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趴在床上,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腦子裡面亂鬨鬨的。先前攸關天之雪的傷心、遺憾還未完全退散,心頭又襲上另外一陣更強烈的痛心,夾雜失落與委屈——因為寧顥。
這個女孩子,是她第一眼看見就喜歡的。那樣明媚的笑容,就好像全世界的陽光都集中在她臉上,讓看見她的人,心情也跟著閃耀起來。
剛到飛煙鏡泊的時候,是寂流和寧顥一先一後給了她兩個擁抱,讓她知道自己是被接納的,知道一直有人在等待她回來;是寧顥帶著她在飛煙鏡泊閒逛,讓她逐漸了解、熟悉這個陌生的環境;在寧顥的敘述中,她知道了她們以往都是在哪裡上課,哪裡練劍;知道了五穀當分的哪樣小食,最是精緻可口;知道了誰曾與她交惡,她又與哪些人關係不錯;誤以為城遙「叛變」的時候,寧顥比她更生氣;她們親密無間地穿同一件衣服,分享同一份點心;天淨埌上,寧顥固執地把柳條和她插在一起,兩個人好到就算種棵小樹,也不想分開……
兩個女孩兒間的感情,一旦好起來,真是比任何人都要黏膩。
可是現在,腦中只余那一句句,「很不喜歡現在的你」,「太矯情」,「讓他們三個都圍著你團團轉,你很有成就感,很開心是不是?」
也許,真的是我太矯情了……清歡下意識地抹了抹眼角,那裡早已乾涸。三張少年的面頰相繼在腦海之中飛旋,一直都沒有去想過一些問題,沒有想過他們為何要對她這麼好。因為一切好像都太順理成章,理所應當,從未想過這樣的情感在別人看來又是如何。也許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如此自私的,貪婪的,享受那麼多來自於他人的友善和愛。
肉體的創傷雖已被治癒,四肢百骸的疼痛感卻還未完全消逝,清歡嘗試著動了動身子,立時又牽帶起一陣酸麻以及疼痛。她又坐在床上調息了不知多久,脈中木靈流轉周身,將金靈所留之戾一點一滴化散。
然後,她推開房門走了出去。此時天色已經黑透,寧顥卻依舊還未回來。
寧顥自然還未回來,她已在封神台上閒逛了許久。她其實很希望現在有個人能來找她,可她又不是葉清歡,哪能得到那麼多來自他人的關心與疼愛。
從小到大,葉清歡都是她最好的朋友。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葉清歡都是她唯一的朋友。除葉清歡外,她再有接觸多些的,那也都是葉清歡的朋友,比如說宮城遙和夜寂流。如果不是葉清歡,夜寂流先且不論,宮城遙對她就一定也會像對待其他女孩兒那樣,客客氣氣,卻絕對不會多說上半句話。
小時候的寧顥是個很靦腆的小姑娘,也許真的是緣分才讓她和葉清歡成為了好朋友。雖然後來因為她父親身份的改變,連帶她的身份也發生了變化,開始有各種各樣的人,為了各種各樣的目的聚到她身邊,可她對她們,依舊還是不感冒的。葉清歡與誰好,她就與誰好;葉清歡喜歡什麼,她就喜歡什麼;葉清歡不喜歡什麼,她也跟著規避。有時候連自己也分不清,這樣的喜惡,到底是自己真實的心意,還是不知不覺就被葉清歡所影響。
唯一的例外,是雲逍。曾經葉清歡那麼討厭的人,她就是無可自拔地喜歡上了。喜歡他出劍時的每一個眼神,喜歡他舉手投足的每一個動作,喜歡他唇中吐出的任何一個單音節。除了上課的時候,雲逍並不常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但就是偶爾偷眼的那幾次打量,也已足夠她回味上許久許久。喜歡雲逍,好像已經成了她的本能,喜歡他,喜歡到近乎痴迷。她身邊的許多女孩子都知道這件事,唯獨葉清歡不知道,因為並沒有人敢去告訴她。葉清歡是那麼的討厭雲逍啊……
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寧顥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雲逍主動親近的葉清歡。曾經那麼相看兩相厭的兩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流淌起了曖昧的情愫。所以,她就故意讓葉清歡去幫她遞東西給雲逍。她想要讓雲逍知道,葉清歡的心裡並沒有他,葉清歡該是和宮城遙在一起的。可是這一切好像根本就沒有效用,雲逍眸中的情愫越來越洶湧,有時候讓她看了都覺顫慄——那是一種想要嫉妒,都無法嫉妒的悸動。
葉清歡這個傻瓜,難道就沒有一點察覺嗎?寧顥不信。明明察覺了,還能這麼肆無忌憚地占有兩個少年的愛,這是寧顥覺得無法容忍的。
寧顥走得累了,就背靠著一棵大樹蹲了下來。從這個角度仰望星空,只能看見星光點點從樹葉間隙漏下。也不知道星星和自己,到底哪個更寂寞。
寧靜的夜色里響起一陣腳步聲,寧顥原還以為不過路人。可是那個人,卻在她身邊停了下來。然後她對上的,是一張溢滿甜美笑容的俏麗面孔。
寧顥覺得這少女有些眼熟,可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好呀,寧師妹。」少女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這一聲寧師妹,讓寧顥瞬間回想起來她是誰了。寧顥認識的師兄師姐並不多,會主動與她打招呼的就更少了,這樣的面容和笑靨,又具有一定的辨識度——聖華天的馝若。她喜歡雲逍的事情,飛煙鏡泊幾乎人盡皆知。寧顥自然也知道。她雖不喜這張甜到有些虛假的面孔,但還是不由自主起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感慨。
她同情馝若,就像同情她自己。
但寧顥是什麼人?對宮城遙、慕容雲裳的心思,都能時不時真相幾句的人物。她可不覺得自己與這馝若,有熟到這等程度了,大晚上的偶然碰上,就值得這麼熱切地打招呼,還大有一見如故,把臂言歡之勢——刻意結交,必有所圖。所以她只是不咸不淡,又不失禮貌地回了一句,「馝若師姐。」
大概是見她竟然認識自己,馝若面上的笑容更甜了幾分——可憐她都不曉,自己在飛煙鏡泊的名頭,都已經如此大了。
&怎麼一個人在這?」馝若十分親熱地挽起她的胳膊。
寧顥不動聲色把手臂抽走,這個動作讓馝若有些尷尬。
&涼。」寧顥說。
馝若自然又愣了一下,喂,會不會聊天啊!馝若決定單刀直入,擊敗敵人要從瓦解敵人的內部堡壘開始。這叫寧顥的小姑娘一臉鬱悶地蹲在樹底下,十有**是和好朋友吵架了,而寧顥喜歡雲逍這件事,在飛煙鏡泊的女弟子間,其實也算不得是什麼秘密,馝若要想知道,還是很容易的。
&師妹,沒和你一起嗎?」
&為什麼要和我一起啊?」寧顥懶洋洋地問道。
馝若額上開始落下黑線,好像真的有點……聊不下去了。
&們不是很要好嗎?」
&很要好呀。」寧顥答得分外自然。人民內部矛盾自然還是要人民內部解決,告訴給一個外人幹什麼。
&她怎麼沒來尋你?」
寧顥有些不耐煩起來,「師姐是來尋我呢,還是尋葉清歡呢?尋葉清歡的話,她大概正在房中,和雲逍他們一起。要不要我帶你去?」
馝若的面色徹底尷尬起來,「不,不用。我只是偶然遇見師妹在此,隨便問幾句罷了。」
寧顥就回了她一個比她更甜的笑。
眼見瓦解敵人失敗,馝若灰溜溜地走了。不過她走的時候,面上自然還是一副友善真誠的笑靨,只是心裡將寧顥恨了個半死。
待她一走,寧顥面上的笑意也徹底垮了下來,無語望天。又是一陣腳步聲至,寧顥想當然地以為是馝若去而復返,面上就又堆起一副甜美無比的笑——比誰笑得噁心麼,我噁心死你!
然後她的笑容就十分尷尬地凝固住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