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 第七十二章 海之鑰

    「噓……這裡已經不是你的領土。山主啊，不要貿然地憤怒……」

    就在龐大鱷龍推垮城門，凝視著城內，怒火逐漸高漲時，一個虛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在鱷龍額首兩個凸起的鱗甲棘刺之間，有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正在微弱地呼吸，仿佛盤膝坐在巨獸血肉堆疊而成的座位之上。

    但倘若仔細觀察，便可發現，那血肉的座椅本質上是一個人扭曲模糊的下半身，而在這座位下方，有赤紅色的扭曲血肉根莖蔓延，一道道由血管和神經異化而來的根須以那模糊不清的人影為源頭，扎入鱷龍的頭顱中，來回交換著深紫色的熒光液體。

    土著大薩滿，阿尼穆·深沼輕輕地呼吸，他的下本身已經變成畸變的血肉底座，將自己鑲嵌在山潮之靈的頭頂，眾多堅硬的棘刺頭冠中。

    他半個軀體倚靠在一根粗大的石棘上，雙目中沒有眼球，只剩下深深凹陷下去的坑洞。

    但與之相對的，隨著大薩滿的話語，鱷龍的眼球靈動地旋轉著，隨著他的心意，原本正在積蓄怒氣，準備發出咆哮，宣告自己已經重回故土的鱷龍不再異動，居然壓抑住了自己破壞的欲望。

    它只是低吼一聲，無形的靈能場域震盪四方，周邊的城牆結構便在土石的動搖中緩緩垮塌，宛如海潮中融化的砂礫城堡。

    與此同時，周邊大地中的泥土，也開始違背重力地涌動砂礫，泥漿於巨獸的意志下凝結為一條結實的泥土大道，而混雜著大量雜質的泥水衝掉了上面所有的雜物。

    「上吧。」

    大薩滿輕柔地下令，巨獸踏上自己製造出的泥路之上，緊隨在其後的幾位年輕薩滿與勇士帶著數量不多的土著湧入城內。

    阿尼穆已經很老很老了，早就在數十年前，第一代帝國移民者在老格蘭特子爵的騎士團護送下，抵達南嶺海灣，開始建設哈里森港時，他就已是大紅杉林諸部落中最有威望的薩滿之一。

    當其他素有威望的薩滿，在和帝國人的戰爭中紛紛陣亡，死於老格蘭特子爵的晶劍與氣刃下時，一直都幸運活下來的他逐漸成為了唯一的大薩滿。

    然後，便是一人扛起重任，與帝國人持續不斷地戰鬥，殺戮，獻祭……

    以及最後的和談。

    說實話，阿尼穆對帝國人並沒有額外的憎恨。

    於他而言，帝國不過是泰拉大陸這片土地上極其龐大的一個大部落，有著自己的酋長，勇士，薩滿和獵手。

    而對方入侵自己的行為，和他們土著之間互相征伐，掠奪祭品的行為並無不同。

    他還頗為羨慕帝國人無需向諸多山主海靈祭祀，就擁有獨屬於自己的升華之力。

    至少，他們不會餓，不用吃人。

    「這不是挺好的嗎？」

    如果可以，他也想當帝國人，就像是更北方的那些山民，在戰敗後收到邀請，欣然地加入帝國，開始違背先祖的教誨，學會耕種，牧養與定居。

    而原本勇武的獵人，甚至還成為了南境軍團的中流砥柱。

    「可惜……我們不是他們。」

    紅杉人，有著自己的使命與秘密。

    阿尼穆抬起頭，他空洞的眼眶看向南方肆虐而起的風暴之地與此同時，大薩滿身下的鱷龍也轉過頭，六顆赤紅宛如寶石的眼眸凝視著遠方。

    在那裡，有著他們紅杉人的聖地，以及先祖流傳下來的遺產。

    為了那遺產與聖物，紅杉人的始祖分裂成諸部，互相殺戮與祭祀，遺失了無數傳承與奧秘，也導致在面對帝國移民者時，明明當時持有優勢力量的紅杉人居然在一支騎士團的攻勢下就被打的節節敗退，丟掉了整個迷霧海灣與河沼區，讓他們建起了如今的哈里森港。

    這並不是壞事。

    因為……人類如若想要團結，就必須要有一個外敵。

    事到如今，土著四大部族已經聯合，其餘的諸多小部也早已統合在帝國人的威脅下，紅杉人團結如初，一如千年之前。

    「如若不是八年前的大風暴，讓傳承秘鑰之一遺失……秘鑰或許早就集齊。」

    收回目光，嘆息著的大薩滿目光重回哈里森港，然後牢牢鎖定在子爵府所在的方向：「不過這都是細枝末節。」

    「它就在那裡。」

    龐大的鱷龍咆哮了一聲，它感知到了自己頭頂這個人類傳遞而來的『激動』以及『冷靜』兩種矛盾的情緒，覺得非常的難受，想要肆意破壞，發泄自己的怒火。

    但巨獸卻完全無法擺脫自己頭頂人類的思緒操控，只能乖乖聽從對方的指示，向前邁步。

    大薩滿身下蔓延而出的赤紅色血色根須，和兩個月前，他在純潔獻祭上獻出的赤紅色血墨極其相似，而這些血管和神經混雜的根須深入鱷龍的大腦深處，必要時甚至可以接管對方的一切思維與行動。

    這些根須，都是純粹的生命精華凝聚，是數十上百人，甚至更多人的生命被提煉融匯而出之物，正是它的力量，才讓蒼老無比的大薩滿可以紮根在山潮之靈的頭頂，並且操控對方的一舉一動。

    山主想要生命的獻祭……那就給它生命。

    但，代價就是。

    「你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

    低聲喃喃，大薩滿清晰地感知到了，子爵府中，有著一種冥冥的呼應引導著他。

    那正是紅杉人四大聖物之一，『海之鑰』的波動！

    「聖地在沸騰，掀起滔天巨浪與風暴，而鑰匙也在沸騰卑劣的帝國人啊，從我等紅杉聖地中奪取的先祖遺物，你們是無法藏住的！」

    確定目標所在後，老人冷笑一聲。

    這也是他為什麼不惜消耗樹海之靈十幾年的菁華，吃下預見雙葉，預言出南海風暴的日期以及格蘭特子爵行動的原因只有在聖地異常時，鑰匙才會同樣出現異變，而這一切只有血脈深處也同樣有著源質秘鑰的紅杉人可以感應到，那些沒有相同血的帝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碾過去吧。」

    大薩滿下達指令。

    於是山主就前進。

    可怕的震動以鱷龍足下為源點發生。

    普通的沼地鱷龍是大多第一能級，少部分第二能級的典型中低級魔獸種類，一般身高一米五，身長不會超過八米，可一頭第一能能級的鱷龍就能對敵一位正式騎士。

    而第二能級的沼地鱷龍，即便是最小的個體，體長也超過十五米，比尋常人更高，其中的正常個體在漫長時光累積下，可以長到五六米高，二十多米長，必須要有精銳職介者帶隊才有戰勝的可能。

    但是，能作為圖騰靈與山主被崇拜，存活時間超過一百五十年，擁有基礎的靈能場域，接近第三能級的沼地鱷龍……就不能用其種族判斷了。

    這頭身高超過十幾米，昂首時更是比城牆甚至五層塔樓還高，身長超過七十米的巨獸，已經無限接近高等魔獸，只是缺乏高等魔獸近似甚至超越人類的智慧以及技巧而已。

    可如今，駕馭這強大身體的，並非是鱷龍。

    而是紅杉大薩滿阿尼穆。

    在鱷龍踏步的瞬間，劇烈的震盪就令周邊的房屋劇烈地搖晃，玻璃破碎，門窗扭曲，其中脆弱的更是直接垮塌。

    狂風將建築的碎片席捲入空，漫天飛石與木塊碎片被加速至危險的地步，又砸碎了周邊一排排房屋的窗戶剝離與門板，也幸虧如今道路上沒有行人，不然幾乎可以說是一場屠殺。

    即便是堅固的青石道路也無法承受巨獸的體重，開始凹陷下去，但隨著大薩滿的意志，周邊的土地宛如活物一般匯聚上來，承接它們主人的軀體。

    但這過程，也令哈里森港的街道被徹底破壞，鱷龍所過之處，一道參差不齊的泥濘土路隨之出現。

    宛若傷痕。

    此刻，哈里森港中所有殘存的防禦塔樓都已經察覺這頭雄偉的龐然大物，他們在短暫地震驚後，便都齊齊展開攻擊。

    轟！刺目的光芒綻放，拉出兩米長的帶電火舌，而一道音障雲出現，被暴雨和烈風充斥的大氣在瞬間便被擊穿，出現了一個圓柱形的空洞。

    接連不斷的煉金火炮爆發，就像是連續的雷鳴在大地上震盪，一顆顆前尖後柱的炮彈帶著連聲音都無法追上的速度疾馳，徑直朝著鱷龍的身軀轟擊而去。

    但，鱷龍卻只是閉上眼瞼。

    早就在它前行時，能力便已發動土黃色的泥漿宛若有著生命的活物，逆流著從大地中攀爬而起，匍匐在巨獸的體表緩緩蠕動。

    隱約能看見，鱷龍的鱗片中央與棘刺頂端，都有微小的土黃色晶石閃爍著光芒，而這密密麻麻的光芒互相連接，隱約構成了一個複雜無比的光紋網絡。

    是磁場，也不僅僅是磁場……無形的場域擴散，以米計算厚度的粘稠泥漿作為第一層非牛頓性液體護甲，接觸到了那些足以轟碎城牆的煉金炮彈。

    緊接著便是爆炸。

    轟轟轟！強大的衝擊波宛如一個個半透明的圓環，將周邊的雨水全部驅逐的同時，也帶起大量煙塵與蒸汽，令最靠近戰場的一排排房屋坍塌。

    但隨著煙塵散去，所有塔樓炮手都驚愕地發現，覆蓋在鱷龍體表的一層層泥漿護盾固然都被炸散，而護盾下的半金屬鱗甲也都滲出血跡……

    他們的確擊傷了敵人，可這樣的傷害對於第二能級的魔獸而言，只是相當於被荊棘刺破了指尖。

    痛，但不影響戰鬥……反而可以積累怒火，提升力量。

    而他們的位置也因進攻而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