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輕拂,堂前燭火一陣微微搖曳,發出啪的一聲。
一直不動聲色托腮而坐的伽音換了個姿勢,用帶著些慵懶的口吻問道:
「你真的要建立你自己的勢力?」
蕭聰微微一笑,
「前輩有何見教,直說就好。」
「見教倒是說不上,只是我想提醒你,在這個節骨眼上,加上你的身份,這件事,怕是很不容易。」
蕭聰故作訝然之色,
「哦?」
伽音輕輕翻了個白眼,語氣卻依舊還算平靜,
「玄真界中古老的勢力,除了明面上的這幾個,還有一兩個沒浮出水面的,他們共同控制著玄真界的秩序,若你是個尋常人,建立一個不起眼的小勢力,他們或許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可你是蕭聰。」
蕭聰幾聲肆笑,
「玄真界大小勢力這麼多,再加我一個又能怎樣?再說,在我單槍匹馬的時候他們都抓不住我,等我羽翼豐滿,他們還能奈我何?」
伽音難得嗤之以鼻,
「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玄真界的勢力確實很多,表面上看是各自獨立,實則暗地裡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芸芸眾生不計億萬,想要從中脫穎而出建立自己的教派,談何容易,這件事情,沒有高能者的扶持是很難成功的,他們通過這種方式維持著玄真界的秩序,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而這個世上少有的能獨善其身的蕭家好不容易覆滅,你覺得他們會讓身為蕭家人的你東山再起嗎?」
此番高見蕭聰倒真的是頭一回聽聞,所以忍不住有點吃驚,
「怎麼可能!那四宮五塔難道不是從小勢力一點一點發展起來的嗎?他們現在不照樣哪邊都不靠!」
伽音莞爾一笑,
「一方勢力就算再大,想要事無巨細地控制數以百計的小勢力也是不可能的,他們要做的,不過是維護他們的統治而已,或埋禍種,或毀根基,無所不用其極的遏制他們的發展,玄真界有那麼多的勢力,無數生靈的支持,結果冒頭的只有那不到兩手之數,你覺得是世道艱難還是出於巧合,而能夠突出重圍的也有,只不過皆得有天選之人做領導,相比之下實在是太少了。」
星流雲聞言不忿,
「我們家小聰怎麼就不是那天選之人?小聰若不是天選之人,那這世上還有誰敢擔此名號!」
歐陽尋揪揪星流雲的衣袖,皺眉道:
「幹嘛你,老實點,認真聽著就是了!」
星流雲立馬調轉槍口,對著歐陽尋咄咄開火道:
「好你個歐陽尋,吃裡扒外的東西,連你也在這兒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到底哪一夥的!」
歐陽尋被氣得白眼連連,轉過頭去懶得理瘋狗般逮著誰咬誰的星流雲,這時聽得幽女一聲暴喝,
「星流雲,你給我住嘴,就你聰明嗎?話還沒聽完就大放厥詞,跟誰學的!」
星流雲一聽,自知理虧敗下陣來,不做聲了。
幽女沖伽音作了一揖,恭敬道:
「前輩,我弟弟這人一向有口無心,實是無意冒犯,晚輩代他向您賠個不是,還望您莫要怪罪。」
伽音笑著擺擺手,
「無妨無妨,令弟的蠻橫無禮,我早就已經見識過了,這是我跟你們頭領的談話,本就輪不著他插嘴,我就當他沒說過。」
星流雲剛要發作,卻被幽女一個狠厲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沉吟了有一會兒的蕭聰此時抬頭問道:
「你在古周平原中中部久不見世,如何知道這些?」
伽音笑了笑,
「大概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細細梳理一下你會發現,玄真修士界每一次大的矛盾都會引起一種裙帶反應,最後打成一鍋粥,結果始作俑者損失了了,後來捲入的卻是傷亡慘重,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夠明白這是因為什麼。」
蕭聰長長地吹出一口氣,看上去有點憤憤然,
「可這也不妨礙我做這件事情,我想我一定能夠找到足夠信任的人,就像他們一樣。」
伽音哂笑著搖搖頭,
「以你的資質和手段,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只可惜今非昔比,他們已經不會留給你足夠的時間讓你成為他們的心頭之患,你說你一定能夠找到足夠信任的人,將自己的實力打造的天衣無縫無懈可擊,我打心裡十分相信,你認為這是你的優勢,可我卻認為這是你的死穴,他們無法將自己的眼線滲透到你所建立勢力的內部,對你的動向無從得知,就會不顧一切地將你和你的組織毀滅斷絕所有後患,這是最直接也是最穩妥的方式。」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辦?」蕭聰皺眉問道。
「要麼繼續單著,要麼投靠到某一大勢力之下小心翼翼地發展自己的實力,這樣你才不會被他們看在眼裡,也就不會招來滅頂之災。」伽音定定回答道。
蕭聰摸著鼻子出神想了一會兒,緩緩搖了搖頭,
「你說的這兩個選擇對我來說都不適合,繼續單著,這一選項我是絕對不會選的,投靠到某一大勢力之下,對於而今的我來說,暫時沒有什麼好的選擇,因為三大閣之下恐怕沒有哪一勢力能夠庇護得了我,而三大閣我又夠不上。」
歐陽尋適時插言道:
「小聰,我想你是誤會前輩的意思了,其實我們並不需要哪個勢力的庇佑,我們需要的是那些秩序守護者的認可,只有得到他們的認可,我們才不會遭他們的毒手,而那些不入流的教派,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所以我覺得,龜府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你也不用堂而皇之地向外界宣告你入了龜府的陣營,只需要讓那些秩序守護者知道,圖一個心照不宣就好了。」
星流雲點點頭,鄭重道:
「這一次我覺得歐陽尋說得很有道理,若事情真的如你們這麼說,那麼與秩序有直接關係的勢力組成的一定是另一個世界,我們暫時還沾不上他們的邊,可他們想滅掉我們真的是輕而易舉,所以只要穩住了他們,我們就能在玄真界下層勢力中大開殺戒了,正正噹噹地建立起自己的勢力,混到那個圈子裡!」
鴻翔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舉手贊成道:
「我也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如果龜府一定不會傷害哥哥的話。」
眾人紛紛點頭,而蕭聰看起來卻有些猶豫,
「不會給龜府帶來什麼麻煩嗎?」
歐陽尋大大咧咧地搖搖頭,信誓旦旦道:
「不會,如果你真的原意選擇龜府作為背後倚仗,我師父自會通過某些特別的方式讓那些秩序守護者知道這件事情,對於其他人而言,你跟龜府依舊半毛錢關係沒有,他們還會不遺餘力地追殺我們,但是那些真正能輕易斬殺我們的存在,卻會有一顆定心丸,不再對我們動手。」
「那是不是我這裡若是出什麼亂子,他們就該找龜府興師問罪了?」蕭聰一動不動地看著歐陽尋問道。
歐陽尋眼神閃爍了幾下,知道躲無可躲,於是正視著蕭聰的眼睛說道:
「沒錯,可只要你是對的,不管你做什麼事情,龜府都會為你承擔。」
蕭聰再次陷入思索。
稍遲片刻,見蕭聰舉棋不定,歐陽尋再次開導道:
「小聰,你根本就不必有什麼顧慮,他們所維護的秩序,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觸碰到的,就算有可能觸及又能怎樣,不還有我師父嘛,他會適時提醒你的。」
蕭聰面色沉重,搖搖頭,
「我在意的不是這個。」
伽音嫣然一笑,
「他正在思考一個深沉而糾結的問題。」
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現在的你不應該去思考有關於秩序本質的問題,因為那是以你現在的能力還不能干涉的領域,思之無益,你所能做的,就是暫時屈服在規則之下來壯大你自己,即使這個秩序再噁心,你捏著鼻子也得面對他,因為你別無選擇,而等到你有了足夠的能力後,你想怎麼選擇都行,這個世界從來就是這樣,只要拳頭夠硬,說什麼都是真理。」
「我只是怕」蕭聰欲言又止,也不知道在顧忌什麼。
「你只是怕長期的屈服會被它同化掉,對嘛?」伽音嘴角揚的更高了一些,「每一個想要對抗秩序的人,一開始都會存有這樣的顧慮,不過話說回來,這又何嘗不是對你們這些人的考驗呢?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偉大事業的完成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相信我,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歐陽尋囁嚅良久,掙扎的小眼神在伽音和蕭聰身上來來回回,終於還是沒忍住,
「前輩,我有一個問題。」
「你說就是了。」
「若這個秩序是合理的,那我們所有的努力豈不成了徒然的笑話?我想您也不能確定,這個秩序合理與否吧。」
伽音靜靜地看著歐陽尋,笑容凝固在臉上,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燭火輕顫,橘黃色的波紋盪過在座各位臉上各不相同的表情。
半晌,蕭聰長舒了口氣,淡淡道:
「我想,這個問題可以這樣解釋,秩序的存在並不是至高無上的,假如它的存在無懼於任何挑戰,那他便沒有了該有的動態,沒有該有的動態,便意味著毀滅,而我們這些人的挑戰,是對它動態的長久激活,就算他的存在是合理的,從某種定義上來說,我們的行為是錯誤的,但從大局上來看,卻也是合理的,對抗並不一定是你死我活,說是兩種力量或多種力量在某一種動態平衡中的維繫也不為過,這世間沒有多少存在是完美的,而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對抗的存在,才能使對抗中的力量在修裁中不斷地趨近於完美,這才是發展的要義。」
「可是話說回來,這個秩序是統一的嗎?秩序內部就沒有一點矛盾嗎?」星流雲突然問道。
伽音微笑道:
「你提了一個很好的問題,這個秩序內部的確不是統一的,而且有很大的矛盾,秩序是由強大的勢力建立,強大的勢力是由生靈建立,由此便還是離不開人性,人性的複雜,不用我多說,就算讓我說也說不明白,各位心裡有數就好。」
「那主要的矛盾又體現在什麼地方呢?」星流雲的態度不知不覺間恭敬了許多。
「你說呢?」
星流雲搔搔腦袋,
「我不知道。」
伽音笑著將臉轉向蕭聰,蕭聰抿唇想了片刻,才定定回答道:
「奉公與自私。」
伽音嘴角瀲灩出讚賞的弧度,
「不錯。」
星流雲皺眉苦惱道:
「不對啊,人性不本來就是自私的嗎?哪兒來什麼奉公!」不過這一次聲音有點小,也不似之前異議時那般放肆。
歐陽尋哈哈幾聲肆笑,拍著星流雲的肩膀道:
「小聰說的是奉公,又不是無私奉獻,我們都是生存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公道好了,自己便也能得到應有的好處,拿自己該拿的,這就叫做奉公,拿了太多本不該拿的,這就叫做自私,你說是吧。」
星流雲有氣無力地點著頭,慢吞吞道:
「歐陽少爺說的極是。」
夜深,眾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漱之後安然睡下。
蕭聰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時難以入眠,今晚的討論無疑給他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在此之前從未有人跟他說過,玄真修界竟然還有「統一的秩序」這種東西,這徹底顛覆了他對玄真界原有一盤散沙弱肉強食各自為政的認知,他將這種統一的秩序當作成一種篩選條件,本著公平而嚴厲的原則讓修士一步步地磨練自己,最終登道絕巔,以此來維持玄真修界的活力並不讓它崩潰,這個目的是通過隱秘地教化和對勢力的個體滲透來實現的,比如宣揚的那些聖賢之道、還有安插在勢力里的情報細子甚至是專門為他們培養起來的接班人,只不過在秩序運行的過程中被某些喜歡中飽私囊損人利己為達目不擇手段的人鑽了空子,他們以同樣的手段對玄真修士進行潛移默化的改變,由此形成過了一套矛盾而又統一的秩序套在了玄真界所有修士的身上,沒錯,所有人,即使是那些金字塔頂端的存在也不例外。
回過頭來想想,他突然覺得伽音說的話是對的,不管在別人的誇讚中他是多麼的不凡,但於現實而言,現在的他就是這樣不值一提,一個摘星境的小修士,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如何挑釁這千萬年歲月用無盡生靈的堆砌起來的秩序?還是老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些事,急不得。
所以,他想通了,等這一次回去,就暫時拜到龜府之下,該給那些人吃顆定心丸,然後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來。
如此,他終於能夠好好睡一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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