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的氣勢立時弱了下去,陪著笑臉道:「真的沒有商量餘地了嗎?」
隨著她的示弱,大長老擺了擺手,四面潛藏的影衛重新退回黑暗,殿中殺氛消散。
大長老道:「海市子民的性命,容不得半點玩笑。」
清歡道:「我和我的朋友離開這裡,怎麼就和海市子民的性命牽扯上了?」
大長老默然了一會,說:「你可聽過桃花源的故事?」
清歡點頭道:「先世避亂至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不知今是何世。與海市的情況,很相像。」
大長老道:「你與你的朋友,就是偶入桃花源的那個漁人。」
清歡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說:「可是我們出去以後,絕對不會對外宣揚的。保證一個人都不提起。」
大長老冷笑道:「發現桃花源的漁人,也是這般保證的。可是結果呢?不僅緣路而出,處處標誌,還一到郡下便稟告太守,一大群人前往找尋。若被他們找到了,你覺得桃花源里的人,還有活路嗎?」
清歡看出眼前這老頭守護海市已經到了有些偏執的程度,自己再怎麼賭咒發誓也是沒用,反增長他的疑心,還是等雲逍醒來與他商量過後再作道理。
對方看她不說話了,以為她已經想通,語氣柔和下來道:「海市外的守護結界受歷代大長老法力加持,牢固有若金湯,你們絕對無法擅自離開。留下來吧,長老閣會分配給你們房產,讓你們在此安居樂業,成家生子,你們會喜歡這個地方。」
清歡心裡偷偷呸了一聲,安居樂業,成家生子可不是她的志向。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志向是什麼,但最起碼不是留在這個地方。
海市裡的普通住民實是要比大長老以及長老閣的那一干護衛好相處百倍。聽說有新人入住,紛紛熱情洋溢地前來招呼,順帶好奇外間之事。唯獨那長得像壽桃一樣的白胖老頭兒,一見清歡就上前來碎碎念,要求償還他們欠他的那一萬海貝幣……
清歡一時沒想起來他姓啥,脫口就是,「桃大夫……」
信疆:「我是信疆。」
清歡:「姜大夫。」
信疆:「……」
清歡翻出錢袋,外邊三兩粒能買一座大宅的金銖在海市里卻是毫無市場。用三郎——也就是那隻懷了孕的人面海馬的話來說,這么小小的一粒金子,做首飾都嫌不夠璀璨。海市里人最喜歡的,是寶石、珍珠,以及各種漂亮的貝殼。
至於他為什麼叫三郎,因為海馬兄確實是個男的。但海馬這一族群,向來是由男性負責孵育下一代,所以他看上去就「懷孕」了。清歡覺得三郎真是偉大。
信疆堅決不收金銖,要求清歡拿出點別的值錢東西來抵債。
清歡探了探自己的虛囊,忽然發現飲秋露給的療傷藥,還被她遺忘在了角落。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幾套換洗衣衫,一小袋昨日買的肉包,一塊九仙巡遊時贏回來的水心玉,八音會上天之雪戴的面具,以及三哥做給她的那個鳥籠。這鳥籠雖只是個半成品,清歡卻是堅決捨不得予人的,何況「桃大夫」也絕對不會要。
於是,清歡初來乍到,便莫名背下了一萬海貝幣的沉重債務。
但清歡覺得這也沒什麼,真正讓她擔憂的,是雲逍。
此時他們還在咕嚕嚕的家裡,房頂破出的大洞已經被修補好了,清歡再三向咕嚕嚕致歉,咕嚕嚕倒是大氣,也沒問她索要賠償。反是清歡先做好了「債多不愁」的思想準備。
可雲逍,一直都未醒來。
&大夫!」清歡一急,又不假思索喊了出來,因為形象實在是太直觀了。
信疆搖擺著圓胖的身子,正想糾正她,清歡一把揪過他的鬍子,指著床上雲逍道:「你訛我就算了,但我朋友要什麼時候才能醒啊!」
&天地良心醫者仁心啊!」信疆忙把鬍子搶了回來,噔噔退開三步,「海市里人人都知道我信疆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啊,我哪有訛你!」
&麼?」清歡眯著眼睛道,「我從長老閣回來的路上已經打聽過了,你們這的海螺燒,一個海貝幣能買倆。賣海螺燒的童大娘,一天差不多能賣出去一百個,就算她淨賺一半,你是想要告訴我,你這隨隨便便一包紮,一上藥的,就能抵去人家辛辛苦苦四百天嗎!」
&信疆碩大的腦門上滑下一滴汗來。
半空飛舞的蚌精兄弟扇貝拍得呼啦啦響,好像在鼓掌,「臭老頭,壞老頭,貪財老頭,這下遇上硬骨頭了吧?」
&去,去!」信疆像趕蒼蠅蚊子似的扇跑他倆,對清歡道,「診金可能是貴了點……」
&把他給我治好。」清歡指著雲逍道,「你訛我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計較。不然我就把你的鬍子一根根拔下來,海貝幣你也一個都別想要。」
信疆顯然是個欺生又欺軟怕硬的主,一邊流著汗,一邊說著:「好吧,好吧……」便又去察看雲逍。折騰了半天,雲逍非但未醒,還輕輕哼了一聲,眉心蹙了起來,仿佛極難受般。
清歡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不知這信疆有沒有真才實學。想來海市偏安三千餘年,歷不得大災大難,大夫的醫術自然也不見得能有多高明。
但她問了啵啵和呱呱——也就是那對蚌精兄弟,蚌殼大一點的是弟弟呱呱,小些的反是哥哥啵啵。啵啵和呱呱說了,整個海市,就只有信疆一個大夫。
清歡忍了半天,還是把信疆給推開了,不讓他再折騰雲逍。
這時候三郎挺著個大肚子進來,笑逐顏開,「恭喜恭喜,可以搬新家了!」
長老閣的辦事效率實在很高。才多大會功夫就給清歡與雲逍尋了個家。房子離咕嚕嚕家不遠,走幾步就是市集。從外觀看是個銀閃閃,藍亮亮的海螺造型,面積雖然不大,房間、軒廳、廚房等等卻都俱全,內部家具雖然簡單,基本卻也算乾淨。
左領右舍相幫之下,清歡終於把雲逍安置在了新家的床榻上,然後笑著送走一干好奇滿滿的新朋友,掩好門窗後,自己也爬上床去。
&逍。」清歡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雲逍蹙了下眉心,卻沒睜開眼睛。
清歡按住他的手腕,也不知有用沒用,又嘗試著對他注入一些靈力去。這股靈力仿佛小溪流淌,細流涓涓,謹慎小心,生怕橫衝直撞再次傷害到他。許久之後,雲逍睫毛輕顫幾下,終於輕輕睜開眼來,一睜眼,嘴角卻又沁出血絲。
清歡面上笑容方展露一半,便又硬生生地收住了。
&感覺怎麼樣?」她急切地詢問他,卻又立時把自己推翻了,「不,你還是先別說話,先歇著。」
雲逍有些艱難地抬手,清歡忙替他抹去嘴邊血漬,雲逍卻又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繃帶。
清歡明白過來,他是不喜歡被這樣好似五花大綁著。其實他的外傷,她的「大地春還」便可醫治,她真正擔心的,是他所受內傷,但現在看來,這自然非在那個「桃大夫」的能力範圍之內。
清歡輕手輕腳為他解開腦袋上纏的繃帶,然後發現少年的面頰以及側頸,都有著不少大大小小的擦傷。清歡忽然想起,若是讓這張「東皇仙尊都不忍破相」的面容留下半點疤痕,那自己該是有多罪過啊。
清歡繼續為他解著身上的繃帶,然後面頰有若火灼般燒了起來。少年健美卻赤/裸的胸膛逐漸顯露眼前,繃帶包裹的上半身未著寸縷。清歡解至他的腰際,實在沒勇氣再解下去了。
&大夫」雖然沒啥大本事,這等體表傷痕處理得倒還不錯,清歡再又稍施展了一會「大地春還」,雲逍上身的體外傷勢便已基本無礙。她盯著他的面頰左看右看,確定未留傷痕方才輕輕舒一口氣,扯過被子為他蓋在身上。做完這一切,才察覺自己渾身都已被汗水浸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