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湖賞景,信步漫遊了半圈,到底因春日湖水涼意浸人,最終沒有去湖面泛舟。
回程的牛車上,鄭緯倚坐在案幾前,翻看著平日所積攢下來謄抄的摘錄札記,這個本子,他都是隨身攜帶,鄭綏湊了過去,看了一眼,卻是伸手奪過,迅速翻到後面,謄抄的最後一頁,再往前看幾行,果然看到了那句桃紅含宿雨、柳綠帶朝煙。
忽然聽鄭緯道:「桃紅含宿雨,柳綠帶朝煙,這句是方才那位袁三娘子和你說的。」
鄭綏側頭一笑,「阿兄猜到了。」把札記重新放到案几上。
「是猜到了,只是沒想到她年紀這么小,卻是難為她,能寫出這麼好的詩句。」鄭緯說到這,看向鄭綏,目光中多了幾分揶揄,道:「你要是能及上她一半,當年阿舅就很欣慰了。」
鄭綏只哼了一聲,擠坐在鄭緯身旁,嘴角微彎,「阿兄既然這麼喜歡她,不如娶她回來好了,我不介意將來有個小阿嫂,不過,她似乎更中意十二郎。」
「胡扯。」鄭緯忙地輕斥一聲,「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罷了,在外面可不能胡說。」
鄭綏聽了這話,兩眼瞧著面前的五兄,臉上沒有半分羞澀與不自在,頓時有些失望,五兄自小便似個小大人一般,如今哪怕提起娶媳婦,也沒有少年郎君該有的模樣,別人不論,哪怕當初四郎鄭紜成親時,亦有過些許難為情。
而此時,鄭緯瞧著鄭綏怔愣的模樣,一句話都沒說,不由又問道:「熙熙,怎麼了?」
「沒……沒什麼。」鄭綏晃過神來,笑了笑,搖頭不已。
鄭緯自是沒有猜到鄭綏在想些什麼,瞧著鄭綏不願意說,也就沒有再問。方才鄭綏提起小阿嫂的事,他自己心中突然記起一事,於是對鄭綏說道:「熙熙,從這兒回去。我帶你去一趟謝府,拜見袁夫人,謝家有好幾位小娘子,到時候你也見一見。」
袁夫人,是謝尚書的妻子袁氏。
謝尚書的幼女。謝幼蘭和阿羅同歲。
鄭綏應了一聲,「我聽阿兄的就是了。」因她和四娘子殷氏不親,往常殷氏出門,她不願意跟著,多半時候都是參加同齡人的宴會,謝家的幾位小娘子她是見過,但袁夫人卻不曾見過。
「阿兄,我想歇一歇。」鄭綏情緒有些低落。
鄭緯聽了,道:「好,你先去後面歇歇。到住所後,我讓人喚醒你。」車廂很大,屏風後面有睡榻,又所幸這是牛車,不是馬車,行駛得很平穩。
只瞧著鄭綏起了身,采茯連忙跟上。
鄭緯雖想在城外多待幾日,但到底只住了三日,自溫翁來了一趟,便還是回城去了。
這期間。王十二郎來過一趟,待了半日功夫,他和鄭緯兩人倒是著實樂上一番,乘了遊船。在湖上喝了一回酒。
鄭綏只在岸邊眼饞,而袁三娘子卻是日日都來,沿湖岸走上小半圈。
這一日清晨,一大早的,鄭綏就醒了過來,睜開眼。撩起簾帳,瞧著外面有些許晨光照進屋子裡,忙地下了地,連絲履也顧不上穿,光著腳丫就往窗戶邊上走去,伸手推開窗戶,一陣清新的泥土氣息撲鼻而來,果然是雨後清新的味道。
窗外有幾株芭蕉樹,春天裡新長出來的蕉葉,還很細嫩,上面浮有幾串圓圓的水珠,風吹來時,水珠顫動,有的滾動了幾下,有的直接沿蕉葉落下,半夜裡,她一直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
瀟瀟之音,響了許久,原來是雨打蕉葉的聲音。
「婢子一個錯眼,小娘子怎麼就光著腳丫在地上跑,如今早晚天還涼,這屋子裡又沒有鋪上毯子,小心凍著了。」采茯急切的聲音響起,急急拿著一雙五紋絲履趕到鄭綏跟前蹲下身,「小娘子趕緊穿上絲履,這地板涼,昨夜裡又下了雨,這場倒春寒,來得太快了。」
「好姐姐,給我穿上。」鄭綏轉身低頭,抬起腳,伸進絲履里。
采茯一邊替鄭綏穿絲履,一邊念叨道:「小娘子既然起來了,就喚婢子一聲,要看什麼,也該穿好衣裳梳洗一番才是,怎麼就這麼貿貿然地跑下地,還打開窗戶,吹起了冷風。」
待替鄭綏穿好絲履,起身就要關上窗戶,卻是讓鄭綏給攔住了,「別關。」
采茯一聽,猶豫了一下,勸道:「小娘子穿著中衣站在這裡,很容易凍著的,我們先穿衣裳。」
「我是要穿上衣裳。」鄭綏雖不同意關上窗戶,但是卻轉身往屏風後的床榻走去。
采茯應了聲唯,到外面喚了幾個婢女,吩咐一聲,爾後才進屋,把燈火點上。
緊接著,婢女魚貫而入服侍著鄭綏梳洗。
大約一刻鐘左右。
一切停當後,鄭綏走到窗戶邊上,此刻,外面的天色似又亮了幾分,庭院裡的景物,看得更清楚了,因是出門在外,她和九娘阿羅是住在同一個院子,此刻九娘和阿羅所住的西廂房,還沒有半點動靜。
院子裡栽種了好幾叢芭蕉樹,另有幾株高大的槐樹,槐花還未綻放,翠綠的葉子中,露出一點點嫩黃的新葉,還正在抽條。
氣溫的確比昨日偏低了許多,采茯和辛夷方才都給她裡面穿上了一件夾襖。
「姐姐,外面雨停了,我要出門。」鄭綏側頭望向身旁的采茯。
采茯愣了一下,「現在?」
瞧著鄭綏點了點頭,采茯頓時急了,「小娘子,現在也太早了,外面都還看不清路,四娘子又沒起來,要不小娘子先用早食,等早食過後,天大約也亮了,小娘子稟報了四娘子再出門也不遲。」
「我不餓,把你前些天做的酪酥帶上一些,等餓了再吃,我要先去一趟燕雀湖,留下晨風,讓她代我給四娘子請安,向四娘子回稟一聲。」鄭綏搖頭忙道,袁三娘子等了兩年,都沒曾再見到桃紅含宿雨、柳綠帶朝煙的美景,她如今遇上了,哪願意錯過。
前面數日,天氣一向晴好,原本還以為,今年只怕等桃花謝了,也不會有雨,不想昨晚半夜,這場雨來得這般及時。
采茯瞧著鄭綏往外走,知道這是攔不住,只得一邊忙吩咐人去安排出門事項,一邊又忙地跟上,「小娘子縱使再急著出門,也要稍等一下,等外面的牛車準備妥當,方能出門。」
「我們先去側門那邊等候。」鄭綏出了房門,換上木屐。
饒是鄭綏再心急,待外面牛車準備好,天色已大亮。
因下了半夜的雨,道路泥濘,並不是很好走,車行駛得十分緩慢,待鄭綏趕到燕雀湖邊時,天已經完全亮了。
早晨的燕雀湖,很是安靜,唯有時爾傳來黃鶯兒婉轉的啼鳴聲,似在一遍一遍地喚醒,還沉浸在睡夢中燕雀湖,柳條兒經過一場春雨的沖洗,葉子翠綠得發亮,透著幾分清新,清晨,湖面濕氣猶重,霧氣環繞,柳條兒搖曳,遠遠瞧著,似縷縷輕煙在擺動,近看桃花,朵朵含珠帶露,地上湖面,花瓣撒落了一片。
鄭綏下車後,采茯給她披上了一件披風,周遭除了他們這一隊人,極為顯眼,幾乎看不到旁的人,鄭綏只帶了采茯並兩個僕婦和兩個護衛。
「小娘子,那邊似乎有人。」走了大約幾步遠的距離,忽然聽采茯說道。
鄭綏順著采茯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十來個人,只因那是一片杉樹,又在轉角處,故而方才下車時,沒太注意,此刻仔細望去,當留意到旁邊的牛車時,鄭綏卻是興奮不已,「不是別人,那是袁家的牛車,定然是袁三娘來了。」說完,腳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
待走近前,果然是袁三娘子一行人。
「你來了。」袁三娘子見到鄭綏,很是高興。
鄭綏上前握住袁三娘子的手,「可比不得你,你從城中出來,大約是開城門的時候你就出來了。」
「我昨夜裡聽到雨聲,就怎麼也睡不著,早早地就起了床,我阿娘都說我瘋了,但耐不住我央求,特意派了我阿兄送我到城門口,等著開城門出城,要不然,哪能這麼早就過來。」
鄭綏聽了,一笑,道:「早知這樣,昨日讓你住我那兒就好了。」幸而,袁三娘子的阿娘疼她,要不哪會讓她這麼早出門。
「我今日出門時,就和我阿娘說了,今兒住你這兒,我阿娘同意了。」
「那好呀。」鄭綏很是喜歡,近來,袁三娘天天都來燕雀湖,她們兩常常結伴同遊燕雀湖,同賞春景,經過數日相處,很是投契,兩人不僅興趣相同,而且袁三娘和她一樣,都是家中幼女,上有三位兄長,自小就深得父母兄長疼愛。
燕雀湖,對於她們倆來說,是最熟悉不過了,閉著眼,都不會走錯路,故而,在燕雀湖畔,倆人都不喜歡帶護衛,只讓幾位貼身的婢女僕婦相隨。
這會子,也不例外。
只是誰也不曾料到,就是因為這份掉以輕心,這一日,兩人卻離奇地出了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