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四郎鄭紜從外面回來,殷氏和他說了一下早上的事。
鄭紜輕嗯了一聲,「既然十娘這麼說,就隨她的意,九娘自小就喜女紅,或許能漸漸好起來也不一定。」
殷氏應了聲喏。
又聽鄭紜吩咐道:「從阿兄那兒回來時,他送了兩名歌伎,還在外面,你等會兒派人送去樂工園。」他口中的阿兄是殷氏的異母兄長殷洪,任揚州刺史府長史,故又稱殷長史。
殷氏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她生母是繼室,和這個長兄,一向不親,只是接下來的話,讓殷氏臉上的笑容為之一僵。
「送兩碗湯藥過去,到時候別在孝期有了孩子。」
鄭紜說完這話,轉身往裡走,又喚婢女進去給他換身衣裳。
殷氏張了張嘴,咬碎了一口的銀牙,但還是帶著婢女轉身跟了進去,「阿郎,這才剛回來,又要去哪?」
只聽鄭紜回道:「我昨日沒回,今兒回來先要去見見阿翁和傅叔,看有沒有什麼事,已讓人去通知他們,等會兒晚飯就在中堂那邊,不回屋用了。」
「這不過才一兩天的功夫,哪有那麼多事,也只瞧著你,每次都急匆匆的,況且橫豎還有他們,還有十娘。」
「這話怎麼說,怎麼好好的說到十娘身上了?」
「我還沒和你說呢,前幾日,我在十娘那兒,還看到你書房才有的那些邸報,想來那些消息,是你這兒有一份,十娘那兒必有一份,焉知他們是按你的意思的辦,還是按十娘的意思在處理事情,弄不好,有些你這裡沒有,十娘那兒都有,外面瞧著是阿郎在主事。但裡面還不知是誰……」
「好了,」鄭紜打斷殷氏的話,「十娘那兒的邸報,我原是知道的。只是給十娘瞧瞧,她不過是個小娘子,哪能管什麼事,再說了,自你嫁進來。十娘身邊的明嫗劉媼和采茯把內院交給你,可再有過問半句。」
說到這,微微一頓,「這話,我只聽這一次,以後不許再說了。」
四郎鄭紜目光嚴肅地瞧了殷氏一眼,扣了扣身上素袍,轉身就往外走。
殷氏望著四郎鄭紜離開的背影,突然一甩手帕,恨恨地道了句。「好心當作驢肝肺,等那位回來,看到時候,哪還有你我的立足之地。」
半晌,往旁邊矮榻上一坐,只瞧一位僕婦從外面走了進來,「娘子,外面帶回來的兩位歌伎,婢子派人直接送去樂工園那邊了。」
「送去送去。」殷氏不耐煩地忙揮手,說完。又忙地坐起身,「給灌上碗湯藥,別留下禍害。」想起這事,殷氏只覺得膈應得慌。這還是在喪期內守制,就耐不住了,要是不在喪期內,還不知道怎麼樣,想著阿耶那一屋子裡千嬌百媚的姬妾,殷氏心裡噁心。原本因順利打發掉那四個貼身婢女的而歡喜的心境,一下子全沒了。
就如同阿娘所說,男子沒有不好色的,你打發掉一批,轉頭又會來一批,到頭來不過白忙活一場。
心頭不由為之氣堵,阿耶雖疼她些,但偏這事,還不能拿回家去和阿耶說。
她甚至能肯定,她一去說,弄不好,阿耶還會贈送幾位伎人給鄭紜,想及此,頓時氣得肝都疼起來。
甩了甩頭,不去想這些,腦中掛思索起上午的時候,諸葛氏和她說起的話來,倒沒料到,湘東王會這麼痴迷九娘,硬是鬧騰著不讓徐貴嬪收回賜婚的旨意。
可見世間男子都貪顏色,九娘那般殊顏,吊著一個袁六郎,又勾著一個湘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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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鄭紜出了錦華軒,如今正值夏日,都戌時初刻了,天還未完全黑下來,天邊升起一輪新月,星星時隱時現,閃爍在深藍的蒼穹,微風吹來,從庭院裡走過,身上透過一陣陣涼意。
原本殷氏所說的他都知道,但這些不過是私下裡而已,如今,卻讓殷氏這樣明公正然地說出來,心裡多少存著幾分疙瘩,雖不喜歡殷氏的話,但心裡還是有些在意。
思緒紛亂不已,從錦華軒到中堂的路上,還沒有理清,待到了中堂時,忙把心頭複雜難辯的心緒給撇開,門口的僮僕上前行禮時說了一句,「溫主薄和傅主薄都已經在裡面了。」
四郎鄭紜嗯了一聲,揮了揮手,走了進去,一瞧溫翁和傅主薄見到他,就要起身,忙伸手攔住,「阿翁和傅叔快別行這些虛禮了,快坐下吧。」說著,行到上首的位置屈膝跪坐下來。
然而,溫翁和傅主薄還是起了身,之後,便是例行的事,傅主薄把這兩天收到的邸報消息,遞給鄭紜過目。
這兩日,並無大事。
因沒有五郎鄭緯的親筆書函,故而,並不知鄭緯到底會不會留在襄國。
說起來,對於五郎鄭緯突然出現的消息,他是喜憂參半,這座宅第中,大約也只有他喜憂參半,他記得,他初聽到消息時有一瞬間懵住,無法形容當時情狀與心緒,但自小所接受的教育與禮儀,他是該高興的。
待四郎鄭紜看了邸報後,傅主薄方稟報起外間的事,最後說起的卻是那道賜婚聖旨一直沒有收回,「如今還有一個月,就該是聖旨上所說的籌辦婚事的日期了,到時候要如何弄?」
「你放心,宮裡的徐貴嬪比我們更急。」鄭紜不甚在意,謝尚書夫人常出入宮闈,他聽謝尚書提過幾句這事,至少,接到這封聖旨後,徐貴嬪比他們更急,又道:「況且,如今我們還在孝期,要借熱孝辦喜事,也來不及了,伯父逝世,九娘要服九個月的大功,等到明年三月份才出孝,還早著呢。」
這時溫翁嘆息了一句,「再過一年,九娘可又大了一歲。」就算拒了湘東王這門親事,要找就更難了。
「我會幫九娘留意的。」婚事,更多是看機緣,就譬如,五個月以前,他都不曾料到,他五月份便會娶妻成親,機緣到了,真正辦起婚事來,還不是很快的事。
既然四郎都這般說了,溫翁自是不會再多說什麼,遂提及鄭綏說的到清峰觀做道場的事來,又把諸葛氏近來常來內院的事說了一遍。
做道場的事,鄭紜本來覺得無可無不可,但聽到溫翁提起是鄭綏說的,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殷氏的話的影響,鄭紜多少覺得心裡有點不舒服,「七七是個大日子,想必滎陽那邊也會做道場,我們這邊沒必要再整這麼一遭,至於十娘想帶著九娘出門去清峰寺瞧瞧,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去,也不必拘著那一日,或是要找個什麼理由,又不會去參加宴會,喪期內去道觀或是佛寺,從來都不是違禁的。」
溫翁微微愣了一下,大約是沒料到鄭紜會反對,不過這微愣,也是在心中,面上一點都不曾顯出來,「那我晚上的時候,告訴十娘一聲,瞧著她的意思吧。」
鄭紜聽了這話,心頭一沉,只瞅了溫翁一眼,卻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對於諸葛氏的事,溫翁只提一句,至於該怎麼做,自是由鄭紜回去和殷氏說。
於是,一時事了,溫翁和傅主薄就退了出來。
到了東院時,溫翁沒有急著回自己的房,而是跟著傅主薄去了他屋子裡,這是平日裡,他們回完事後,若再有事商量,所形成的慣例。
一進屋,燈一點,屋子裡的小僮僕出去,門一闔,溫翁就直白說話了,「老傅,你今兒有沒有覺得四郎有些異常。」
「不就是沒同意給大郎君做道場。」傅主薄跪坐下來,瞧了溫翁一眼。
溫翁搖頭,「不是,但具體是什麼異樣,我又說不上來的。」
「說不上來,就別說了,橫豎過些日子,五郎就該回來了。」
「你就這麼篤定五郎會回建康?」溫翁抬頭望向傅主薄,「你可別忘記了,五郎現在是趙國的光祿大夫,開國縣伯,太子少傅,若是一離開,來建康,就什麼都沒有了。」話說,這太子太傅,還是趙國的丞相、大將軍顏通給五郎鄭緯加的。
傅主薄不屑道:「皆不過是些虛名,憑著五郎現在的名望,無論到那,都能領到這些虛銜。」
溫翁笑眯著眼,如同寺院裡供著彌勒佛一般,「老傅,那要不要我們賭上一把,五郎來建康,會不會得到這麼高的官爵?」
只是傅主薄卻是依舊板著一張臉,「那我還不如賭,五郎一定不會接受任何官爵。」
「你這是更進一步了,你倒是這麼敢篤定五郎一定南來。」溫翁說到這兒時,又嘆了一句,「五郎如今行事,連我都越來越看不懂了,明明我瞧著,他和顏通好似串通好了的,演這麼一場戲,怎麼又會和顏通水火不容,顏通都快把石氏子孫盡數殺掉了,他也不怕顏通把刀架到他脖子上。」
顏通這要奪位都擺到了明面上,他怎麼還偏偏維護著石氏。
「你瞧得通,那不天下人都瞧得清了。」
一聽這話,溫翁氣得頓時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老夫怎麼說也虛長你近二十來歲,怎麼老夫說什麼,每次你話里都得攆老夫一頓才罷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