇魔境、風邪呢?
修行中的劫數,就是人們在世事中的經歷。尋常人難道就沒有心魔嗎?在人生的經歷中。常常有各種意外的遭遇不期而至,這未嘗不是風邪!經歷這一切,知道怎麼看待與解決這一切,就是人生的修行。
欲追求超脫大道,當然必須真正面對這些考驗。不知為人、何以成仙?
小韶笑道:「傻樂已在悟道,真的不容易啊!」
小韶說成天樂不容易,當然不是指他這麼「傻」的人居然也能悟道,而是指這些話並非任何人告訴成天樂的,全是成天樂自行參悟。而且並非只是說說而已,成天樂經歷了反覆的修行求證,切身的印證了這些,解悟了蘊含在修行法訣中的大道玄理。
成天樂的修行之初,只不過是個被騙到傳銷團伙的傻小子,他並沒有修行上師,這種經歷就像誤入人世間的山野妖修。假如換做崑崙各派的修士,上述的那些道理,上師自會告訴他們,而他們的上師最初可能也是聽各自的上師教述的。
弟子想聽明白並不難,修煉實證卻又是另外一回事。比如有上師告訴弟子什麼是魔境、而魔境何來、又該怎樣度過?弟子也未必能度過魔境劫。
可是從來沒有人這麼告訴過成天樂,成天樂是誤打誤撞自己摸索著修煉。成天樂的妖修法訣,得自心術不正的於道陽留在石狸像中的神念心印,而於道陽又是得自玄妙觀。
又稱鎮妖門的玄妙觀一脈,其歷代高人總結出的這套所謂的法訣,其目的並不是指引妖物修煉,而是研究妖物修行的各種境界相通之處,好讓門下弟子在斬妖除魔時,遇見各種妖物都心中有數。所以它到了成天樂手裡,是一種全新的闡揚與印證。
成天樂不僅證明了它可以讓妖物修煉,而且也在回答——它為什麼能成為妖修正傳法訣?他以自己的修證,體悟其中蘊含的自然之道,對這個傻小子來說實在不容易。
成天樂今天的「悟道」,其實就是自古高人所謂的「體悟天心」,在解答為什麼會有這樣一條修行超脫之道,從而使它的傳承體系真正自洽與圓融,而不僅僅是告訴傳人可以這麼修煉而已。
成天樂雖尚未度過苦海、求證出神入化之能,但像他這樣並無上師指點,卻能自行開悟達到體悟天心、法自然之道境界,自古以來並不多見。如今他的「妖宗」的稱號,已不是人們承認不承認的問題,而是人們想否定恐怕都否定不了。
就在這時,小韶突然說道:「傻樂,你方才體悟天心太過專注,有沒有注意到這裡的氣氛很不尋常,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
小韶這一提醒,成天樂也注意到不對勁了。他們正行走在蒼茫的原始叢林中,這裡的林木不像熱帶地區那麼茂密蔥鬱,近看稀疏錯落、遠望綿延無盡。就算展開神識搜索,也沒發現附近有什麼異常動靜,但這裡太平靜了。不應該這麼平靜卻如此平靜,那麼平靜本身就是一種異常。
這樣的叢林中本應有大大小小的各種多野生動物出沒,哪怕不容易被人發現,它們也在樹梢上、草葉間活動,自然逃不過成天樂與小韶這麼敏銳的知覺。但此刻四野卻情蟲無聲、走獸絕跡,仿佛它們不知何故已離開了這一帶的蒼茫叢林。
這番話只是兩人的神念交談,沒有任何外人能聽見,成天樂看上去沒有任何異狀,神色不變仍邁步而行,他明明是徑直前行,可不知為什麼,在叢林中轉了個圈子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很多地方的鄉下都有鬼打牆的傳說,據說某人趕夜路撞鬼,走著走著莫名其妙就繞回原處了。但是大白天也會碰見鬼打牆嗎,就算是鬼打牆,又怎麼能困得住成天樂呢?除非是有人在這片天地間布下了一座迷蹤大陣,而成天樂方才只是像常人般行走,並未動用什麼神通法力,所以他既沒有觸動法陣,也沒有走出這片天地。
成天樂停下了腳步,靜靜的望著前方,在神念中對小韶暗道:「剛剛在說風邪何來,這人世間的風邪便至。」只見前方十丈外站著一個人,此人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正帶著得意的冷笑也在望著他。(未完待續。。)</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