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恩並不知道希利亞德的目的,他只知道,老騎士在看見依森嘉德時總是會出現複雜的神情,那似乎是看見了某個熟悉的影子,又似乎是厭憎那造出影子的人。
單單憑藉希利亞德的這個反應,尹恩就能知曉,依森嘉德的長相……恐怕和希利亞德昔日的主君,尹奈迦二世非常相似。
甚至……
「人造人?複製人?還是說,就是單純血脈繼承長得像?」尹恩評價道:「都說外甥長得像舅舅,但這是外孫啊。」
「……都不是。而且你哪來的這麼多雜七雜八的知識?」經過尹恩的打岔,希利亞德的怒氣也降低了些許,他有些困惑地看向少年:「但你猜的的確沒錯,依森嘉德長的與尹奈迦二世的確有相似之處……只有見過主君少年時代的我,才能比較清楚地分辨。」
說到這裡,希利亞德便搖搖頭。
他教導了尹恩一些真正重要的升華知識,也將許多血脈真形的魔藥配方告知給了尹恩。
十幾種珍稀的魔藥配合,原本是一個大家族數百年都難以積攢下來的財富,但在老騎士的口中卻如同砂礫一般毫不珍貴,但尹恩並沒有輕視這些知識,他如饑似渴,如同乾枯的海綿那般,吸收著每一絲甘露。
「真可惜,早知道你的資質與好奇心如此驚人,上次見你,就該告訴你這些。」
在離開之前,老騎士頗為遺憾——歸根結底上次大風暴時的相遇只是湊巧,他並沒有在那時收徒的打算,現在看來……以依森嘉德為證,帝國似乎還在計劃著什麼。
而他已經老了,無法親身阻止,甚至見證些什麼……他的確需要一個年輕的弟子,傳承自己的意志。
而尹恩注視著老人離開的背影,他微微皺起眉頭,然後悄然憑藉之前留下的渠道,撥通了『韋格斯』留下的通訊儀。
【小子,我記得我告訴過你,不要隨便撥打這個號……】
「老頭子看上去要做傻事。」
沒等韋格斯裝模作樣地嚇唬人,尹恩直截了當道:「我就說簡單點吧——你打算以老頭子恩人的身份出現呢,還是打算以老頭子仇人的形態出現。」
【……】
韋格斯沉默了很久,但一眼就能看穿對方糾結心靈的尹恩用手指頭都知道,對方肯定會做出讓他滿意的選擇。
【……我馬上就來!】
尹恩雖然是白之民商會的主管者之一,也是格蘭特子爵看好並培養的下一代銘文匠人,但還沒辦法隨同依森嘉德和歌塞大師的船隊行動。
而就在帝都的探索隊出發後不久,哈里森港就收到一個不出意外的意外消息:紅杉土著最後的餘孽全面出動,意圖襲擊帝都探索隊。
在其背後,甚至有著泰拉中另一個大勢力『飛焰地』的影子。
普德長老與格蘭特子爵都出城迎擊,而尹恩在自己的工作間整備超高強度集束炸彈還有簡易火箭炮。
「即便是在這個有魔法的異世界,炸藥也肯定能派上用場。」
這是尹恩對找上門來的韋格斯解釋自己行動的理由:「不覺得很酷嗎?以你的身體強度甚至可以拿著這些高烈度炸藥去和人自爆!」
「我不和你貧嘴。」
原本就在周邊徘回的韋格斯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沉聲道:「你說老師跟著埃倫家族的探索隊去尋找結晶生物……但實際上不是這樣?」
「當然不是,至少找結晶生物這種小事根本沒辦法讓埃倫家族和歌塞大師出手,也根本誘不出老師。」
尹恩微微搖頭,他看向南海:「只有南海大迷宮有這個誘惑力——他們肯定就在那裡。」
也就是在此時,天象驟變。
伴隨著整個海洋回流,原本因為風暴而洶湧澎湃的南海都平靜了下來,只是天穹頂端的閃電更加交織如網——而就在南海的方向,一個龐大到不可思議的空洞出現了。
通向南海大迷宮的門扉,開啟了。
「我們該怎麼過去?」
「我早就測算出了南海不正常區域的範圍,走吧,我準備好了船。」
此時此刻,虛無的黑暗中,依森嘉德怔然地注視著這一切。
「那是……」
他喃喃自語:「另一個平行時空的我?」
「另一個平行時空的尹恩?」
他能理解這一幕,卻無法理解之前的絕大部分幻影……無論是征服了泰拉的老年尹恩幻影,還是屠殺了整個世界的補完尹恩幻影,都給他一種極端真實,卻又無比荒謬的感覺。
他知道,尹恩做得到。
但他知道,尹恩不會這麼做。
而在無限的平行時空中,但凡是『能做到』,就會成為『現實』。
而最後,他甚至看見了希利亞德對自己的關注。
「第一騎士原來可以活這麼長時間嗎。」
他如此想到,心中有些複雜:「原來,在那個時代的老人面前,我的異常一眼就可看出來……可惜,在我們的這個宇宙,第一騎士沒有第一時間遇到我。」
「不然的話,他應該能告訴我我體內血脈的特殊情況,甚至……可以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想到這裡,依森嘉德不禁側過頭,看向尹恩。
然後,他便驚愕地發現,此刻的白髮先知面色無比難看,一向平靜的尹恩如今握緊雙拳,強自鎮定。
「尹恩,你怎麼了?」
依森嘉德大驚失色,他連忙上前,感應如今尹恩的狀況,而反應過來的尹恩嘆了口氣,推開了依森嘉德的手:「沒事……我只是……感受到了。」
他苦笑著說道:「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且仰賴著這種卑劣,成為了現在的我。
依森嘉德第一時間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尹恩自己卻側過頭,繼續注視著這流淌的光陰幻影。
「原來……」
他喃喃自語:「母親不必死,弟弟不是必然出現,韋格斯居然是我的朋友,就連老師……也可以活到那個時候……」
「我啊……為了達成我的目的,究竟改變了多少人本可以『得救』的命運?」
沒有人回答先知與永世輪迴之人的問題。
光影仍然流淌著。
在韋格斯的幫助下,尹恩與這位巡監騎士以最快的速度駕駛一艘飛翼船直朝南海大迷宮而去,而在中途,他們甚至得到了一頭鐵甲鯊的指引,這頭鯊魚頗通人性,似乎是感受到了尹恩身上希利亞德的氣息,主動帶路,來到了最靠近入口的一片海域。
這大概就是希利亞德在海上移動的『交通工具』,在感謝了鯊鯊後,兩人以最快的速度進入南海大迷宮深處。
而這個時候,情況已經惡化至極其糟糕的地步。
潛伏於迷宮中,被封印的蟲群已經完全活性化,開始吞噬所有進入其巢穴的存在。
首先,便是探索隊的眾人,絕大部分人都被寄生蟲侵蝕,痛苦地成為蟲群操控的屍體,只有一位劍士掙扎著逃出,但還是因為被寄生了手臂,不得不忍痛斬去了對劍士來說最為珍貴的一臂。
然後,便是不知何時潛入的飛焰地特戰大隊——他們遭遇了迷宮本地魔獸集群與寄生獸的大戰,被捲入其中,損失慘重,絕大部分人都被寄生吞噬。
緊接著,便是土著……最重要的一點。
並沒有被消滅,土著大薩滿與船隊一同墜入了迷宮,他發現了蟲群,並選擇將自己也融入蟲群之中——這是附腦賦予他的能力。
而得到了土著大薩滿的所有智慧,也吸收了絕大部分飛焰地和探索隊人的智慧,蟲巢母體以最快的速度取回了自己的全部智慧和力量,開始孕育自己的心光體,進階第三能級。
唯一能對抗他的存在,只有希利亞德。
那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苦戰,以太結晶龍竭盡全力與蟲群母巢戰鬥,希利亞德數次擊潰其形體,對方卻因不斷外泄的大迷宮核心熔爐能量而復甦,哪怕是白霧主教,韋格斯甚至是派屈克也加入戰鬥,也始終無法將其徹底擊潰。
結晶龍戰死,派屈克戰死,甚至就連迷宮群內的諸多魔獸集群也都集體出動,對抗這要吞噬一切的惡食蟲群,甚至就連位於冷卻室,互相爭鬥的霜蛾與妖精都聯手進攻,緊接著一一消亡。
但最後,尹恩卻在一隻初具意識的妖精最後的光輝指引下,找到了決戰戰場的結構弱點。
他使用炸藥炸塌了迷宮結構,暫時將母巢壓在岩層之下,而希利亞德給予了蟲群主宰核心意志致命一擊,並啟動了南海大迷宮的冷卻系統,將蟲群徹底消滅。
這本應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但經過這場戰鬥,老騎士卻燃盡了自己最後的生命。
「尹恩,韋格斯,還有白霧……你們居然都來了……真不可思議,明明我以為我的行動挺隱秘……」
身軀逐漸僵硬,在結晶湖,老人苦笑著搖頭,卻有些釋然地看向茫然的依森嘉德:「至少,我確定,這孩子不是回聲……你只是,運氣不太好。」
「你得到的是這個世界最可怕之物的鑰匙,以及最為輝煌的血脈……你究竟會成為怎樣的人?我不知道,亦不想猜測。」
「只是,我必須要將另一把鑰匙交給你……另一個詛咒還給你。」
依森嘉德茫然地看著老人從懷中取出了一枚銀色的晶片,而這晶片在接觸到他軀體的瞬間就如同水般融入體內。
而就在這瞬間,他額前邊亮起了一輪漆黑的圓環,圓環中,太陽神鳥的印記極盡閃耀!
「您後悔嗎?」
在最後,韋格斯神色無比複雜地攙扶著老人,走向迷宮的出口:「將陛下的遺產交給那個孩子……說實話,他真的很優柔寡斷,不如給我,亦或是給尹恩。」
「我也想過。」老人輕聲說道:「但當年的陛下也是如此……如此溫和,如此敏感,所以才會在乎所有人的幸福,開創出如今的帝國。」
「尹恩的天賦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中最不可思議的,就連陛下都要依靠遺產才能辦到那些誇張的事,韋格斯,培養他……他會成為遠比你我更強大的人。」
「那我呢?你沒有想要對我說的?」
老人沉默了許久,然後緩緩道:「我不會說對不起。你們所遭遇的一切,正是作為我弟子應該接受的,無論是死亡還是打壓,都是你們應得的苦果。」
「這就夠了。」
明明是這樣的回答,卻讓騎士釋然:「您本來就沒有做錯任何事,您絕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我之所以活下來……就是先要聽見這個。」
「因為我的老師,帝國的第一騎士,絕對不會做錯任何事,哪怕是整個世界都在污衊您,錯的也絕對是整個世界!」
而在最後。
希利亞德與尹恩對視。
「對不起,看來當不了你的老師了。」
老騎士頗為歉意地說道:「甚至我也沒辦法留給你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無論是不動堅城,還是其他的事物,只要給予你,就會讓你成為所有人的焦點。」
「我不在乎這個,你的確教過我知識。」
對此,尹恩平靜地回答道:「我不太懂那些東西——什麼暗月動亂,先帝的遺產,亦或是那些有關於大陸最大帝國最深處的陰謀……但我很清楚,如果沒有你們,我根本無法得到這些機會。」
「所以,老師,你有什麼想要讓我辦到的嗎?不瞞您說,我覺得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我也……」依森嘉德此刻也鼓起勇氣開口:「我也可以幫忙……」
「是嗎。」
老人怔然地注視著眼前的兩個少年,某種莫名的幻視令他眼神朦朧,然後笑了起來:「那就……」
「那就,去改變這個世界吧。」
——正如我們當年那樣。
光影流轉著。
虛空中,尹恩與依森嘉德,還有凍魚導師一同注視著這一幕,即便是最神經大的妖精此刻也說不出話來,紅色的虎鯨茫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而依森嘉德也有些呆愣,
「為什麼要給我星神之禮?」他不解地喃喃道:「這不是純粹浪費嗎?」
「原來如此……」尹恩也喃喃自語:「這就是最初的展開……」
在懷光的見證下,希利亞德·勒西離開了這個世界。
依森嘉德選擇假死,留在哈里森港,而韋格斯成為了他們溝通外界,獲取資源的窗口,在帝國內部為他們獲得各種消息。
歌塞大師是希利亞德最忠實的支持者,就連尹恩這個不動堅城的繼承者他都能無條件相信,更何況真的不動堅城就在他面前?他選擇隱瞞一切,一個人承受埃倫家族的『怒火』。但『奇怪』的是,埃倫家族並沒有針對家族幼子和一位主要成員的死亡而遷怒歌塞大師,反倒是埃倫夫人與埃倫家族決裂。
時光就這樣流淌。
借著當年得到的迷宮妖精遺留,尹恩選擇了妖精血脈作為自己的血脈真形,而他也在針對土著和飛焰地的任務中逐漸得到了格蘭特子爵的認可,最終在巴敦侯爵的舉薦下成為了見習巡監騎士。
然後,便是與樹海推演極其相似的展開……來安領的異變最終吞噬了整個霞輝湖區域,但尹恩在擊殺來安之子後卻並沒有得到錆鋼龍的傳承,似乎是缺少了一些必要條件。
而在這過程中,依森嘉德也從銀色晶片中得到了不少知識,他修復了南海大迷宮中的諸多設施,甚至恢復了一條小型器械生產線。
「格蘭特子爵人還挺不錯的……」
「他的確不差,雖然間接導致了我父親的死,可在貴族裡面也算是菁英,我能安穩成長就是明證。」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越優秀,越不能活。不然的話,我們就會被卡死在哈里森港。」
「我明白……」
在得到足以挑戰格蘭特子爵的力量後,尹恩毫不猶豫地回歸家鄉,與依森嘉德聯手謀奪了哈里森港。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飛焰地展開全面進攻——南嶺陷入緊急戒嚴狀態,而尹恩作為巡監騎士,在本地領主遭遇飛焰地突襲死亡的情況下,臨時督管哈里森港。
這便是霸業的開端。
光影流轉,時間開始加速。
山民叛亂,泰拉全面戰爭,惡魔軍團入侵,這一切都沒有改變,尹恩讓依森嘉德作為自己的替身管理哈里森港,而自己外出冒險,獲取進階的資源。
迦南摩爾與學識之都的異變,他們都有所聽聞,但是卻並沒有參與其中,兩人憑藉前紀元文明的技術和地球的技術在世界的最邊緣種田,沉澱,等待著一飛沖天的時機。
然後……便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
二皇子米卡埃爾進階第五能級,率領西境軍團叛變,兵峰直指帝都。
「啊?」「啊?」【啊?】
這下,原本氣氛還有些沉悶的三人齊齊睜大眼睛,幾近於目瞪口呆注視著光影,凍魚導師最難以置信:【他怎麼進階第五能級的?!瑟塔爾皇室的『頂座之血』不是還在阿克塞爾那裡嗎,他從哪裡找到的第二隻太陽神鳥?】
「那不是太陽神鳥的力量。」
而依森嘉德卻突然開口道,作為在場三人中唯一有資格所這句話的人,他的語氣非常篤定:「雖然我不太清楚,但是太陽神鳥的力量相較於他更加清靈……但還是很不可思議,他究竟得到了什麼機遇,才能突然進階第五能級?」
「而且,他為什麼要叛變?!」
「是龍。」
而在場三人中,唯一一個有資格對真龍方面發表評論的尹恩若有所思道,他回憶起了其中某個碎片中,有關於自己前往始祖真龍遺蹟處尋覓『線索』,卻發現有人捷足先登的宇宙,不禁有些恍然:「是米卡埃爾……即便是第四能級的太陽神鳥,也能前往那裡探索!」
「他早就得到了頂座之血,只是一直都在沉澱,等待機會!」
雖然誰也搞不清楚米卡埃爾為何要叛變,但他卻沒有戰勝自己的父親。
在帝都被摧毀大半後,阿克塞爾將米卡埃爾作為帝都的全新能量源封印在帝都的最深處,而帝國雖然迎來了第四位第五能級強者,卻開始全面收縮。
而作為戰勝者的阿克塞爾也逐漸不問世事,即便帝都內部越來越多的異動,他也再也沒有走出過帝都一步。
緊接著,在接下來席捲泰拉全大陸的『大分裂事件』中,帝國也沒有例外,在大皇子與大皇女分別占據南北的情況下,帝國事實性分裂。
而這,便是尹恩與依森嘉德行動的好時機。
泰拉781年,因惡魔軍團入侵受重創的巴敦侯爵去世後第一年,南嶺的實際統治者便成為了一位年輕的騎士。
戰火燃盡泰拉,無有一地可享安寧,整個世界都被名為死亡與毀滅的漆黑暗夜遮蔽,沒有任何人可以憑藉一己之力阻攔這一切。
「所以。」
站立在錆鋼聖山之巔,用絕對的暴力手段鎮壓了山民的年輕騎士眺望著遠方升起的朝陽:「我們便可以是火炬。」
而金髮的學者雙眸中閃動著銀色的光輝,他輕輕點頭:「是時候去把長夜照亮了。」
騎士尹恩,銀峰侯爵,南境大將軍……在亂世中,年輕的騎士闖下的名頭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
而他麾下的領地,也逐漸成為了一處偏僻的避風港,帝國西部中部的難民,和渴望平靜生活的人都開始朝著這片土地匯聚。
自然,有所成就,就有所犧牲。
在反覆的征戰中,尹恩失去了許多熟悉的人。
第一次失去,源自於傷痛。
韋格斯一直都在為尹恩而戰,最初是保護還弱小的尹恩與依森嘉德,半獨立後便一直作為南嶺騎士團的團長為尹恩征戰。
他的肉體早就破損不堪,生命更是在一次次的鏖戰中流盡活力,最終的離去早就成為定局。
「尹恩,依森,你們都是老師的弟子……你們比我更強,更有天賦,更有未來,所以守護你們,就是我劍的意義。」
面色蒼白的劍士在死亡之前,將自己的劍交付給了尹恩:「如若可以,請帶上我的劍吧——我也想要看見,你們去建立一個輝煌而明亮的……一如老師和陛下想要創造的……璀璨時代。」
他離去了,帶著希望的笑容。
第二次失去,源自於天災。
或許是因為第五能級強者越來越頻繁的對峙,亦或是意外的巧合,在南嶺軍隊與越來越頻繁出現的惡魔大軍戰鬥時,一次突如其來的寒冰風暴侵襲了整個拜森山脈,而飛焰地的軍隊也趁勢侵入。
尹恩被拖在前線,依森嘉德要應對南海處的海獸狂潮,領地內的其他強者也都在各自的戰場,一時間根本無法阻攔。
是理論上根本不需要出手的真龍山之王擋住了天災,擊潰了飛焰地的突襲,一如四百年前,錆鋼龍神振翅,震碎了那侵襲整個山脈的霜之災。
但即便是真龍,面對飛焰地的精銳軍隊與帶隊的第四能級強者也無法討的了好,再加上她還需要對抗天災,等到尹恩解決了正面戰爭的敵人趕來支援時,擊潰了所有敵人的真龍已經陷入彌留。
「如果我的孩子還活著的話……她一定會很喜歡你的領地吧。」
她輕聲說道:「如果不是飛焰地這群可憎的人……如果不是……」
山之王將自己的以太爐心與心核交給了尹恩,讓尹恩得以進階第四能級,成為了這個世界真正意義上的強者,一方的霸主。
第三次的失去,源自於親手的摧毀。
「你真的要與迦南摩爾為敵嗎,尹恩?」
「不是我要與迦南摩爾為敵,而是你們要與我為敵,安法。」
曾經在南嶺相談甚歡的友人,因為其中一員的早早逝去而變得冷漠,而最終,因為雙方擴張的方向一致而正面對峙。
親手殺死熟悉的人,即便是愈發冷酷的尹恩也不可能毫不動容,尤其是直到最後,以龍女之軀出戰的安法沒有半點怨恨,反而有些釋然。
「為什麼要偏一點呢?對付其他人一定要刺得准一點啊。」
被尹恩以劍貫穿心臟,綠髮的龍女微笑著握緊這刺穿了自己要害的冰之魔劍,用力讓它刺的更加深入一點,更加準確一點,可以更好地斷絕自己的生機:「這個世界真的很無聊……尹恩。至少你還願意去戰爭,去廝殺,去實現你的夢想,而我早就沒有那個欲望。」
「所以……這一次,你殺我,就不扣你的分了。」
去吧。尹恩,活下去,然後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
她留下的,乃是名為熾光懸星龍的神髓——那是古老的真龍族群中,引導眾龍前進方向的導師真龍,它的神髓,正如太陽一般,指引著所有龍群正確的方向。
至此,尹恩得到了抵達第五能級的鑰匙。
回朔,回朔。
光影不斷變幻,它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朦朧。
——去改變這個世界吧。
——去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吧。
——你可以的,尹恩,因為你是如此的強大,如此的天才,你就是為了終結這一切的亂世而誕生的。
持劍的騎士行走在屍山血海之中,在這個充滿了戰爭號角與怒號的世界,尹恩行走在這片被黑煙與濃霧籠罩的大地,他步入無盡的災禍,步入悲痛的人潮,步入所有絕望與不甘的夢想,對著所有攔在自己前方的人舉劍。
他每向前走一步,都會得到一些什麼,然後失去一些什麼。無論是敵人還是友人,都有各自的夢想,而夢想就會衝突。
兩個夢想互相碰撞,其中一方破碎的聲音,就是尹恩最常聽見的聲音。
他寧肯聽不見。
幸好,他還有著最堅定的戰友——依森嘉德始終站在尹恩的身側,無論怎樣的抉擇,無論是怎樣的結果,他都會認可,並且與尹恩一同向前走去。
可是,他也中途離場。
光之災。一場早就被預言,但卻因為世界大戰而無人能準備的災害。
與之同時襲來的,還有逐漸復甦的千星之獸。
光之災就像是一個信號,不可思議的能量沖刷著整個泰拉,即便最堅固的避難所和城市守護了絕大部分人類,但地表之下開始活躍化的古神之軀卻開始摧毀一切。
漆黑的浪潮簡直就是吞噬世界的毀滅化身,無窮無盡的黑潮根本不是任何人力能阻擋,只有帝國和學識之都等地的浮空城與懸空地可以暫時避開這場災難。
「我覺得,這大概就是我存在的理由。」
奎諾爾平原之上,面對逐漸被黑潮吞噬,早已空無一人的帝都,酷似昔日大帝的金髮青年露出了有些恍然的笑容:「或許早就有人想到過,或許這就是外公讓我誕生的原因……只是舅舅和外公的戰鬥打破了所有布局,讓災難不可避免。」
「但,還好,我活了下來,並成長到現在。」
「那麼,再見了,尹恩。」
「記得實現我們的夢想。」
大地上亮起了第二顆太陽,沉默的騎士注視著這顆太陽主動沒入了那黑暗中,猶如墜入地平線下方的落日。
——真的值得嗎?
那時,尹恩第一次如此懷疑。這樣的泰拉究竟有什麼拯救的必要?這麼多人的犧牲,如此多的失去,泰拉上的災害始終不絕。
在千星之獸因人的意志而暫時陷入沉寂,回歸大地深處之後,已成為一片廢墟的大地上仍然沒有停止戰爭,倒不如說,因為千星之獸破壞了太多生態,為了僅存的耕地與土地,剩下來的倖存者更是不得不互相開戰。
而沉默的騎士手握銀色的晶片,從老師到友人,又從友人來到自己手中,他成為了又一位繼承者。
韋格斯的劍,山之王的爐心,安法的心隨,以及老師和依森嘉德的晶片……尹恩湊齊了成為最強者的所有條件。
這已經是無上的壯舉,憑藉一己之力,從零開始,尹恩於泰拉815年征服了整個泰拉。
然後,又是一段漫長的時間,他從大圖書館的封印中解放了一個只剩下靈魂的學者。
【平行世界?是了,我早就說過那是泰拉唯一的出路,可惜,沒有人相信我】
被守護者封印的靈魂,曾經意圖吞噬全泰拉三分之一天選者靈魂,引導惡魔大群入侵泰拉的罪魁禍首哈哈笑道,沒有絲毫悔意:【只是現在,想要築路可就難了,泰拉已經沒有足夠多的不朽靈魂,惡魔也基本被你們消滅……等到天選靈魂再一次輪迴成長,又是幾十上百年,你的壽命等不起】
「誰說的。」
對於瘋狂學者的話語,騎士只回以最簡單的答覆:「我的靈魂還不夠嗎?」
聽見這句話,學者有些不解地抬起頭:【你的靈魂?】
【你難道不是想要築路,前往平行宇宙,締造一個你想要的世界嗎?沒有你的靈魂,你就不是你,只是一段記憶了】
「那又如何?」
抬起頭,尹恩看向已經空無一物的星空,他喃喃自語:「我現在才發現,一切都太晚了……泰拉背後真正的秘密,一切隱藏在過去的真相,我從一開始就錯過了。」
「行走在錯誤的路上,永遠不可能得到正確的答桉,。」
「所以……我只是想要證明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被封印的靈魂那顆不存在的心都開始跳動,他忽然發現,眼前之人,或許是一個比自己更加瘋狂的瘋子。
不,他本就比自己更瘋——不然的話,他就沒有辦法站在最後,以最終的『勝利者』的身份審問自己!
「我想要證明,泰拉上的所有問題,都有一個正確的答桉。」
輕聲說道,君臨天下的霸主平靜道:「我想要證明,有一種完美的結局,可以讓所有人都滿意。」
「即便沒有通向這個結局的道路,我也要創造出這麼一條道路。」
「所以我找到了你,築路者柯瑞茲恩。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我會將其實現。」
【……好!】
整個靈魂都在顫抖,都在戰慄,被封印的靈魂狂笑道:【那麼來吧,我將給予你我的一切——無論是銀天之門,還是築路之法;無論是永世道途,還是我的靈魂本身】
【瘋狂的傢伙啊,如果就連你都不能成功的話,就是證明我的道路毫無意義!】
幻象還在流轉著。
時光仍在回朔。
純粹的寂靜在虛空中持續。
「沒想到……」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依森嘉德,金髮的年輕人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道:「我最後還挺帥的?這麼看來,我體內的力量和漆黑之鑰還是有價值的……」
「閉嘴。」
而尹恩澹澹地說道:「好不容易一路完美地走到現在,你打算讓我又重複一次輪迴嗎?」
「而且……這一切……」
此時此刻,先知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凝視著眼前由無窮青色光點構築而成的圓環,構築而出的圓環網絡,不禁喃喃自語:「果然,都是由我自己設計的嗎?」
這是一張網。
一個超越了尹恩的情感與智慧,由無數次輪迴中,所有『尹恩意志』設計的網。
他們設計了每一次相遇,設計了每一次分別,設計了每一次的機遇與危機,並相信自己絕對能將其解決。
何等傲慢,何等卑劣!
母親原本是可以不用疲勞而死的,是自己,是『尹恩』需要一個可以覺醒『回朔視界』的弟弟,所以延後了自己的記憶覺醒時間,讓這一切發生!
希利亞德老師原本也是可以不會那麼早去世的,同樣是自己,展現出了先知的天賦,讓本不想要留在哈里森港的老師留在了這裡,與土著和韋格斯戰鬥,最終早早離去,將銀色晶片與不動堅城的傳承留給自己!
甚至,就連韋格斯也不是那麼絕對的敵人,在恰當的時機,他明明是可以被說服,成為自己成長初期堅定的牆壁,而在最後為自己的夢想流盡最後一點鮮血……
肆意將他們的可能性揉捏,破壞,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將一切過去未來的條件,都化作自己通向更遠方的長路……
難怪柯瑞茲恩最後會對他拜服,因為和尹恩這位最可怖的築路者相比,他的邪惡不過是風中的浮塵。
一次次輪迴,一次次穿梭平行時空。
唯有尹恩行走在似乎永無盡頭的長路上。
無限的環輪轉著,每一個碎片,每一次輪迴,每一次都丟掉自己的靈魂,一次一次將自己塑造。
【我最初的性格還是太沉悶了,我需要一個更加開朗,更富有親和力的性格】
【地球的記憶太多了,根本毫無必要,刪掉大部分主觀記憶,留下關鍵的知識和性格成型點,其他都丟掉吧】
【……韋格斯活下來,我就不能得到巴敦侯爵的完全信任,帝都那邊也會有麻煩……】
【我不會說對不起。我只能答應你們,在走到我想要的結局前,我永遠不會止步】
【永遠】
所以……
此時此刻,尹恩對著無限的環,對著無限的自己展開雙臂。
「很痛苦吧。」
他輕聲說道,語調平靜:「很寂寞吧?」
「行走在錯誤的道路上,為自己試錯,為未來開路……用自己的靈魂凝結出『指引之星』中那可以隨意溝通平行時空的不朽性……我說為何指引之星不需要築路,那全都是因為早就有你們燃燒自己的靈魂,為我鋪平了一切的坎坷。」
尹恩的聲音逐漸低沉,緊接著一字一頓,用最堅定的語氣道:「所以,我會去實現!」
「你們所有的一切嚮往和期待,我全部都會完成!」
【……在你之前,有許多個『我們』說過同樣的話】
環,指引之星回應著,那並非是真正的言語,是無數碎片,對應誓言拼湊而出的回應:【我們都失敗了】
「我堅信。我就是最後一個。」
沒有絲毫猶豫,現在,此時此刻,唯一的尹恩毫無遲疑道:「每一個尹恩,都會如此堅信,就如我現在這樣,甚至更勝於此!」
【我們會等待……】
『環』緩緩旋轉,就如同一顆眼童,眸與眸對視,回應幾近於微不可查:【我們會無限且永恆地等待……】
【所以,現在】
【選擇是現在再開始『輪迴』,亦或是打開『門』吧】
一扇門出現在了尹恩的身前。
這是離開銀天之門,結束這一次回朔的門。
打開這扇門,就等於要回到現實的世界,要重新面對那無盡的困難——如果感覺自己出錯了,感覺自己之前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那麼尹恩現在就可以憑藉銀天之門的力量去激活指引之星,展開一次完美的輪迴。
?
??是『更好』的誘惑。這是『完美』的道路。
這一次,仍然有許多許多的遺憾,他沒有彌補。
下一次,他可以做的更好,更加完美。
但是,尹恩卻會打開門。
打開這扇門,就是拒絕『下一次』,用自己的力量進行『這一次』。為了現在與未來,他會作出最惡的事,也會行最善的事,無論幾次,永無止境地行動,直到抵達結局。
因為,他追逐的,並不是最完美的那條路。
他要的,是一條可以走向最遠方的道。
「我不會忘記我最初的夢想。」
手握在門把之上,虛空之中,那無盡回朔的光影已經回朔了『最初的尹恩』的一切,但它仍在回朔,回朔更加古老,更加初始的那一幕。
那是……
地球。
一個孩子站在孤兒院的宿舍樓頂,好奇地仰視著漫天群星。
因為某種渴望,因為一種感動,因為所有的嚮往,因為一切的目標,都在那高天之上閃耀著。
所以,孩子朝著天空伸出了手。
一如千百萬年前,還在樹上的猿猴對著天空伸出手。
這顆永不熄滅的好奇心,就是一切的最初。
是的。
世界失去了未來,夜空失去了光輝,文明失去了歲月,而仰視天空的少年失去了他的星星。
因此,執著又好奇的人類,就此踏上旅途。
他要找到這一切問題背後的答桉。
他向前邁步。
於是,這一次的故事,這最後輪迴的故事,便拉開了序幕。
「我想要……」
用手去觸碰星星。
只有允許孩子去朝著天空,朝著群星探手的世界,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世界——如果連這都辦不到,所謂的完美又有何意義!
所以,尹恩伸手握住,握住了自己的指引之星。
他打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