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巧山,位於萬壑谷所在山脈很小很小的一條支脈上,在蕭聰看來,算的上是一個比較安全又靜謐的地方。
天才剛剛擦黑,星流雲便急著升起一攤很大的篝火,還是歐陽尋比較細心,用他的方天畫戟將幾塊石頭削平,並壘了個像模像樣的灶台,當然,肯定是給蕭聰壘的,不過,星流雲升起的篝火也沒閒著,這傢伙打了好幾隻青蒿羊,剝皮洗淨後夾在火上烤,肉上塗抹的,是鴻翔之前準備的調料。
對於烹飪這件事,蕭聰似乎一向都沒什麼架子,現在也是一樣,待其他幾人將一應食材備好,擼起袖子來就是一通技藝高超的烹調,那傢伙,掂鍋翻勺行雲流水,一招一式看起來比他跟人打鬥時還賞心悅目。
因為這一次人比較多,所以用的時間也就長了些,蕭聰足足花了近一個半時辰,才將一席人的伙食備好,臨末了還在鍋里悶了一鍋湯。
石桌上,星流雲與鴻翔聯袂烤出的青蒿羊用一片大青葉墊著被放在中間,周圍是蕭聰一個人烹調的佳肴,一樣樣的全是用臉盆大小的石碗乘著,飲品是從落仙府帶出來的玉露瓊漿,酒具是蕭聰彌芥里姜采君的珍藏,那玉露瓊漿的味道本來就醇厚,盛在姜采君珍藏的酒具里,味道更顯不凡,連品酒無數無數的星流雲聞一聞那香味都忍不住閉上眼睛顯出一副陶醉之色來。
推杯換盞大快朵頤,星流雲在席上跟記憶里一樣歡實,事出緊急,他跟尹諾再農和霍鬧還沒來得及好好認識認識,鴻翔雖然已經有幾面之緣,但關係的熟絡程度也就那幾面之緣而已,於是這傢伙借著這難得的機會先是做了個自我介紹,難得正經地說了幾句推心置腹的軟和話,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星流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不忘倒過酒杯來晃了晃,摸樣看上去爽HUA之極,還頗有幾分綠林好漢的豪氣,可其他幾人的反應卻有點不太一樣了,跟星流雲一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的是尹諾再農和霍鬧,尹諾這傢伙看上去跟星流雲很投脾氣,一向不善言詞惜字如金的他竟然還跟星流雲寒暄了幾句,再農和霍鬧雖然不像尹諾那麼熱絡,但在將杯中酒飲盡後不忘沖星流雲點了點頭,歐陽尋長的粗魯,其實幹什麼事兒都是個老刁,就比如拿現在喝酒這件事兒來說,這傢伙只是淺酌了一口,但面色上的豪放卻跟將整杯酒喝完了一樣,蕭聰不得已要破酒戒,但破戒歸破戒,也不能直接破罐子破摔,所以也只是淺酌了一小口,幽女拾杯輕抿,至於鴻翔,小傢伙倒是想像星流雲那樣豪氣十足地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可在此之前沒沾過酒,所以在喝進滿滿一大口後又吐了出來,哈哧哈哧地,估計是讓酒的辛辣味嗆到了嗓子,跑到一邊找水漱口去了。
有星流雲這個活寶在,氣氛總不會一直這么半尷不尬著,星流雲深諳酒場上道道兒,一會跟這邊喝,一會兒跟那邊喝,但他同一時間絕對不會只跟一個人喝,他會把兩個關係比較遠的人湊在一起,然後適時退出後再去摻和另一伙人,這不,氣氛不一會就被這條精力十足又海量的泥鰍給搞活了,來來回回好幾次,搭了一夥又一夥,落仙府珍藏的佳釀果然是好東西,把尹諾、再農、霍鬧還有鴻翔全給灌醉了,蕭聰也被這傢伙整的有了點醉意,恍恍惚惚地看見再農和霍鬧跟星流雲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歐陽尋兩眼惺忪迷濛,是不是真醉不知道,幽女還是很清醒——大概是多虧了那當弟弟的手下留情,至於鴻翔,早就躺在地上鼾聲陣陣了。
星流雲雖然海量,但也經不住這麼折騰——原本一切還在他掌握之中,可沒想到尹諾他們三個一旦熟絡起來竟然這麼實誠,尹諾高興起來醉不自知只顧猛喝,可沒想到在幻厄古牢磨礪三百年之久的再農和霍鬧也是百無禁忌一通豪飲,跟尹諾比起來絲毫不差,星流雲熱情在先,碰上這種情況不能推辭只能撐著,可喝著喝著也醉了,竟然抱著蕭聰哇哇大哭起來。
「啊,都沒了,都沒了」星流雲將臉埋在蕭聰的肩窩裡,嚎啕大哭老淚縱橫,「好好的四個大家族,他媽的說沒就沒了,四個老傢伙啊,殫精竭慮為玄真凡界奔波了一輩子,全屍都沒留下也就罷了,媽的死了連個立墳頭的人都沒有,他媽的,這是什麼世道,可我星流雲,啊,星流雲,堂堂星家大少爺,靠老頭子拼了命地送出來,現在也只能忍辱偷生,我憋屈啊,我他娘的是真憋屈啊。」
幽女嘆了又嘆,無可奈何,歐陽尋黯然垂首,塌陷的身子上滿是落寞,蕭聰無言以對,只能輕輕拍著星流雲的後背,再農和霍鬧對視一眼,慢慢將手裡的酒具放在石桌上,只有尹諾閉著眼睛搖頭晃腦,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砰地一聲將手裡的酒具摔碎,結果腳下不穩,一個趔趄摔在地上,大著舌頭道:
「什麼忍辱偷生什麼憋屈!那叫忍!辱!負!重!那是光榮!老子老子當年被滅門,手裡就剩下一把刀,怎麼活下來的,怎麼活下來的,」他如夢遊般指天戳地,張牙舞爪,「在忘生谷裡面,我還是活了下來,像狗一樣活了下來,那時候,我就我就明白一個道理,來,兄弟,我告訴你,我告訴你,」
說著,三兩下扯過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星流雲,指著星流雲的鼻子說:
「你記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還活著,就一定還有希望,就還有希望,你知道嗎!」
他使勁晃著星流雲的身體,星流雲脖子軟的像柳條,腦袋被晃的擺過來擺過去,兩個醉漢,情緒不同,但狀態卻是同樣的瘋瘋癲癲,
「死了的人啊,他們已經回不來了」
「是啊,我爹娘再也回不來了」星流雲猛地再次嚎啕起來。
「你聽我說完!」尹諾依然大著舌頭,但樣子好像是在憧憬,「死了的人吶,他們再也回不來了,但他們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看著你,你只有活的好了,他們才能安息,為了讓他們安息,所以你就得活的好一點,你知道嗎?」
他又晃了晃星流雲的身體,只不過這一次力道溫柔了一些。
「在哪兒?」星流雲抬起來,問道。
尹諾深吸一口氣,眼睛緩緩眯開一條縫,也不知怎麼的,面色看上去竟有點鄭重,
「在這兒。」
他戳了戳星流雲的胸口。
星流雲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再一次悲從中來,嘴巴一咧,像個孩子似的,連口水都流了出來。
蕭聰發出一聲很重很重的嘆息,蜷起一條腿來,將右臂抵在膝蓋上,右手扶在髮際,將劉海用力地往後擼,進而露出飽滿雪白的額頭來,他自言自語道:
「是啊,爹娘正在這裡看著我呢」
說著,莞爾一笑,竟笑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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