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
第一卷激變
第一章 打獵
持續幾天的大雪剛剛停了,這滴水成冰的鬼天氣在小興安嶺司空見慣,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森林深處,樹梢上落滿積雪的樺樹,松樹矗立在山坡上,偶爾會從樹上落下幾片雪花,那是一隻松鼠在樹枝上尋覓松塔。身處這樣的環境,仿佛這白色的天與地只屬於你一人,它沒有西湖的厚重和雅致,但你會愛上它的粗獷和豪放。詩人應該最喜歡這樣的景致,它會激發詩人內心深處最深的感動,使之吟出最美的詩篇。
齊老蔫兒不是詩人,他是獵人,是整個小興安嶺最有名的獵人,本名叫齊三才,老婆早些年病死了,從那之後總是沉默寡言的,才有了「老蔫兒」這麼個綽號。據說年輕的時候曾經孤身一人拿著一桿老噴筒乾死了一頭黑瞎子。靠著一身本領拉扯大了三個兒子,現在年紀大了,靠著家裡的兩畝多地,日子過得還行。沒想到前些天老蔫兒所在的馬王屯來了一夥報號「三江好」的「鬍子」把全屯的糧食都搶光了。眼看著要過年了,天兒又這麼冷,屯子裡都快餓死人,沒辦法,齊老蔫兒決定帶著自家老三進山打獵找找吃的。
「爹,天兒太冷了,活物都貓冬了,咱能打著食兒嗎?」三兒子齊廣斌嘟囔了一句。
「癟犢子玩意兒別瞎咧咧!進山不能瞎說話!咱這回一定得打點東西回去。」回頭看看老三凍的發紅的臉蛋,心裡一軟,和緩著語氣說:「三兒,不出來打獵不行啊,兵荒馬亂的,屯子裡老爺們兒都快跑沒了。剩下的老頭兒,老太太,還有孤兒寡母的吃了上頓沒下頓,連個指望都沒有,就你爹有點手藝,不管不行。」齊廣斌聽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老蔫兒看看兒子接著說:「當年你爺爺逃難來馬王屯的時候,屯子裡的相親對咱可是有救命之恩啊,那時候你爺爺都要餓死了,是相親們拿苞米麵給你爺爺救活的。要是沒有鄉親們就沒有你爺爺,就沒有你爹,也就沒有你個癟犢子了!」
「哈哈,爹,我知道,放心,咱這回指定能打著大活物,讓屯子裡的大爺大娘吃飽,你說過『老爺們兒就得頂天立地』。鄉親們指望咱爺倆,咱爺倆指定不能『掉腚』。」齊廣斌笑著對父親說。
「別『白話』了,你個癟犢子才多大,還『老爺們兒』呢,毛兒長齊了再說。」老蔫兒笑罵著說。
「爹,徐嬸兒家的小翠兒這兩天都餓病了,嚷著讓我給她打『飛龍』吃呢,這回我一定得打個『對眼兒穿』,讓她瞅瞅齊家老三的槍法。」齊廣斌躍躍欲試地說。
「行行,俺家老三最厲害,去年還尿炕呢,今年就惦記給小翠兒打『飛龍』,看來俺家老三真成『小爺們兒』了,要娶媳婦兒了,哈哈!」老蔫兒寵溺的看著老三說。
「哎呀,爹,過了年我才十七,才不想娶媳婦呢!」齊廣斌的臉有點熱。
「別吱聲!」老蔫兒輕聲說,隨即把身後背著的「水連珠」步槍抻了出來,這「水連珠」是當年老蔫兒用兩張貂皮外加一瓶子小燒從一個白俄逃兵手裡換來的。一推槍栓,「喀拉」一聲子彈上膛,左腿上前,右腿微弓,擺出了瞄準的姿勢。齊廣斌順著老爹瞄準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半里地外一隻狍子正在圍著一顆樺樹轉圈,看來是想刨開樹根附近的雪,找下面的草根吃,他似乎還沒意識到危險,依然轉圈刨地。老爹的眼神真的太好使了,換成自己恐怕早就錯過了。
「砰」一聲脆響,半里地外的狍子應聲倒地,齊廣斌歡呼著跑了過去。
「爹,您槍法這麼好,『鬍子』來的時候咋不和他們干呢,他們太缺德了,把糧食都搶跑了,一點兒沒給咱留。他們總共才來七八個人,咱爺倆就能把他們全乾挺。」齊廣斌一邊拖著狍子一邊忿忿不平的和老爹說。
「癟犢子玩意兒!不知天高地厚,那『三江好』在小興安嶺這邊多少年了,小日本子在這的時候都滅不了他們。老大外號叫『孫大魔障』,手下百八十號人,咱爺倆把那七八個人干挺,人家馬上就能帶著人把全屯子滅了!」
「那咱也太窩囊了……」齊廣斌有點鬱悶。
「哎,原本以為小日本子跑了,咱能過點好日子,媽了個巴子的還是他媽兵荒馬亂。」
老蔫兒只有在兒子面前才偶爾說粗話。別看齊老蔫兒是個獵人,那也是識文斷字,當年老齊家也是大戶人家,老蔫兒的爹當年在省城打死了俄國人,一路向北跑到了馬王屯,在這兒娶妻生子,從小就教老蔫兒讀書習武。老蔫兒的仨兒子也按照老齊家的傳統,不管家裡生活多艱辛,也必須學習文化,練習武藝。老蔫兒一直希望三個兒子能出人頭地,最起碼能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上安身立命。
可這三個兒子沒一個能讓齊老蔫兒省心的,「九一八」那年,老大齊廣文正在瀋陽城讀東北講武堂,跟著東北軍跑到了關里,一點信兒都沒有,當時老二剛比炕沿高,老三還穿著開襠褲。老蔫兒的老婆惦記兒子,眼淚不知流了多少,從那之後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最後臨死都在念叨齊廣文。半年前得著信兒,小日本子跑了以後,老大又回到瀋陽了,現在都干團長了,來信說過年的時候要回家看看。老蔫兒每次一提到齊廣文總是罵罵咧咧,咬牙切齒的,可是屯子裡的人都知道,老蔫兒這是心疼兒子,好多人都說齊廣文剛走那兩年老蔫兒也躲在自家柴火垛後面偷偷掉眼淚。
老二齊廣武從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好勇鬥狠,打架鬥毆的成天不著個家,為這事兒老蔫兒沒少削他,但就是不服管,終於在一次齊廣武趕集時把一個喝多了罵了他一句「八嘎」的日本兵肋骨打折以後,老蔫兒把他趕出了家門。因為這事兒附近的偽滿警察挨家搜查,差點把他藏在家裡的「水連珠」和老噴筒搜出來,這要是搜出來了在當時可是全屯死罪。齊廣武后來跑到哈爾濱在一家貨站找到了活兒,老闆看他身材魁梧,精明強幹,就把他留下了。
老三齊廣斌最小,也最聰明,老蔫兒給他起名「斌」就是取了個文武雙全的意思,這小子也沒讓他老子失望,四書五經,拳腳槍法,到是像模像樣。可就有一點,蔫兒壞,膽子還大,剛會走那會兒就敢拿他老爹的噴筒去轟馬蜂窩,幸好當時沒裝火藥,要不然小命就沒了。就這齊老蔫兒拿著鞋朝著屁股拍了幾十下,屁股都腫起老高,他第二天還跟沒事兒似的拿著石頭打屯子裡正在配種的種馬。那種馬毛了把牲口棚都撞塌了,差點傷到人。不過長大點以後好多了,個子挺高,長得也挺精神,老蔫兒最喜歡的就是這個老三,這幾年就是他們爺倆相依為命。
兩個人在林子裡轉了半天的工夫,運氣不錯,又打了一隻野雞,一隻兔子,齊廣斌又用老爹的「水連珠」打了一隻「飛龍」,不過「對眼兒穿」是不可能了。「水連珠」一槍就把飛龍的頭打爆了。
「三兒,打得不錯,『飛龍』的頭不好打,你這兩手再練練,等你爹老了,你就該自己上山了。」齊老蔫兒說。
「爹,我不想打獵,大哥來信說他在瀋陽,我以後想找他去,也當兵。」齊廣斌說。
齊老蔫兒聽完兒子的話,忽然有點恍惚,他似乎剛剛意識到三兒子已經長大了,不是跟在他後面穿著開襠褲流著鼻涕的小孩兒。他從小就和兒子們說「老爺們兒頂天立地,好男兒志在四方」。是的,兒子不應該守著他一起在這個山溝里,他應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去當兵……
第一章 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