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至酉時,大雨依舊,天上還是黑壓壓的一片,以至於眼前也是黑咕隆咚的,要擱往常,天兒已經擦黑,這是他們該生火做飯的時候,但今天肯定是沒這份口福了,鴻翔要進去朔魂刀里的意識世界汲取魂能,外面的所有人都得嚴陣以待著給他護法,鴻翔剛才說話的語氣挺認真的,擱這節骨眼上,誰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星流雲第二次施展《化龍訣》,用嶙峋的爪子輕輕彈了個響指,一縷赤色的火苗便在食指上跳動起來,他微笑起來,看上去對此很是滿意。
再農扭頭,小聲問霍鬧,
「你感覺到了嗎?」
霍鬧疑惑,
「感覺到什麼?」
「威壓。」
霍鬧仔細感受了一下,點點頭,
「感受到了,是來自星大少爺的。」
「你覺得那是龍氣嗎?」
霍鬧莞爾一笑,
「不是。」
「我覺得是,等他大成之時,說不定真的能變成龍。」再農十分認真地說。
霍鬧一時哭笑不得,
「你想多了,星大少爺是人族,跟龍族血脈不同,不可能變成龍的。」
霍鬧堅定地搖搖頭,
「他一定會變成龍,不信咱們就走著瞧吧。」
說完,別過臉去。
霍鬧費解地看著再農的側臉,嘟噥道:
「你這傢伙還真是,平常就不正常,怎麼今天吃錯藥了,說出這些鬼話來,唉」
雷劫如約而至,聲勢看上去不是多麼強大,畢竟大家都是見過世面的人,這雷劫跟幽女出關時那次比起來,連小孩子過家家都算不上。
星流雲愈加興奮,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歐陽尋在一旁適時提醒道:
「小心點別大意,鴻翔說了,這之中還有別的東西!」
星流雲語氣中頗有些不耐煩,
「知道了,放心吧!」
歐陽尋扁扁嘴,顯得憂心忡忡,自言自語道:
「總覺得這傢伙今天晚上得出事兒」
終於,第一道雷光劈下來,星流雲一躍而起,除了滿身的鱗甲,其他什麼防禦也不做,就這樣硬生生頂了上去。
這場面,令見證者無不大驚失色,歐陽尋更是驚呼出聲,
「星流雲,你搞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成人手臂粗細的電芒擊在星流雲身上,天地在短暫的明亮後再度陷入黑暗,但在那短暫的明亮中,眾人清楚地看見,電流瞬間便游遍了星流雲全身,那個時候,星流雲的身體貌似是僵硬的。
而在一瞬間的黑暗後,半空中又猛的爆發出一團人形的火光,將就近的空間照亮,赤紅色的火焰隱隱有往橙色轉變的趨勢,但卻沒能成功。
星流雲落到地上,齜牙咧嘴,仔細看,他全身上下,不是漆黑就是血紅,漆黑的地方是被霹糊了的鱗甲,血紅色的地方是鱗甲被霹落後漏出來的肌膚,狼狽之極形容不了現在的星流雲,用慘不忍睹更為合適。
歐陽尋趕緊送來丹藥,星流雲不接,只是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跡,張口啐出一口摻血的唾沫,狠狠道:
「不用,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這次沒經驗,下一次我一定能成功!」
言畢站起身來,攥著拳頭髮出一聲低吼,歐陽尋驚奇地看到,那些之前在雷劫中被燒糊了的鱗甲在星流雲身上紛紛掉落,鮮血漫過之後,再長出來的鱗甲嶄新嶄新的。
這他娘得多疼啊。
歐陽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對著星流雲豎起了大拇哥,
「星流雲,你夠狠!」
說完就往一邊跑去,因為第二道雷劫已有一觸即發之勢,他可不想受著無妄之災。
星流雲蔑然冷笑,
「嘁,這才哪兒到哪兒!」
正說著,第二道天雷猝然而下,星流雲抖擻精神,雙腿彎曲像一頭野性十足的豹子,卻在那一剎那眼神恍惚成了迷失的羔羊,不用他主動迎接,那雷光便落在了他身上,還是像上一次那樣,電芒游遍星流雲周身,鱗甲紛飛,只是這一次星流雲是站在地上,由此便給周圍其他人帶來了池魚之災,那堅硬的鱗甲在爆裂的能量下變成暗器向四周漫射,饒是冥烏族兄弟這種皮糙肉厚的傢伙都不能倖免遇難,更別說歐陽尋這樣的了。
幾片鱗甲扎進歐陽尋的大腿和胳膊,完全沒入,緊頂著骨頭,想扣都扣不出來,可歐陽尋渾不在意,強忍著劇痛駕馭秘法急掠到星流雲身前,將躺在地上的星流雲輕輕抱起,一試還有氣兒,心弦鬆了大半,他抱著星流雲用力晃,沒晃幾下就把星流雲晃醒了。
星流雲睜開眼睛的同時咳嗽了幾聲,歐陽尋雖然看不見從星流雲嘴裡冒出來的黑煙,但他能清晰地聞見那股子刺鼻的焦糊味兒,看來這一次星流雲的鱗甲不怎麼頂用,電芒傷到了他的肺腑,但即使這樣,他竟還在咧嘴笑著,
「沒事兒,小場面,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歐陽尋目眥欲裂,
「都這樣了,你還要試!」
星流雲慘然一笑,
「當然,要不前面的罪豈不是白受了。」
「你不要命了,雷劫有的是,你犯得著跟它較勁!」歐陽尋的面容憤怒而沮喪。
星流雲用和目光一樣堅定的聲音緩緩說道:
「犯得著,我星流雲要辦到的事情,沒有什麼能阻擋得了。」
「又來了,躲開!」
星流雲猛地推開歐陽尋,拼盡身上最後的力氣,對著從黑雲里蜿蜒下來的電芒,再次一頭撞了上去。
「星流雲!」歐陽尋聲嘶力竭,似是欲要跟那雷聲一較高下,最後卻終究還是被吞沒了。
半空中,星流雲再次被雷電擊中,這道電芒比之前那兩道都粗大,約莫能頂得上成人小腿,照一般情況來說,即使是全盛時期的星流雲,在這樣浩大的能量中都要被褫奪半條命,可現在的他估計也只剩半條命了。
電流在星流雲身上遊走,久久不去,地上的人們看著,也煎熬著,心早就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本以為身經百戰的星大少爺這一次就這麼自己把自己給玩死了,卻不想就在那一刻,半空中的人兒身上突然爆發出了耀眼的火光,赤紅僅僅持續了幾個呼吸的時間,便全部變成了橙色,可這依舊不能挽回地上眾人的心灰意冷——就算成功了又怎樣,人已經沒了,說的再好聽,也不過是一場華麗的落幕罷了。
可接下來的一刻卻真的讓眾人重新提起了精神,只見烈焰熊熊,剎那間爆發成一條栩栩如生的五爪火龍,火龍在天空飛舞,咆哮連連,歐陽尋恍然大悟,
「我操,我們都被這混蛋給騙了,他不是在修煉紫焰七迭,他是在修煉星家的禁忌之法,這個天殺的!我早該想到的!」
又有幾道雷電劈在火龍身上,但卻已不見任何影響,歐陽尋見星流雲還不下來,大聲喊道:
「星流雲,你太招搖了,附近的古獸估計都看到了,趕緊下來,我們該跑路了!」
星流雲的聲音從上空傳來,
「再等等,我暫時還控制不住自己,得把身體裡的能量都發泄完了,我才能下去。」
歐陽尋無可奈何,罵道:
「天殺的混蛋,我們早晚都得死在他手上!」聲音不小,估計所有人都能聽見。
鴻翔恰巧在這時候醒來,還來不及調整自身狀態,聽見上空傳來的龍嘯聲,猛地抬起頭,目瞪口呆,
「那是什麼東西!」
歐陽尋遮遮掩掩道:
「那是那是星流雲」
鴻翔一聽是星流雲,氣兒都不打一處來,
「他吃錯藥了!不知道是非常時期嗎?為什麼搞這麼大的動靜,想讓我們陪著他一塊死嗎?」
此時的歐陽尋也想跟著罵星流雲幾句,可鴻翔如此大的火氣,他要是再跟著罵,難免有火上澆油之嫌,此時給鴻翔消火才是正道,於是只能硬著頭皮替星流雲說好話,
「這個那個其實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碰巧趕上了,所以就第一次嘛,沒經驗」
「什麼叫碰巧趕上了,什麼叫第一次,你說清楚!」鴻翔語氣咄咄,聽上去火氣沒消半點。
歐陽尋嘆了口氣,肩膀跟著鬆弛下來,看樣子是打算和盤托出了,
「他之前不是說要借雷劫修煉紫焰七迭嘛?那是騙我們的,他修煉的是他們星家的禁忌之法龍焰,現在成功了,所以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鴻翔眸子皺縮,語氣反而稍微緩和了一些,
「龍焰很厲害嗎?」
歐陽尋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不光是厲害,說是恐怖也不為過,星流雲白天施展的屠龍槍法已經算是星家的頂級絕技,這一套槍法在玄真界已經近好幾百年沒出現過了,至於這龍焰,聽龜府中的前輩說,不知從何時起,每一個修煉龍焰的星家人,沒有一個能得好下場的,無一例外都是在修煉過程中被自己的火焰給燒死,從那之後這門秘技就成了星家絕學中的禁忌,且在沒有聽說過有哪個星家人修煉過它。」
「它威力怎樣?」
「很難說,原版的龍焰很厲害,不敢說能燒死仙人,但在玄真界存在的火焰中,排進前十應該不是問題,但因為星流雲現在修煉的不是原版,所以威力不好確定,估計不如原版的厲害。」
「為什麼說星流雲修煉的不是原版?」
「你以為他為什麼要小聰教他紫焰七迭,還那麼玩命地練習,為的就是這個,這小子早就算計好了!」
「可隨意結合秘技這件事,未免也有點太冒險了,這星流雲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哼哼,」歐陽尋冷笑,「膽子大?那是你還不夠了解星流雲,這都不算什麼,而且,這小子其實聰明的很,膽子雖大,但心也夠細,像這種事情,沒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他是不會嘗試的,看來,困擾了星家好幾百年的難題,已經被他破解了。」
「行吧,讓其他人準備一下,等那天殺的一下來,我們立即逃命。」鴻翔點點頭,語氣中已經找不到半點憤怒。
歐陽尋傻笑幾聲,
「這個你放心,大家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其實本來也沒有多少可準備的,對了,你那邊怎麼樣了?」
鴻翔冷笑,微微仰頭,斜睨著天上的火龍,咬牙切齒道:
「要不是這個天殺的,我現在已經在為哥哥輸送魂能了。」
歐陽尋說話再次小心翼翼起來,
「那這次有沒有可能喚醒小聰?」
鴻翔扁扁嘴,悵然一嘆,
「不知道,希望吧,盡力而為,畢竟這件事急不得。」
歐陽尋悻悻然,卻轉而強顏歡笑,
「說得對,盡力而為,小聰吉人自有天象,這是被反覆驗證過的,我們只負責錦上添花就好了。」
「接下來我們往哪兒走?」鴻翔話鋒一轉,問道。
歐陽尋稍作思忖,回答說:
「這附近應該有一條很大的瀑布,星流雲說想去看看,我覺得,這是個好去處。」
「為什麼?」
「臨淵地,萬物生,那條瀑布雖然離我們很遠,但它聲勢如此浩大,周圍理應繁衍眾多強大生靈,但現在你看,星流雲已經在上面折騰了那麼久,卻沒有一頭古獸來襲殺我們,這很古怪,我覺得,那條瀑布一定大有文章。」
鴻翔皺起眉頭,
「既然你都已經知道那裡有問題,為什麼還要往那裡去?」
歐陽尋定定地說,
「有古怪並不代表有危險,那裡雖然一定不能作為棲居地,但不一定不能作為暫駐地,我們只是去那裡避避風頭,先把小聰喚醒了再說。」
鴻翔看著歐陽尋,良晌,搖搖頭道:
「不對,這說不通,歐陽尋,你是不是有事兒瞞著我們?」
歐陽尋聞言頓時無語,一臉無辜地申辯道:
「我也是第一次來大荒,能有什麼事兒是我知道你們不知道的,就算我是龜府少節主,可這裡是大荒深處,龜府對這裡也是一無所知啊,就算他們知道,這樣的秘密,他們能讓我知道?」
「臨來之前,你跟哥哥回過一次龜府,誰知道那時候他們有沒有告訴你什麼,亦或是交代給你什麼任務,我們都知道,你可是龜府的寶貝疙瘩!」
歐陽尋無力道:
「鴻翔,你要是這麼說,那我就真的沒得說了,且不說這事兒有沒有根據,就算龜府告訴了我點什麼,亦或說給了我什麼任務,你覺得我會拿你們的性命去冒險嗎?鴻翔,咱同舟共濟也不是一時半會了,我想我歐陽尋在你心裡應該不是那種兩面三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吧。」
「之前確實不是,」鴻翔緊緊盯著歐陽尋的眼睛,「但現在我很不確定。」
歐陽尋攤攤手,嘆息道:
「那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聽你的,不去了。」
鴻翔只是看著歐陽尋的眼睛,不說話。
火龍消失,星流雲終於從天上掉下來,他用力伸展筋骨,脖子扭的咔咔直響,
「這感覺也太爽了,簡直就是脫胎換骨啊。」
沒人搭理他,他停下動作,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
「我說哥幾個,這是怎麼了?不是剛才還催命似的要趕緊跑路的嗎?」
鴻翔轉過臉來,笑笑,
「星流雲,你之前說想去看瀑布?」
星流雲點點頭,看上去相當坦誠,
「對啊,離得這麼遠還能聽見像悶雷一樣的聲音,這瀑布一定很震撼,錯過豈不是太過可惜。」
「說不定還能尋到什麼機緣,對吧。」
鴻翔皮笑肉不笑,看得星流雲心肝亂顫,強裝鎮定,
「呵——呵,你這麼說,也有可能哈。」
鴻翔剮了星流雲一眼,將臉重新轉向歐陽尋,
「我們的最終目的地,在哪個方向?」
歐陽尋從彌芥中取出地圖,端詳良久,眉頭緊皺,
「上午轉圈時沒定好位,追殺雨神時又下著雨,沒能分清方向,我們應該是迷路了」
鴻翔走到歐陽尋身邊,伸著腦袋看著地圖,
「我們今天修早課的地方,你能指給我看嗎?」
歐陽尋食指在地圖上點了點,
「大概是在這個地方。」
鴻翔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後在地圖上畫了個圈,
「這一片都是森林,我們現在的具體方位沒法確定,但這裡應該是我們伏擊雨神的位置,之後你們怎麼追的他,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尹諾在一旁笑道:
「唯一能確定的,我們當時跑的是直線。」
鴻翔扭頭,看向此時還插在雨神身上的朔魂刀,揚揚下巴,
「看,那就是方向。」
「哦,原來我們是從西南方過來的。」星流雲如是說。
鴻翔問道:「你怎麼知道?」
歐陽尋指指上頭,
「看樹冠就看出來了,茂密的一面一定是朝南的,這是常識。」
鴻翔走到棚子邊緣,仰著頭,只能看見雨滴灑落,
「黑漆漆的一片,哪兒能看得清。」
歐陽尋暴汗,猛地一拍腦門,生無可戀道:
「他剛才在天上,當然比你看得更清楚。」
鴻翔朝地圖揚揚下巴,
「現在可以確定我們的方位了。」
歐陽尋的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
「差不多就是這兒了,往目的地看這麼巧,還是得往東北方向走!」
鴻翔三步作兩步走到歐陽尋身前,定定看著地圖上歐陽尋所指,喃喃道:
「還真是這麼巧為什麼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星流雲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肯定是這幾天接連發生的事把你給弄神經了,放輕鬆點,小伙子,這一定是老天爺在幫助我們。」
歐陽尋憨笑起來,揶揄道:
「星流雲,你說這話連我都不信,你騙鬼呢!」
星流雲雙手抱肩,俊臉一揚,
「這都明擺著的,事實勝於雄辯好吧。」
歐陽尋仰頭看著黑沉沉的天空,還在憨笑著,但那說話的那樣子,還是讓人感覺有點意味深長,
「就怕那賊老天是在吊我們啊,可這種事,又有誰能真的說清楚呢?唉」
鴻翔抬頭看著歐陽尋,問道:
「歐陽尋,你覺得呢?」
歐陽尋撓撓額頭,
「實話實說哈,這件事兒挺讓人無奈的,遇見這麼巧的事兒,其實我也想繞著走,但是吧,往哪邊繞是個很大的問題,聲音如此之大,水量肯定不小,萬一方向不對,那可是要繞很大一個圈子呢,可要是直接走過去,唉,水面寬廣,恐怕也不是我們能克服得了的。」
「直接說你的想法。」鴻翔波瀾不驚道。
歐陽尋攤攤手,
「暫時沒想法。」
星流雲猛地舉起手,大聲道:
「我有個想法。」
眾人將目光一齊轉向星流雲,只見這廝洋洋自得道:
「我們可以先過去看個究竟,再做抉擇嘛,反正都是繞著走」
話沒說完,鴻翔白眼大翻,低聲罵了句,
「這算什麼狗屁主意。」『
隨即將目光再次投向歐陽尋,歐陽尋嘆了口氣,說道:
「要不咱們抓鬮吧,除了這個,我也實在是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星流雲打了個響指,眉飛色舞道:
「好主意!」
鴻翔眼珠子轉了半轉,厲聲敲板:
「行,那就抓鬮。」
歐陽尋取出一張紙裁成六塊,其中有三張空白,另外三張上分別寫著「左」「右」「正」,寫完將六張紙疊好,放進一隻黑色的陶罐里,雙手捧著。
鴻翔朝星流雲揚揚下巴,道:
「星流雲,你去抓。」
星流雲一聲冷笑,
「我去就我去。」
隨即大步流星,往歐陽尋那邊走去。
歐陽尋看著近在眼前的星流雲,半認真半開玩笑道:
「星流雲你可想好了,誰抓鬮誰負責哦。」
星流雲還是回以一聲冷笑,不說話,抬手往罈子里伸去,卻未在罈子里作絲毫停留,抽出來時,那疊好的紙鬮就被夾在其兩指之間。
歐陽尋一手托著罈子,一手接過紙鬮,剛想將其展開,卻聽見鴻翔說道:
「先別展開,星流雲,你再抓一次。」
二人轉首,見鴻翔似笑非笑。
星流雲嘴角勾出一個更冷的弧度,隨即又把手伸進罈子里,還是像上一次那樣,幾乎剛進去就縮了回來。
歐陽尋接過星流雲手裡的紙鬮,問鴻翔,
「還需要再抓一次嗎?」
鴻翔微微一笑,
「不用,打開吧。」
歐陽尋剛想打開紙鬮,卻又突然停手,幾步走到鴻翔面前,將紙鬮遞出來,笑道:
「還是你來吧。」
鴻翔也不推辭,從歐陽尋手裡拿過紙鬮,打開一看,那兩張紙上分別寫著「左」和「右」,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扔掉兩張紙,一邊往前走一邊說「時候不早了,在這裡耽擱了這麼長時間,等著古獸來襲殺我們嗎?走吧,全速前進。」算是正式宣布了大家前進的方向。
歐陽尋拾起被鴻翔丟棄的那兩張紙,將其跟罐子還有雨神的屍體一起放回彌芥,看了星流雲一眼,星流雲沒心沒肺地笑道:
「走吧,我們看瀑布去!」
歐陽尋搖頭一嘆,躍上已經化出本體的再農的後背,星流雲躍上霍鬧的後背,與蕭家將們直直往東北方全速衝去。
奔掠一夜,一路無虞。
都說望山跑死馬,眾人沒有想到,即便是在已經聽得見水聲的情況下,那瀑布離他們竟然還是那麼遠,在熹微的晨光中,目光越過樹頂可以看見一片高聳的黑影,如果說那裡就是瀑布所在,那麼一行人距離它恐怕還得有半天的腳程。
天光越來越亮,水聲越來越響,之前在越過樹頂時看見的黑影此時變得銀光璀璨,那是水幕反射陽光展現的奇觀,還隔著大片的原始森林,眾人就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表的震撼,要是真到了近前,他們就能體會到什麼叫做真正的嘆為觀止了。
對此,每個人心裡竟不由變得期待起來。
不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他們在今天可以為了儘快趕到安全之地而全體缺席早課,但不能妄然放棄進食,這一頓不但要吃,而且還要大吃特吃,因為到達瀑布之前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要隨時準備應對不時之需,當然,吃飯也不能讓他們停下來,大家一邊吃一邊跑,只是速度稍微放慢了些。
未時初刻,眾人終於趕到瀑布近前,這裡雖然離水淵還有一段距離,但已經能夠看見瀑布的全貌,聽見那震耳欲聾令人心潮澎湃的激盪,感受到那雄奇得快要令人窒息的美感,甚至感覺腳下的大地有微微的晃動,那璀璨奪目的水幕自上而下,好似一條寬廣的銀色天路。
為安全起見,大家決定放慢到正常速度,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歐陽尋躍下再農的後背,卻遲遲不見星流雲下來,霍鬧感覺星流雲一直都在自己的後背上,扭頭往回看,竟看見星流雲趴在那兒睡著了,他用力後仰,使身子傾斜,就這樣,星流雲從霍鬧的後背上溜了下來,摔在地上,跟攤爛泥一樣。
鴻翔看上去有點生氣,立著眉毛道:
「這傢伙是不是偷偷喝酒了!現在醉得跟泥巴一樣。」
歐陽尋納罕得直搔腦袋,
「他身上沒地方藏酒啊,之前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兒就跟死豬一樣了呢?被東西襲擊了?不對啊,我們都沒事,難道是因為修煉龍焰?」
帶著滿心的疑問,歐陽尋走上前去,在星流雲身上檢查一番,看樣子更納悶了,
「氣息平穩脈象正常,身體完全沒有任何問題,怎麼能睡得這麼死呢?喂,星流雲,醒醒,星流雲?」
鴻翔也走上前來,口氣帶著情緒,
「我看看,這傢伙又在搞什麼么蛾子!」
歐陽尋識相地躲到一邊,鴻翔右手結了個法印,輕輕按在星流雲的眉心上,閉上眼睛,半晌,倏然睜開,大驚失色,
「什麼鬼!他的魂兒呢?」
歐陽尋聞言,眼睛瞪得老大,下巴差點被驚下來,
「魂兒丟了怎麼丟的?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開什麼玩笑,都這會兒了你覺得我還有心思跟你開玩笑,我是真的感應不到他的靈魂,一點都沒有!」鴻翔口氣咄咄,但之中很明顯有了幾分慌亂。
對此,歐陽尋亦是束手無策,他冥思苦想,心亂如麻,在他的認知里,萬事都得有個緣故,可這件事從何而起,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因為除了星流雲之外,其他人都好好的,不知不覺間魂兒丟了,這要是說出去誰信呢!
在精神領域,鴻翔無疑是隊伍里最擅長的人,若連他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恐怕就算是有蕭聰在也是無濟於事,可惜,鴻翔現在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籌莫展無計可施。
「該死的!」鴻翔氣得跺了跺腳,隨即又問歐陽尋道:「你覺得我們現在還有沒有必要繼續往前走。「
歐陽尋眉頭緊皺,少頃,悵然一嘆,
「要不到林子外面去吧,此地不宜久留,反正藏也沒地方藏。」
「行,那我們就到林子外面去。」
鴻翔說完,大步往前走去,霍鬧背起星流雲、蕭大背著蕭聰、蕭老二扛著裝有幽女和黎牧的龜殼,一行人跟在鴻翔身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這裡雖然是原始森林的邊緣地帶,卻沒有路,而且雜草頗多,鴻翔抽出細長銀劍,在最前面為大家「披荊斬棘」,或許說是發泄情緒更妥些。
僅僅走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鴻翔一隻腳最前踏到裸露的石板上,腦袋從灌木叢里探出,眼前豁然開朗,未時末刻,天色本就明亮,在水幕的折射下,顯得更亮,甚至有點刺人眼睛。
此處離崖壁不足百丈,往瀑布看,入眼一片由青到黑的漸變,似乎腳下的是一整塊大石,而且表面異常平坦,像是被人精心修整過的一樣,石色之所以發青,是因為有少量水沫迸濺,之所以發黑,是因為被水花浸沒,這樣高聳的瀑布,所迸濺的水沫不應僅達百丈,除非崖壁到水面之間有很大的落差才行。
站在這裡看瀑布,即使用力仰著脖子,也看不到水天相接的那條白線,它實在是太高了,也太寬了,用雄偉一詞根本無法將他概括,這不只是奪了天地之造化,似乎還要跟天地一較高下!
在這裡,即使用再大的聲音說話,對方也聽不見了,因為早在林子裡時,大家就因為水聲太大震得耳膜生疼便堵上了耳朵,此時他們一人手裡拿著一張紙和一支筆,誰要是想說話,就把內容寫在紙上,舉著讓其他人看,以此來交流。
歐陽尋在紙上寫了一行字,舉起來讓其他人看,水沫打在紙上,暈開一片片殷濕,但不影響歐陽尋的字跡,只見紙上寫著,
「這石頭表面看上去平坦,其實是斜的,不要太靠近崖壁,不然會滑下去的。」
眾人先後點頭,以示自己知道了。
鴻翔也在紙上寫下一行字,舉起來給大家看,
「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
眾人側耳傾聽,而後面面相覷,最後接連搖搖頭,鴻翔見狀,微微皺眉,兀自嘟噥了一句,「難道是我聽錯了?」
歐陽尋在紙上寫下,
「我想了想,星流雲的事情暫時沒辦法解決,還是先緊著小聰和幽女的事吧,能顧一個算一個。」
鴻翔點點頭,在紙上寫下——「把朔魂刀拿出來。」將其給尹諾看,尹諾不說話,直截了當地拔出朔魂刀,右手攥著劍柄,刀刃垂直向下,就這樣把胳膊伸了出來。
鴻翔將手握在尹諾攥著朔魂刀的那隻手上,隨即跟尹諾一起進入到朔魂刀中的意識世界裡,對於那銀色的圓盤和火焰一樣的符篆,大家已經見怪不怪。
歐陽尋從彌芥中取出雨神的屍體,在紙上寫下——「屍體裡還有些難得的精華,你們盡全力煉化,對你們大有好處。」然後將其給冥烏族兄弟看,兩兄弟受寵若驚,對視一眼,而後對歐陽尋躬身作揖一拜,歐陽尋擺擺手,示意其趕緊去,兩兄弟沒再多言,便去煉化雨神屍體中的精華去了。
接下來,是一段不知多長時間的等待,暫時無事可做的歐陽尋在地上用三塊石頭托起一隻大鐵缽,在鐵缽里倒入水和米,用靈石生火在那兒煮著,然後又從彌芥中取出一塊不知出自於什麼生靈的干肉還有幾棵草藥,剁碎後一起加到鐵缽里,隨後在地上鋪一張毯子,將幽女柔軟的身子從龜殼裡抱出來,把她放在毯子上,把黎牧放在大腿上,可小黎牧人雖然乖乖坐在歐陽尋的大腿上,但眼睛卻沒離開幽女半刻。
鐵缽中的什物開始沸騰,歐陽尋只是看了一眼,他又讓其煮了一會,才將黎牧重新放回幽女身邊,從彌芥中取出兩隻小碗,將鐵缽里的汁水倒進一隻小碗,將食材倒進另一隻小碗,而後又取出之前他為幽女行針時用的檀木小盒,將裡面的細絲全部倒進了那隻盛著汁水的小碗裡。
這時候,他再次抱起黎牧,將另一隻小碗裡的肉粥餵給他吃,小傢伙似乎很喜歡這味道,吃得眉開眼笑。
歐陽尋餵完黎牧,將其交給離自己最近的蕭二十七,然後開始為幽女行針,小傢伙似乎很不喜歡蕭二十七身上盔甲帶來的堅硬和冰冷,左扭右扭想要擺脫這可惱的束縛,蕭二十七怎麼可能讓其從自己的懷裡脫出去,於是小傢伙皺起眉頭撅起小嘴,可就在要哭出來的時候,那雙清澈眸子中的嫌惡卻盡數變成了擔憂,他直勾勾地看著歐陽尋將細絲扎在幽女身上,一動不動了。
或許在黎牧的心裡,歐陽尋肯定比不上幽女,但對他來說,歐陽尋同樣是個很親近的人,他雖然不懂事,但有與人共通的感情——其實現在的他也只有對周圍事物的感受而已,所以他一定能感受到歐陽尋對幽女的在乎,就像能感受到幽女對他的在乎,所以現在的他心裡有朦朧的矛盾——他在幹什麼?這是好的嗎?
歐陽尋幫幽女行完針之後不久,鴻翔醒來,冥烏族兄弟還在不遺餘力地煉化雨神屍體中的精華。
雙手結出奇怪的法印,最後輕輕抵在蕭聰的眉心,這一切鴻翔已經輕車熟路,不過現在的他依然滿懷期待,因為這一次與上一次有很大的不同,之所以又進入朔魂刀的意識世界裡一次,是因為在他因幫助其他人窺探雨神行蹤而自我封印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又悟透了神秘古井上的一個字,僅僅就這一個字,便使他的靈魂力量又一次提高,由神秘古經衍生出來的神念也產生了質的飛躍,他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破除蕭聰識海中的厄障,但他很想盡全力試一試,忘記是哪個不太靠譜的古人說的了——想法還是要有的,萬一要是實現了呢?
這一次真的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使然。
鴻翔再次來到蕭聰的意識世界,眼前還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舉目四望,最後看向天空,這一刻,他驚住了,只見漆黑之中,有兩道人影對向盤坐,一道烏黑油亮,如魔;另一道金光璀璨,如聖,他們好像在相互對峙著,且已經陷入僵局。
鴻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看到這幅景象,明明隔著如漿一般化不開的黑,他本應該什麼都看不到才對,可他就是看到了,而且看得很真切,儘管那道如魔一般的身影近乎跟周圍的環境一個色兒,可他就是肯定它就在那兒。
用力看,再用力看,鴻翔竟然看到那兩道身影的樣子,他們都是跟哥哥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除了氣質,找不出一點不同來,這一點倒是沒讓他感到絲毫驚訝,若是在哥哥的意識世界中發現其他人的樣子,那才真的要把他給嚇死。
鴻翔自然自語道:
「想不到這荒邪竟然如此厲害,哥哥應該是被它魘住了,可哥哥是具有靈威的蕭家人吶,連他都不能倖免於難,這荒邪倒還真是配得上歐陽尋給它起的這個名字,饒是哥哥中了招兒,若是換做其他人,這時候肯定早就已經變成像墮落者那樣的存在了」
說著,他面色猛地一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趕緊盤膝坐下,不多時,一串金色的符篆從他天庭上冒出,慢慢飄向盤坐在上方的金色蕭聰。
符篆沒入到金色蕭聰的身影里,金色蕭聰的形象似乎更凝實了些,那枚被烙印在眉心上跟鴻翔一模一樣的複雜符篆,此時也跟著出現,並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一道道符篆從鴻翔的天庭上冒出,自然而然地沒入到金色蕭聰的身影里,這個過程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鴻翔睜開雙眼,站起身來又朝上方看了一眼,在他的視野里,這一切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他感覺有些失落,卻並不氣餒,因為他明白,這件事情無論是對於蕭聰還是對於他還說,都很大,是絕對急不得的。
意識回歸本體,盤坐在瀑布前大石崖上的鴻翔緩緩睜開眼睛,歐陽尋趕緊湊過來,急急問道:
「怎麼樣,這一次有沒有明顯的效果?」
鴻翔回憶在蕭聰意識世界中所見,咬著嘴唇欲言又止,而後緩緩嘆了口氣,開口說道:
「有沒有效果現在還不知道,但我在哥哥的意識世界中看到了一幅別樣的場景。」
「什麼場景?」歐陽尋聲音中有明顯的緊張。
鴻翔的聲音還算平靜,
「我在哥哥的意識世界中,看到了兩個哥哥,一個金色,另一個黑色,我想,那個黑色的哥哥,應該就是荒邪在哥哥身上幻化的心魔,不過他實在是太厲害了,此時正在與哥哥對峙,哥哥暫時還奈何不了他。」
歐陽尋面色難看,眉間擰成一個疙瘩,憂心忡忡道:
「那這麼說,勝負未定,小聰最後被它魔化也不是沒有可能?」
鴻翔呆滯片刻,而後點點頭,
「理論上確實是這樣。」
「那你覺得他們現在的狀態是在一個平衡里嗎?」歐陽尋又問道。
鴻翔搖搖頭,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一場無形的戰爭,這戰爭連靈魂狀態下的我都看不到,我的神念估計也只能讓哥哥不至於快速落於下風,但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還是得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才行。」
歐陽尋眼睛驀地一亮,神色激動地問道:
「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如果不能把荒邪在小聰自己身上解決,那我們就把他轉移出來,我們身上也有法陣」
歐陽尋話沒說完,便見鴻翔無奈搖頭,
「你打住吧,這個辦法根本就不行,別說是你,就算是蕭家將,也肯定承受不了荒邪的侵蝕,要知道,哥哥可是已經具備靈威的蕭家人,他都奈何不了的靈魂障礙,換做是你們,直接就變成墮落者了,到時候豈不是更麻煩!」
「那怎麼辦?總得想個辦法吧。」歐陽尋面色愈加愁苦,看起來就像個怨婦。
鴻翔冷冷道:「辦法不是沒有,只是以我們的能力,幾乎做不到。」
「你先說說看。」歐陽尋滿眼期待。
鴻翔用憐憫的目光看了歐陽尋一眼,無精打采道:
「小鬼啊,讓小鬼將哥哥身體裡的荒邪都吸出來就行了。」
對與這個極不靠譜的主意,歐陽尋竟然分外認真地想了一會,最後還是悵然一嘆,
「辦法確實是好辦法,不過以我們的能力嘖嘖,很容易全軍覆沒啊,噯,對了,要不我們直接把小聰放在有小鬼兒出沒的地方,等著他們自己去吸,你覺得怎樣?」
鴻翔白眼大翻,沒好氣道:
「你就不怕他們把哥哥給活撕了?我就是消遣消遣你,你怎麼還當真了,還大才子呢!真是醉了。」
歐陽尋聞言也不氣,耐心道:
「我覺得這件事可以試一試,小鬼兒的奇異能力應該不受堅硬壁障的阻礙,我覺得他們破不開我師父送我的龜甲,而且,他們的奇異能力是一直存在的,我們把小聰放在龜甲里讓他們吸,等他們吸完了,再把龜甲偷回來,只要時間及時,就絕對不會傷及小聰的生命,上一次不就是這樣的嘛。」
鴻翔笑得有點無力,
「歐陽尋,你是不是記錯了,我怎麼記得上一次是因為哥哥跑的及時,才撿回一條命,就算哥哥身體好,全身的元氣和力量被吸得一點不剩都不會死,可是你要知道,那些小鬼兒是有脾氣的,難道他們破不開龜甲,就會給你機會讓你給偷回來?依我看,他們會不擇手段想方設法地攻擊龜甲,甚至是將龜甲抬到他們的鬼窩子裡去,到時候哥哥怎麼辦,在那兒等死嗎?」
歐陽尋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但目光依舊堅定,看上去絲毫沒有要罷手的意思,他喃喃自語道:
「要是龜甲通靈,能被我遠距離控制就好了」
鴻翔聽得清楚,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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