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笑聲里,中軍大帳之中,無端風起。
一道人影,似虛似實,落在這群帕夏、伯克們的面前。
風中來客的年紀看著不算太大,寬額頭、鷹鉤鼻子,皮膚白皙,看著像是西域出身的堅昆族牧人。在西域,這樣皮膚白皙、身材高大的胡人並不少見。而這個男人頭上披散的黑髮,說明他身上很可能帶著匈奴的血統,甚至說不定是匈奴王族的後裔,因為匈奴王族的右校王一支,便是西漢降將李陵的後人。
他身披一襲獸毛與鳥羽混織的斗篷,一手托著一頂沉重而花俏的黃金王冠。那王冠用金箍為底,上面鑄連出五片鐫刻著火焰花紋的金板。被金板包圍起來的山型冠頂上安放著月輪和日輪。而為了突出這頂王冠的神聖似的,又在金冠的後面鑲嵌了一隻光環般的金輪。
要是算上王冠上繁雜的花紋和各色寶石,這隻怕是一頂可以把人的頸椎壓斷的沉重兇器。
然而這頂沉重的王冠,被這個牧民般的男人毫不在意地單手托住,就像托著一粒胡豆那麼輕易。而在他的身後,孤零零地立著一隻巨大的羽翼,帶著鷹王特有的斑紋,兇猛地張開來。
以麥哈乃德為首,所有的羌人將領都面向這個男人,虔誠地跪了下來,雙手向上,平攤在地,齊聲念誦道::「讚美全能的主宰,我們羌人的主人阿胡拉瑪茲達!您創造了永恆的天國,您最榮耀而強大的使者,非巴赫拉姆莫屬!強大無比的大君,巴赫拉姆!所向披靡的大君,巴赫拉姆!光輝燦爛的大君,巴赫拉姆!求您護持我們,勝利之主!」
面色平靜地將這一大串滿是奉承話的禱詞照單全收,總算沒有再來一出附身屍怪的賀蘭公將手一抬:「都起來吧,每次都要聽你們念這麼一大串也是蠻煩人的。」
對賀蘭公這個回答,這滿帳中的羌人將領只是大氣不敢出地點頭哈腰。麥哈乃德大著膽子朝著兩個心腹羌將使了使眼色,那兩人心領神會,忙弓著身退出大帳,不多時就抬著一座裝飾奢華的香木胡床送了上來。
賀蘭公毫不在意地在胡床上歪倒下來,那些羌人將領連忙都跪在下面,仔細聆聽這位大君的訓話:
「武威的漢民,除了逃亡入北地郡和張掖郡的強壯,老弱羸病之輩,要麼就填了溝壑,要麼就被你們拿下餵了屍兵了。然而,給本神的血祭,又有多少?這點血肉,太少,太少,簡直連塞牙縫都嫌不夠!」
聽著賀蘭公這通訓斥,這班羌將神情都顯得有些畏縮。然而這個時候,哪有輪得到他們廢什麼話了?
就聽得賀蘭公繼續道:「阿胡拉瑪茲達是個慷慨的神,就連你們這些羌人,都漸漸地有了神力感應的跡象,但對本座,你們是不是太吝嗇了一點?要知道,本座才是你們反叛漢朝的後盾,阿胡拉瑪茲達傳達過來的那點神力,什麼大事都辦不了,遇上了漢地太平道的正規術者,那些祭司的一手破爛戲法,什麼用都排不上!太平道正在中原伐山破廟,革除不正鬼神,只要他們殺到了涼州,你們這點家底連著這些年祆教的成果,都要全玩完!」
這番話劈頭蓋臉地丟出來,一眾羌人將領都是冷汗涔涔,不能多言。
倒是麥哈乃德膽子大些,他跪在地上,加緊朝前膝行數步,臉都快貼著賀蘭公的靴子了,方才猛地一個頭磕下去——到了緊要時候,這些叛軍頭目首先想到的還是漢家的禮儀。
他著力磕了幾個頭,才聽得賀蘭公冷冷說道:「麥哈乃德,你有什麼要說的,今天本座心情好,就破例聽你講講。」
得了這個允諾,麥哈乃德又磕了一個頭,方才小心翼翼的把頭抬起來一些,開口道:「大君您憐惜我們羌部,願意受我們羌部的供奉,這是羌人的福分。小的們這次起兵,都全仗了您的威靈庇佑,不然,這涼州的郡兵都調過來,可真夠我們喝一壺的。我們羌人,就是您放牧的羊馬,榮寵衰亡,都在您的掌握里,心裡頭存著的,也就只有大君您一個。只是羌人子弟實在是太少,漢人實在太多,這點軍馬,沒法子給大君派上用場,都是我們帶兵的人不是!」
這番話,麥哈乃德也算是說得情真意切了,尤其是羌軍各部,這一次下到十三四歲的少年,上到五十出頭的老翁,能出的人力可以說是出盡了。但就是這樣雜湊出來,一自北、一自東分襲番和的軍馬,加起來都不過萬把人,其中的精銳數量也才不過五千餘。要不是還有半活不死的喪屍和半死不活的殭屍組成的屍兵補充驅役使,算是湊出了三萬大軍,但要論起運轉來,為術法駕馭的喪屍又哪有活人好用?搞得大家手底下的使喚人都顯得不足。
仔細說起來,這也是羌人以祆教統合人心的後遺症了。固然依著祆教的體制,原本各自為戰的羌人各部是勉強捏合起來,但是祆教那一貫視異教徒非人的思維作祟,很多叛軍起事的手段也就跟著一起作廢。
原本時空中以北宮伯玉為首的涼州叛匪,可沒有什麼宗教、民族上的認同感。之所以叛亂能夠一路做大,鬧出了幾十萬叛軍殺入關內的聲勢,那是沿途裹挾難民的結果。
但是如今這幾十年的祆教傳播下來,加上段罔為首的涼州流官推波助瀾,教民、漢民之間,羌人、漢人之間,矛盾已經積蓄得太深。這些祆教叛賊對遇見的漢民,也只有當下斬首血祭和綁了去餵喪屍兩個選擇,除了不停地喚起殭屍和喪屍外,哪還有別擴充兵員的辦法?
這番話說下來,就算是賀蘭公都有點無語。他也只能拈著一根羽毛,惡狠狠地朝著帳外一拋:「以為這點小事就能難住本座了?——何人在外窺探,找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