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星·紐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攀登高山,我自己小心地爬上,握持著抵椏的細瘦的小枝,
行走過長滿青草,樹葉輕拂著的小徑,
那裡鵪鶉在麥田與樹林之間鳴叫,
那裡蝙蝠在七月的黃昏中飛翔,那裡巨大的金甲蟲在黑夜中降落,
那裡溪水從老樹根湧出流到草地上去。
——惠特曼,《草葉集》。
「其實我挺喜歡夜晚的,我有時候會坐在窗前,看著那些星星,每當到了那個時候,我就會想,如果當初沒有選擇走著一條路,或者沒有選擇接受那幫人的交易,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模樣呢?」
伊卡擦拭著匕首上的污痕,喃喃自語。
五十星,紐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凌晨。
「他們說我是一個商人,不計後果地販賣著一切,開玩笑,越是奸詐狡黠的人,為自己留下的退路就更多,我記得東方有一句俗語,叫狡兔三窟,雖然是個貶義詞,但是我很喜歡。」
為了防止匕首鏽蝕,每隔一陣子都要做一些保養工夫,伊卡喜歡一個星期保養一次,亦或者在使用過後進行保養。
「……將那硫磺與火焰從天上神明所在之處,頃刻間降與兩座城池,把那所有城邦,周圍平原,把那城裡所居住的每一個居民,乃至地上生長的千萬生靈,都毀滅了。」
首先是是吉野紙,柔軟的吉野紙,當然,優質的絨布不失為一種選擇,不過不能使用動物皮革,畢竟製作皮革會留下酸性物質,引起匕首的鏽蝕,用它拭去上一次保養使用的油,也用來塗抹這一次保養的新油層,不要直接把油倒在匕首上,太多的油會弄髒刀鞘和其它的部分。
「這是《創世紀》裡面的內容……讓我想想,對了,是第十九章的內容,我很喜歡那一章,倒不如說,整一本書都挺合我的胃口。」
然後是丁子油,在磨好匕首的刃之後,塗在匕首的表面,當然也可以用後縫紉機油代替,不過伊卡更喜歡前者,畢竟是植物油,能夠有效隔絕空氣,防鏽效果也很不錯,不用太多,幾滴就足夠,均勻塗抹在匕首上。
「不過我不信宗教,也不信神明,即便祂們存在,我也不會信,畢竟祂們從來沒有給予過我任何東西,比起神明,我覺得還是魔女更適合我。」
用尖柄小鎚拔出鏈接手柄和匕首刃的釘子,將匕首刃拆離,清理中心位置,然後再重新組裝,確定完全牢固以後再放入刀鞘。
伊卡伸了個懶腰,藍色的髮絲自然下垂,在她的耳垂旁邊慢慢飄蕩。
「利己主義者?這麼說或許不錯,只要沒人找上門,隨她便吧。」
「那如果有人找上門了呢,伊卡女士?」
「……喬薇蒂女士,有沒有人說過直接闖入別人的家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伊卡嘆了口氣,她把匕首從刀鞘之中抽出,用食指和中指捏住刀柄,轉過身,看向那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的少女。
那是個約十七歲的少女,但她的穿著卻和她的年齡並不怎麼相同,黑色的波浪長發一直垂到腰間,和她那黑色的外套相互映襯,在外套之下的是白色的衣裙,帶有黑色的蕾絲裝飾,在衣裙之下,她的雙腿白皙,似牛奶一般,最後,雙腳被包裹在黑色的平底皮鞋中。
一陣威風吹過,隱約露出了外套內部的暗紅色鵝絨,還有那戴著黑色蕾絲的手套,以及被握在她手中的短管左輪手槍。
那左輪手槍看起來是雙動試,轉輪之中的六個彈巢是滿的,而擊錘已經被壓下,處於待機的狀態之中。
聽見伊卡的詢問,喬薇蒂並沒有回答,她只是把手槍的擊錘回彈,然後把手槍插入腰間。
「茶,咖啡還是牛奶?」伊卡漫不經心地問道,還沒等喬薇蒂回答,她便又接著說道,「牛奶,好的,需要黑巧克力嗎?」
「不用。」喬薇蒂說道。
伊卡打開木質柜子,從裡面拿出一個瓷杯,在一旁的水龍頭前沖洗乾淨,然後再從冰箱拿出一盒牛奶,橘色燈光溫柔地照亮客廳,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那些未褪去的水,不知什麼時候,大雨已經平息,但水並未完全散去,以城市的排水系統,估計還需要一天才能夠完全處理乾淨吧。
這裡是伊卡的家,嚴格來說,是她其中一個家。
家這個概念是什麼呢?伊卡看著牛奶逐漸從盒中流到瓷杯里,那牛奶如汩汩涓流,均勻而緩慢,到底是居住的地方才算是家?還是說,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家?出生的地方是家嗎?還是說死去以後的地方是家?羈絆所在?時間停留?
我不知道,伊卡對自己說道。
「在這麼晚的時候來我這裡……不對,在這個時候來到這個國家,看樣子不是什么小事啊。」伊卡端起瓷杯,「需要加熱嗎?」
「不用了。」
喬薇蒂坐在沙發上,她端詳著客廳的布局,也不知道具體是在尋找什麼。
「你什麼時候來的?」伊卡把瓷杯放在喬薇蒂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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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之前,船到了港口,然後我就看見你們這裡已經成了這個鬼樣子。」喬薇蒂端起瓷杯,紅潤的唇接觸杯邊,她茗下一口牛奶,讓那帶著些許甜味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片刻之後,她才說出剩下的半句話,「都是水,按理來說這個時間五十星不會有這麼大的雨。」
「確實是下雨了,很大,遠超你想像的那種大小……好了,嘮嗑的話就到這裡,找我有什麼事呢?」伊卡雙手十指交叉,「剛才進來我家的時候,你用的手段不太正規吧,和傳聞中一樣,你有許多秘密。」
「秘密,對於你們『影』來說,這也能算是秘密嗎?伊卡,我的手下買了一些違禁品。」喬薇蒂說道,「從這個國家,這個城市。」
「那你應該詢問的是你的手下,而不是我。」伊卡笑道,「女士,你找錯人了。」
「但是你知道我需要的消息,你們這個組織做的不就是這樣的工作?把我需要的情報賣給我就好。」喬薇蒂看向伊卡,淡藍色的瞳眸盯著伊卡的眼睛,似乎要吞噬她的靈魂。
你知道,喬薇蒂堅信——伊卡知道這些。
「……我知道嗎?我的記憶之中似乎沒有這些,可能得讓我好好想想了。」伊卡撓撓頭,「畢竟事情這麼多,不過應該不關我事,畢竟我可不會賣這麼危險的東西,我是說你的手下賣的東西,在紐加哥賣這個可是要掉腦袋的,我很惜命。」
「我並沒有說是你在賣。」喬薇蒂的食指有節奏地敲擊著瓷杯的杯邊,「不過,可能和你有關,那些家族不會讓你們沾染這種東西,但是不排除有人鋌而走險這麼做,足夠的利益會讓他們忘記危險。」
「我們的生意往來應該很久了,你該不會真以為我會騙你吧?女士,人與人之間還是需要一點信任,不是嗎?」
「所以我才找你,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嗎?」
「我覺得你不知道,畢竟你應該是第一次和我見面。」伊卡說道,「已經很晚了,要不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我困了,準備睡個覺。」
話音剛落,喬薇蒂變了。
那一個瓷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擺在了桌子上,杯中剩下的半杯牛奶輕輕晃蕩,而喬薇蒂的右手搭在腰間,那左輪手槍的擊錘被壓下了一半。
「……等等,你該不會想在這裡動手吧?」伊卡挑挑眉,「女士,你殺不死我的,而且你也不會殺死我,我大可以直接從這裡逃跑,即便你能夠暫停時間,你也做不了多少事。」
「我不是一個人來的。」喬薇蒂露出一個微笑,她的眼睛看向那巨大的落地窗,在晚上九點鐘的黑夜下,那窗外的景色十分普通,普通到有些詭異。
「……等等,你帶了多少人?」伊卡順著喬薇蒂的視線看向窗外,她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唾沫,「你該不會把海鳥的人都帶來了吧?」
「你猜猜。」
「我覺得我們還是能聊聊的。」伊卡端正坐姿,「畢竟你可是老客戶……我們剛剛聊到哪裡了?」
「違禁品。」
「對,違禁品,這違禁品確實不關我事,重申一遍,我可不會做這種事。」
「我知道,我需要知道他的渠道,他從哪裡得到的渠道。」
「走的什麼路?去哪裡的?」
「水路,車之鄉。」喬薇蒂的手從腰間抬起,放到沙發的扶手上。
伊卡從風衣口袋中拿出那一本白色的筆記本,她抬起頭看向喬薇蒂:「事先說明,別搶我的筆記本,你搶了你也看不到裡面寫著什麼。」
喬薇蒂沒有說話,只是垂下了她的眼帘。
她端起瓷杯,再次喝了一口牛奶:「手下的人不聽話,只能處理掉了,這是規矩。」
她是如此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作為海鳥的領導者,如果手底下的人並不乾淨,她自然不會留有任何情面,畢竟,海鳥本就不是什麼良善的組織,作為海鳥領導者的她,自然也不是什麼善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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