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動魄,波瀾起伏的時光總是少數,日子逐漸歸於平靜。
隨著土著沉寂,南嶺復歸和平,因為四大核心土著部落的收縮,許多中小型土著部落選擇向哈里森港服軟,接受節制,雙方的貿易再次重啟。
而這一次,主導權完全在帝國人手上。
通過吸血土著,哈里森港獲得了一段短暫的繁榮期,即便與帝國中央區的貿易大大減少,也沒有陷入經濟低潮。
城市重建逐步展開,不談其他影響,伊恩因此獲得了一段相當長的發育時間。
在沒有土著,哈里森港的護衛也大多前往河岸西側駐守未來新城區地基時,他在港口周邊的行動將不會有半點危險。
因為靈能者的身份,無論是衛兵還是護衛隊都對他的行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論什麼時候出城都不需要報備,更別說可能會遇到的刁難。
訓練,實戰,狩獵,美餐一頓這便是這段時間伊恩的日常,在希利亞德愈發嚴苛和有效的訓練中,男孩正如海綿一般,迅速地吸收老師傳授的每一點經驗。
時間飛逝。
泰拉767年,因西部戰線變動,南境諸省通向哈里森港的商道變更,在格蘭特子爵攜戰勝紅杉土著的勢頭下,格蘭特家族與南嶺行省總督聯手規劃了一條全新的貿易路線,構築了哈里森港-瑙曼城為主要節點的貿易核心,並將發展中心傾斜至海運。
一艘艘大船從遠南的港口出發,前往迦南摩爾與鯨歌崖。
泰拉767年3月,南海漁汛期到來,大量魚群回歸沿岸產卵,半年前的大風暴固然令周邊的生態圈遭遇重創,但也正因為如此,許多大型掠食魚類至今都沒有恢復群落,經濟魚群的恢復勢頭遠比想像的好,已經可以預見來年的豐收。
漁獲節照常展開,伊恩與希利亞德,還有眠粉後遺症差不多好轉,已經可以下地跑步的埃蘭愉快地參加了這場南海傳統的活動。
他們買來一張全新的分魚桌,希利亞德剁下魚頭,伊恩剔骨去掉內臟,而笑呵呵的埃蘭負責將處理好的魚肉扔進受祝福的聖水桶中醃製,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與其他鄰居一同處理掉了他們負責的部分,甚至獲得了本地懷光教會主教,洛瑞森閣下的嘉獎。
洛瑞森主教,教名為『白霧』,是一位外貌看上去超過六十歲的老人,他慈眉善目,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和鬍子並非是為人不修邊幅,而是因為他的苦行誓言『自力更生』。
別說是自己為自己剪頭了,這位就算是格蘭特子爵都要尊敬的苦修士甚至連自己的衣服都是親手編織,他平日前往其他南嶺村落巡視也絕不大張旗鼓,而是宛如流民一般混入各地視察。
雖然是非常傳統的和善老爺爺系角色,但是伊恩對他始終懷有戒心因為他的靈能告訴他,這位主教閣下雖然表面上笑吟吟地面對所有人,但實際上,他對任何人,無論是自己還是土著都是『一視同仁』,沒有愛也沒有憎,就像是太陽一般平等的照耀世間。
最危險的人不是惡人,因為惡人有欲望,可以推測。
最恐怖的,是瘋子和無欲者因為他們所思所想無法被理解和揣摩。
不僅僅如此,伊恩也發現,希利亞德老師也不願意和這位主教久呆,他會特意主動避開這位老人。
即便對方只是一位第二能級的苦修士。
「是過去的熟人嗎?也不像……」
如此想著,伊恩並沒有詢問自己的老師。
而且,他也發現了一件令他頗感不安的事情。
就在漁獲節後的那一天早上,起床準備做飯的伊恩有些驚訝的發現,希利亞德居然還在屋裡,他沒有像是往常一樣外出尋覓南海遺蹟的線索,而是還在床上休息。
聽見了伊恩醒來的動靜後,老騎士也跟著醒來,他看上去一切正常,還和伊恩笑著打招呼。
男孩原本沒多想,只是以為自己老師昨晚估計偵查到太晚太累,居然久違地真的睡了一覺直到下午伊恩鍛煉完畢,準備趁著難得的好天氣曬曬被子時,他才驚愕地發現,自己老師的床上,出現了許多細微的『鱗片』。
那正是希利亞德皮膚上,那層細密的微鱗脫落而成,在陽光下耀耀生輝。
「總是會換鱗的,就和普通人也會緩慢更新皮層一樣。」
回家的希利亞德如此解釋,伊恩能知曉對方是在說實話,但仍然有一種微妙感縈繞在心頭。
生活還在繼續。
泰拉767年,5月中旬,伊恩外出訓練時巧遇一頭野豬。
憑藉最近這段時間的訓練成果,他在對方休息,在泥漿中打滾時,操控沙塵堵住對方口鼻,將對方窒息而死,斬獲了自己成為升華者後的第一頭獵物。
託詞於靈能和陷阱,伊恩將最精華的脂肪,四肢和脊肉送予普德長老和其他白之民長輩,又將內臟和皮肉分了周邊的鄰居,自己只留下頭和肋骨肉。
如此來,無論是之前對伊恩態度不好的雷德隊長和米寧匠師,亦或是對伊恩觀感不錯的巴丹利船長,都送來感謝和回禮,更不用說開心的鬍子都在顫的普德長老。
希利亞德將剝乾淨肉的野豬頭骨做成骨帽,送給埃蘭做玩具,小埃蘭樂呵呵地戴在頭上,高呼『舅舅最好!』然後在伊恩傷心的目光中改口『哥哥,最最好!』,引得二人樂不可支。
可惜的是這次獵獲希利亞德沒吃多少,老騎士說年輕人應該多吃點,自己只吃了幾口,便坐在一旁微笑注視。
伊恩有些憂愁地注意到,希利亞德的嘴角也出現了明顯的皺紋。
泰拉767年7月,伊恩取回前世記憶一年整。
他用在土著那裡交換來的青色辣椒和蘑菇做了一鍋香辣菌湯鴛鴦鍋火鍋作為慶賀,美中不足的是哈里森港這地方牛羊肉都很少,他只能用來燙海鮮。
好消息是哈里森港的海鮮充足,從貝到螺,從魚到藻,一切應有盡有。
埃蘭更加喜歡辣味湯底的半邊,因為這樣『更有感覺』……眠粉的後遺症並沒有完全治好,埃蘭的不少感知都有缺陷,但這並不影響小男孩每天都很開心。
希利亞德更加喜歡菌湯的鮮味,而當他品嘗過伊恩用魚乾,鮮蝦,海貝與海煲出的海鮮高湯後不禁發出嘆息,深深懊悔自己居然這麼遲才品嘗到如此的美味。
但就算這樣,老騎士也沒有吃下很多。
泰拉767年9月,埃蘭開始學習識字,希利亞德作為啟蒙老師。
老騎士甚至親手用木板刻了許多圖例示意,盡心盡力地教導,而伊恩也沒有放鬆,在訓練結束後也會帶著埃蘭一齊讀書寫字。
同年10月末,埃蘭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簡單的數字,伊恩和希利亞德的名字,以及『哥哥』和『舅舅』等等單詞,學習速度令兩人相當驚訝。
很顯然,埃蘭並不傻,甚至相當聰慧但眠粉的確令他受到影響。
同年11月,為了慶賀埃蘭學會了一百個單詞,伊恩和希利亞德帶著埃蘭前去了哈里森港北邊的一座小山野餐。
小男孩不愛吃肉,以至於伊恩狩獵的一頭獨角鹿只能由師徒二人解決,而當哥哥的學習前世普羅旺斯燉菜的方法,為弟弟燉了一鍋野生漿果燉菜,沒想到大受好評,讓伊恩感慨不愧是精靈混血。
夜晚,無雲,取出望遠鏡想要看星星的伊恩失望地發現,整個泰拉天幕中真的已經只有二十顆不到的星星,他最多只能看看天上的雙月,以及其他幾顆仍然閃耀的行星。
即便是『幻月』與『朔月』這雙月,也很少同時出現,眾生常見明亮且不斷變化的幻月,而黯淡的朔月一年也見不到幾次。
至於那些遙遠的星辰,哪怕是區區一個,都很難看到了。
「從千年前開始……或者說,自天墜之災後開始,星星就在逐漸地消失。」
希利亞德也仰著頭,凝視著天空,他的目光中有著伊恩熟悉的,但是不同於他自己的熱情:「這背後的真相併沒有多少人在意……他們都不在乎。」
這一夜,在沉默度過。
一個老師,一個哥哥在幼小男孩的輕聲呼吸中凝視著無星的夜空。
直至黎明來臨,太陽升起。
767年年末,埃蘭仍然無法清晰地說出長句,只能用詞語的組合表達自己的意思和想法。
希利亞德想要用自己的源質幫助探查埃蘭的情況,但卻被伊恩阻止。因為這顯然不是源質能夠修復的損傷,靈能更加專業對口。
更重要的是,伊恩發現,每一次使用源質,希利亞德都會顯而易見地衰老些許。
雖然只是推測,但即便是可能性,他也不會允許。
泰拉768年1月,普德長老開始為伊恩傳授詠浪者真形做準備,並且為伊恩賦予虛擬源種。
為了遮掩,伊恩特意失敗一次,在第二次嘗試虛擬源種時又等了半個月才模仿出成功的樣子,但即便如此也令普德長老驚為天人他根本就沒想過伊恩可以成功,只是提前讓伊恩適應一下,為未來的真正修行做準備。
普德長老千叮嚀萬囑咐,希望伊恩不要展露出自己已經凝聚源種這一事實,然後開始在暗中為伊恩收集詠浪者相關的魔藥素材。
希利亞德在知曉這點後,為伊恩重新推導了一次詠浪者的魔藥配方,確定可以在不影響到伊恩進階的情況下,更好地配合沙鎧學徒的發揮。
他甚至乾脆將後續的不少魔藥配方告知給伊恩。
泰拉768年4月,又是一年漁獲節。
這一次魚群豐收,恰好西部堡壘區急需糧食補給,格蘭特子爵憑藉關係運作,成功用大車大車的鹹魚換來了幾台全新的煉金火炮。
普德長老帶著伊恩前去觀摩學習,也聽到了一些意外的消息帝都並沒有完全放棄哈里森港。
因為飛焰諸國內部並非鐵板一片,所以他們對西部戰區的威脅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大,但仍然有在未來依靠構裝騎士的高機動力切斷中西部的補給線這一可能。
帝都如今正在尋找其他的補給路線,而哈里森港這樣的海運貿易城市正是重中之重。
帝都打算派遣一位巡監使,或者說,審查官來到哈里森港,評估此地作為輜重中轉中心的可能性,並且帶來源自於帝都的最新指令。
回到家時,伊恩將這一消息轉告給希利亞德老師,卻意外看見了對方凝重無比的神情。
「巡監使……皇帝的使者……」
他低聲自語:「是巧合嗎?或許是吧……一個提醒,一個預兆。」
「不管如何,我最近確實是有些懈怠了……」
近兩年來,這是伊恩第一次看見自己的老師露出警惕,肅然,以及堪稱『憂愁』的表情。
泰拉768年,6月。
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
日光照進家中,桌上的果醬罐已經用掉一半,擦洗乾淨的碗盤放在兩側,灰塵在光帶中騰起。
臥室,陽光照在眼睛上,少年睫毛微動,從無夢的深眠中甦醒。
「今天居然睡滿了八小時,真難得。」
睜開雙眼,伊恩看了看窗外太陽的位置,不禁有些驚訝:「自從修行呼吸引導來,我就很久沒睡過超過五小時了。」
呼吸引導術的深度睡眠恢復體力極快,而且還能調養身體,平衡激素分泌……基本可以說,倘若一個渾身小病的普通人將呼吸引導術修行成功,每天能進入深度睡眠三小時,不需要幾個月就能全部痊癒,還強身健體。
他能睡這麼久,足以說明最近這一年來,他鍛煉之頻繁,而沙鎧學徒的訓練消耗體力之大,實在是普通人無法承受的。
但也正因為如此,如今的伊恩也總算是完全消除了自己過去營養不良留下的隱患,甚至略微追上了那些從小用魔獸食材當零嘴的大貴族子嗣進度。
同樣是十歲出頭,他現在,無論是扔到泰拉大陸的任何地方,都足以稱得上是真正的年輕天才。
不過剛剛起床,繼續進行呼吸引導術練習的伊恩,在來到大廳後,卻看見早已醒來的希利亞德正在桌前擦拭自己無鋒的佩劍。
劍油有一種奇異的香味,就像是將金屬與血一同燃燒,提煉而出的精粹,淡灰色的劍油塗抹在淺銀色的劍刃上,令它在白晝的日照中依舊閃爍著耀眼刃光。
身上所有衰老的傾向都已中止,男人凝視著自己的佩劍,認真地用布擦拭著它的每一個角落。
「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嗎?」
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男孩看向自己的老師,有些期待地問道:「找到南海遺蹟入口了嗎?」
「沒什麼,伊恩,只是在回憶。」
抬起頭,希利亞德對著自己的學生微微一笑,陽光只能照亮他的下巴,老騎士的雙眸在陰影中微微閃動。
他的笑容相較於之前多出了些什麼東西,希利亞德再次將目光轉回長劍,輕聲自語:「我只是有些感慨自己的逃避……居然一不小心就忘記了些重要的事情。」
「忘記了我真正的使命。」
此刻,伊恩看見自己的老師站立起身。
男人高大,威嚴,宛如山嶽,帶著一股豪邁的意氣風發,遠比男孩過去見過的任何時刻都要引人矚目。
這或許就是自己老師當年真正風姿的一部分吧。伊恩不禁如此想到,甚至想要為現在的希利亞德鼓掌,為那不再衰老的老師感到振奮和喜悅。
「是啊,怎能忘記。」
將劍歸鞘,脊樑筆直,被金色的霧光縈繞,老騎士沉穩地說道:「我並不僅僅是一位老師。」
「我還是一位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