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郁和別人都不一樣,他能看到每個人身上的遊戲面板,他周圍的人都頂著一個npc面板,共六項屬性,10是屬性點上限。
這件事聽起來很荒謬,但唐郁這些年發現屬性面板很準,比如沈君行有三項屬性是9,就已經優秀到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而唐郁除了魅力10外,其餘都是5,連智力也是,俗稱花瓶。
唐郁無法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一直以來,他都懷疑是自己生病了,才會懷疑自己生在一個所有人都可以數據化的遊戲世界,扮演一個花瓶npc。
那麼現在,他是病得更重了嗎?
不然他怎麼看到一堆頂著玩家面板的年輕人擠在車門口,爭先恐後到像在擠早高峰:「搞快點!搞快點!前面的快上車!」
唐郁眨了眨眼,環顧四周,確認車上的乘客只有他一人,座位到處都是,根本不用擠。
第一個玩家連滾帶爬擠上了車,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撿起了一根菸頭,絲毫不嫌髒地塞進口袋,隨後啪得拾取起一個易拉罐,接著一個大踏步朝一個零食包裝袋沖了過去
唐郁:「?」
這位往哪裡走就隨手撿起哪裡的可獲得物的玩家,像一位勤勤懇懇的拾荒者,不停在公交車上探索著垃圾。
又是一個玩家擠上車,他飛快脫掉自己的外套、褲子、鞋子、襪子,當只剩下一條褲衩子時,他喃喃自語道:「我就知道脫不掉」
唐郁:「??」
「砰」的一聲撞擊聲在唐郁耳邊炸開,唐郁倉皇地扭頭,他看到了一個拳頭重重敲擊上厚重的車窗,拳頭上方的玩家面板格外醒目。
唐郁瞪大眼睛,又是砰砰的悶響,這個id叫「燕朗永不拖更」的玩家瘋狂砸向了玻璃,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那血肉模糊的拳頭像是下一秒就會穿過透明的玻璃,砸向唐郁的身子。
唐郁:「???」
唐郁慌張地挪開距離,想要起身,可是他剛往外側挪了一點,就聽到更多玩家們上車的動靜。
砰砰的砸窗聲停了下來,那個奇怪的玩家也跟著奔向車門。
唐郁拉低帽檐,往座位邊角擠了擠,試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這遊戲也太真實了吧!這個五感絕了!」
「哇靠!滅火器能取還能噴!」
「你們快看!這裡有個npc!」
唐郁渾身僵住,他感覺到有無數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別忘了沉浸式扮演。」一個年輕的女聲提醒道:「雖然系統會幫我們和諧掉一些詞彙,但過於離譜的操作——比如不好好穿衣服什麼的,顯然會讓npc心生牴觸。」
「笑死,你不也喊他是npc。」
「這個npc的面板數據好菜雞咦?他魅力值居然滿點了。」
「怎麼捂得嚴嚴實實不讓人看?」
「牛啊,我捏臉半天遊戲只判定我魅力7,我倒想看看這個遊戲設定的滿分答案長什麼樣。」
「你好!求婚!」
「頭頂沒有感嘆號,是要交流才能領任務嗎?喂喂餵你需要幫助嗎?」
「你好!打劫!」
唐郁茫然不安地低著頭,他聽到那些聲音圍著他團團轉:「這個npc怎麼一直不說話,你們說他該不會是那種線索型npc吧?」
「什麼是線索型npc?」
「就是那種開局必死,通過死亡告訴我們任務線索的npc。」
「聽起來像炮灰角色,這個npc魅力值這麼高,當炮灰會不會太浪費了?」
「哈哈,沒準只是系統自己認為的魅力滿分,就像一些換裝遊戲裡系統判定的滿分穿搭一樣。」
唐郁幾乎快被這群玩家瘋狂聊天的信息量沖昏頭腦,下一秒,一隻染血的手突然出現在了唐郁眼下,指尖不斷往下滴著粘稠血液。
唐郁瞳孔緊縮。
他記得這隻手!
這隻手剛暴力砸過車窗,以至於此刻朝唐郁伸過來時,勉強完好的皮囊包裹住斷裂的指關節時,部分手指軟綿綿垂墜著,透出一種非人的詭異感。
和這隻手截然相反的是這個人的聲音,年輕的、充滿活力,「嘖,讓我看看美女。」
——唐郁知道npc面板上從未標註過性別,這個年輕男人誤會了他的性別。
一滴粘稠的血液濺落在了唐郁雪白的手背。
唐郁像被燙到一般藏起手,可是他的身體卻無法在這個狹小的座位上再藏起來了。
連口罩都隔絕不住的血腥味撲面而來,那隻血淋淋的手碰到了唐郁口罩的掛耳繩——
「司機死了。」一道冷冽的聲音蓋過了在場其他人的喧鬧。
在場大部分人都被這句話吸引,那隻血手也停了下來。
「死了?搞快點搞快點!前面的快讓開我也要看!」
「臥槽,這個遊戲後台也太硬了,這都沒馬賽克!」
「我去,簡直和乾屍一樣。」
「死成這樣還能開車,不愧是恐怖遊戲。」
「可以打它嗎?」
「它沒有數據面板也沒有血條,應該是不可攻擊的npc。」
「」
在玩家們七嘴八舌的討論中,最開始那道冷冽的聲線平靜地說:「如果這個遊戲真的如它宣傳那樣真實度百分百,這個司機死於失血過多,但奇怪的是,死者身上和周圍沒有明顯血跡。」
什麼?
司機已經死了?
唐郁呆呆坐在座位上,連近在咫尺的那隻血手都顧不上了。
司機怎麼會是死人?死人怎麼開的車?這些人到底在說什麼,他們真的是玩家嗎?還是他被沈君行一嚇後徹底瘋了?
唐郁心亂如麻,卻不敢抬頭張望。
「我們的新手任務刷出來了!」一個玩家大聲念道:「尋找活人司機!乘坐公交車成功抵達大學!任務難度:e,任務獎勵:體質+1,任務期間可以無限制復活誒!不過死亡次數會計入任務評判。唔,好想死一死。」
「誰有a3駕駛證?」
「一坐上去系統肯定會給新手教程的啦。」
說著就有躍躍欲試的玩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握住方向盤,而後震驚道:「咦,這輛車的方向盤掰不動。」
「臥槽!這車全自動駕駛啊!」
「既然車自己能開,怎麼還需要司機?」
「這個死掉的司機和黏在座位上一樣,怎麼也拽不下來。」
唐郁瑟瑟發抖地抬起眼,看到一群好奇的玩家們在駕駛座探頭探腦,還有玩家試圖攻擊投幣機,更有玩家不斷拉扯著司機的胳膊、脖子、衣服,而司機堅如磐石地坐在座位上。
太可怕了!這幫人哪怕不是玩家也是真正的瘋子!
忽然有人喊道:「你們看,燃油指示燈亮了!」
話音剛落,僵硬的屍體被一個玩家拽了下來,砰得倒在了駕駛座旁的台子上,一瞬間屍首分離,斷開的脖頸處沒有鮮血流出,只有一片灰白。
掉落的腦袋骨碌碌滾了兩圈,面朝唐郁停了下來,昏暗的燈光照在死人頭上,陰森詭異。
寒氣一瞬間從唐郁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但下一秒,對唐郁來說比見到鬼司機更恐怖的一幕發生了!
他看到一雙女人的手捧起了司機的腦袋!
那個最開始就熱衷於撿垃圾的女玩家美滋滋地將腦袋往懷裡抱,她的口袋裡還有快要溢出來的乾屍手指,女玩家惋惜道:「背包空間好小。」
唐郁呆滯地坐在原地,麻木地聽著玩家們瘋狂交流:
「快沒油了啊,這車開不了多遠了,附近哪兒有加油站啊。」
「別擔心,肯定等會兒開一下就能見到加油站了,沒準加油站里還有怪」
「我有一個猜測!」那是一道讓唐郁耳熟的年輕男聲,就在不久前,聲音的主人還站在唐郁身旁,指尖離唐郁最近的距離不超過一厘米。
「這輛車需要的不是普通的汽油,是血。」他的聲音像是激情昂揚的遊戲博主對著彈幕侃侃而談,「你們看那個npc身邊的窗戶。」
唐郁下意識低頭,儘管他的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但唐郁恨不得將臉埋進胸口。
「之前車窗外有我流出的血,現在你們看,一滴血都看不見了。」
唐郁不敢東張西望,但他聽到其他玩家驚呼是真的,雖然這些玩家沒有重點看唐郁,可暴露在這麼多玩家的視野範圍內,唐郁依然如坐針氈。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很有名的都市怪談,375路公交車,講的是一個年輕人深夜上了375路末班車,車開到一半上了三個奇怪的人,披頭散髮,穿著長袍,車開了幾路,車上的一個老太婆突然污衊年輕人偷錢,拉著年輕人下車去派出所評理。」
忽然間,一直低頭的唐郁的呼吸一滯。
他死死盯著自己雪白的手背。
「等下車了,老太婆卻說『小伙子,我救了你的命!那剛剛上來的三個東西不是人!風一吹,我看到它們長袍下來沒有腿!』」
手背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異常。
可在不久前,這上面明明就沾染上燕朗的血!
「第二天,警察發現昨晚那班公交車上的司機和售票員失蹤了,第三天,警方在100多公里外找到了失蹤的公交車,車上發現了三具嚴重腐爛的屍體。」
燕朗講到這裡,頓了一下,重音道:「還發現車油箱裡裝的不是汽油,而是鮮血。」
唐郁的手指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撫摸著本該有血痕的手背。
「哥別講了哥,好老土的故事。」
一陣喧譁聲忽然響起,是玩家們興奮的叫喊聲:「等等你們快看!前面真的有人在招手!」
「不過不是三個人,只有一個人,看樣子是個清潔工。」
「清潔工外觀上的反光條大老遠就亮瞎我的狗眼,想要這個外觀!」
聽到清潔工三個字,唐郁僵硬地抬起頭。
「這是怪嗎?怎麼沒紅名?」
「可能會有個變身階段。」
「大半夜不是鬼哪個人在路邊獨自搭公交啊。」
唐郁認識她,這是一個上夜班的清潔工婆婆,以前有變態尾隨唐郁時,這個小老太婆就曾舉著她的掃把,勇敢地幫唐郁趕跑了一個成年男性。
「我們任務不是需要活人司機嗎?等會兒她一上來,我們可以直接把她按到駕駛位上,讓系統來幫我們鑑定,如果是活人,沒準我們的任務就能完成一半了!」
「嘶,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感覺當這輛車的司機不是什麼好事。」
「你玩遊戲還守序善良啊?」
公交車停下,車門緩緩打開。
一道瘦弱矮小的身軀邁著緩慢的步伐,在夜色中緩緩走向公交車。
這個小老太太的腿腳並不好。
唐郁至今還記得那晚,那個小老太太以一種可笑的姿態舉著掃帚跑了過來,扯著嗓子對他高喊——
「快跑!」
記憶中的聲音與唐郁脫口而出的喊聲重疊在了一起,隔著玻璃,婆婆茫然地看向了唐郁。
一道道如有實質的玩家目光也重新聚焦到唐郁身上,各種圍繞著唐郁的討論聲嗡得響起,唐郁卻無暇顧及這麼多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軟得厲害,發抖的拳頭突然重重砸了一下車窗,唐郁用盡全力喊道:「快跑啊!!!」
夜色太黑,唐郁戴著口罩和鴨舌帽,他不知道婆婆到底有沒有認出他,因為他從沒在這個小老太太面前如此聲嘶力竭的大吼過,音量大到接近破音。
或許是把他當成了一個突然砸窗的神經病,這個小老太太驚慌失措地轉過身,用那可笑的跛腳姿勢拼命跑走了。
藍眸死死注視著那瘦弱的背影逃入黑暗,直至徹底消失,手部劇烈的痛覺這才遲來地席捲了唐郁的身軀,玩家們炸開了鍋的討論聲也在這一刻進了唐郁的耳朵:
「臥槽臥槽你們快看!突然跳出來了第二個新手任務!」
「護送唐郁,砸了公交車,任務難度:b,任務獎勵:唐郁好感度+1」
「這兩個任務是相違背的,看來只能二選一。」
「笑死,誰會選任務二啊,難度高獎勵小,一個花瓶npc的好感度有什麼可要的,除非有人要在恐怖遊戲裡玩戀愛線。」
唐郁還來不及為新出現的任務二高興,聽到玩家們之後的話,他剛生出的希望又破滅了。
「既然都做任務一,我們可以把這個唐郁往駕駛座上一按,看看能不能完成任務。」
「那他的血會被吸乾變成乾屍嗎?還是換個死法?」
「雖然是遊戲,但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
「只是遊戲嘛。魅力10誒,可能是樓蘭美女。」
一聲聲附和接二連三地傳了過來,輕鬆愉悅地像在討論一個遊戲過場動畫。
不,如果他們真的是玩家,那這對他們來說確實是一個過場動畫。
那對他來說呢?
他會死嗎?
唐郁的手骨節泛白,無數不在的窺探目光伴隨著陰冷氣息席捲而來,這種詭異的感覺——
沈君行。
那個不願再想起的名字一冒出來,就泛濫地占據了唐郁的腦海。
沈君行。
沈君行。
沈君行
你在看著我嗎?
我好害怕,沈君行。我好害怕。
「叮咚!」清脆的消息提示音響起,喋喋不休的討論聲驟然靜了下來。
唐郁慌張地拿出手機,只見手機屏幕上彈出了一條未讀消息。
沈君行:「小郁,不要害怕。」
屏幕光落在泛紅的藍眸中,仿佛一瞬間將灰藍色的眼眸點亮。
唐郁的瞳孔一縮。
沈君行:「圖片.jpg」
只見這張照片裡,八個乘客或站或坐或蹲或爬,自由分布一個戴著鴨舌帽乘客附近——
唐郁緩緩抬起頭,沁著淚水、爬著血絲的藍眸掠過周圍所有的視線,緩緩對上了頭頂閃爍著紅光的車載監控。
沈…君行
心跳因為恐懼有些過速,胸腔里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稀薄。
沈君行:「我知道小郁還在生我的氣,可是好多人都在看小郁,我只是太擔心小郁了。」
「喂!快看這個npc手機上有什麼!」有玩家喊道。
玩家們帶來的危機感在一瞬間擊潰了唐郁對沈君行的抗拒。
「我需要你。」他崩潰地打下了這行字。
頭頂的照明燈忽然閃爍了兩下。
忽明忽暗的光線中,陰冷的氣息吹向了在場每一個玩家,那些爭搶唐郁手機的玩家們都瑟縮了一下,車上的吊環也開始搖晃起來。
唐郁雙手緊握住手機,惶恐不安的盯著和沈君行的聊天界面。
沈君行:「小郁變得好快,之前還讓我不要靠近。」
唐郁囁嚅了一下。
「好過分。小郁明明說過,只要把這些監控都刪了,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結果說我是瘋子。」
「還扇了我一巴掌。」
沈君行這個瘋子。
唐郁握住手機的手都在發抖。
下一秒,如墨般化不開的濃鬱黑暗以唐郁為中心,一瞬間朝著兩側無限延伸,吊環停止晃動,整個車廂陷入了詭異的黑暗。
唐郁坐在黑暗中,聽到周圍玩家發出一聲接一聲的驚呼:
「臥槽任務一的難度怎麼也突然變成b級了!這他媽不是新手任務嗎!」
「等等,任務二的難度降低了!變成e級了!」
與黑暗一同降臨的,是手機屏幕上沈君行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
「但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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