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安無風走出了逍遙王府,沿著靜寂的長街走著。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晨風有些肅冷,零星雪花緩緩飄落。
足步踩在薄雪地上,刷刷脆響,在長街中迴蕩,益發見得空蕩蕩的,格外清冷。
其實,安無風的心情卻一點都不平靜。
正如昨夜烏達王爺與他喝酒聊天所言,以遊戲規則來說,愛育黎撥力八達發動抗爭安西王勢力於先,在繼承帝位選擇權利上,他是占取優先權的,顯然,這結果是不符合當初答應烏達王爺選擇海山的承諾的。再則,一旦愛育黎撥力八達繼承帝位,作為海山鐵粉的烏達王爺,身份掉價,他捏在手上的秘密本子不僅不能讓人忌憚,反而給他帶來滅頂之災。不說其他人敢不敢,身為保皇派的怯薛軍總頭目雲飛宇,那時已是愛育黎撥力八達的忠誠護衛,如果他請求毀去本子,估計,愛育黎撥力八達為了安撫和堅固他的忠誠度,會答應下來,那樣的話,烏達王爺手上的本子,變成了致命的催命符。
安無風不敢說自己是個好人,但至少不是一個對兄弟朋友絕情的人。
想當初,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流落臨安城,走進了兩個讓他感激的人,一個是司徒青,另外一個便是烏達王爺了。
他覺得吧,朋友之間,或許可以幫不上什麼忙,但絕對不可以傷害。
烏達王爺說,其實,京城之中,包括皇城內外,已經布署了大批軍力,倘若以硬勢相爭,海山絕對穩占上風,問題是,多年以來,在他們的母親答己教導下,兄弟同心,相互扶持相互鼓勵,才能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倘若干戈相向,兄弟相煎,那麼,不僅斷了兄弟情宜,更會傷了他們母親的心。
他們兄弟倆,對母親從來是孝順有加,萬萬不敢讓她難過的。
也正因如此,當安西王和布露菡勢力倒塌,海山原可以立刻以強勢自薦上位的,也猶豫不決,遲遲未出動作。
但是,時間不等人,蛇無頭尚且不能行,何況一國之首?
最理想的方式,是他們兄弟當中一個主動退出,而且,海山退出都不符合圓滿的,只有,只能是愛育黎撥力八達退出。
然而,愛育黎撥力大達為政變操勞,損財耗力,付出那麼多,他會甘心?
最後,烏達王爺倒是給安無風提供了一條比較有用的信息:
愛育黎撥力八達最聽一個人的話,那個人不是他的母親答己,而是他的老師李孟。
安無風記下了。
於是,別過烏達王爺之後,安無風尋上了李府。
李孟,是一個傳奇人物。
其祖上乃後唐皇室沙陀貴族,世居潞州上黨(今山西長治)。後,其祖父昌祚降蒙古,被授予潞州招撫使。然後到了他父親,因為精通蒙古語,從軍秦、隴,表現優秀,被挖掘並逐步重用,在漢中擔任幕僚職務,遂遷居漢中。李孟在底蘊深厚的大家族生長,先天優越條件自然起到極大作用,且,最重要的是,他自幼奮進,貫通經史,善分析與總結古今歷朝歷代興衰之原故,志向高遠,有治世之情懷。
然而,那時候,科舉未復,讀書學子想為民當官,尤其是漢人,主要途徑是先擔任吏員,也就是最基層的編外臨時工開始,然後,經歷漫長考驗,才轉正,緩慢提升。如果是個平平凡凡的只是滿足於溫飽順帶為百姓干點兒實事的人,或許沒有問題,但是,作為一個眼光高遠,志向天下的人來說,簡直是不能忍受的煎熬。
或有同學質疑,李孟既有相當優越的家庭背景和社會資源,怎麼不隨其父進取仕途呢?
有,前期,李孟的確隨父親謀就了一些事業。但是,不管哪個時代,朝庭皆派係數分而相互明爭暗鬥,他父親被波及,他也連坐被刷下了。
故而,要走出父親的圈子,他須得重新起步,漫長的煎熬,無異浪費他的生命,他寧願回家開館招生授徒,做個私塾先生。
有句話說得好,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他的才能逐漸為人所知,且在他父親的暗中推手作用之下,昔日一班老同僚常與學館作客,然後對外有意無意的傳播李孟學識淵博,乃儒家大咖,有經天略地之才。
在廣告效應作用下,李孟終獲賞識,被破格任用。後來,傳到皇太后闊闊真金妃也就是海山、愛育黎拔力八達奶奶,她耳里,她正欲為兩個孫子尋找名儒為師憂心著,李孟被推薦入選。
再後來,海山遠赴漠北,愛育黎拔力八達留京城,李孟便一直在他身邊侍教,即使後來愛育黎拔力八達和母親被貶出京城遠居懷州,他也跟隨身邊,忠誠未減,由此甚得信任與敬重。但凡重要之事,無不與之商量,備請決策。有人曾揣測,愛育黎拔力八達參與帝位爭奪,裡面絕對有他的影子,只不過,他習性低調,且善於隱藏保護自己,方致讓人忽略。
否則,以當前形勢,帝位只在海山和愛育黎拔力八達兄弟之間產生,而他是他們兄弟的老師,可謂帝王之師,身份何其高貴,換其他人,早已按捺不住飄飄然了。
但是,李孟表現的非常淡然,就好像換件衣服一般平常。
更為難得的是,李府的下人們也儒雅有禮,絲毫不見高貴門庭的惡僕風氣,由此可見,儒家大氣大容之精神已覆蓋李家門庭,委實難得。
「咦,」看見安無風的當兒,即使一向平淡的李孟,也忍不住眼裡掠過一絲震撼的奇光,「您就是安先生?」
安無風道:「在儒家方家面前,小子哪裡敢妄稱先生?」
「誒,」李孟擺擺手,不以為然道,「有道是學無先後達者為先,閣下年紀尚青,但文武雙全,且兼濟天下蒼生,為民造福,相較之下,不知讓多少窮腐書生汗顏掃地。」
安無風道:「夫子嚴重了,小子只是略盡綿薄之力,但求無愧天地而已。」
李孟微微點頭,露出一絲讚許。待得僕人奉茶之後,讓下人下去,凝視著安無風,正色道:「卻是不知先生大清早降臨寒舍,是否」
安無風道:「夫子該是知道如今宮裡情況罷?」
李孟沒有立即回答,端起茶淺呷一口,放下茶盅,抬頭,看著安無風,道:「臨天明,許是要比先生早一個更次,王爺差人說了。」
他口中的王爺,應該是愛育黎拔力八達了。
安無風道:「既然如此,那麼,夫子有何想法呢?」
李孟淡淡一笑,道:「想法?咱都是局外閒人,哪裡能有什麼想法呢?」
安無風住嘴了,也喝茶了。
廳里沉默了起來。
一種隱隱侷促,慢慢生起,讓人逐漸感覺很不自在。
安無風忽然輕輕一嘆,道:「看來,我不該來,我高看了夫子。」
他眼裡掠過一絲鄙夷和失望,偏偏,又似乎有意無意的讓對面的李孟精準的捕捉住了。
但凡讀書人,骨子裡都或多或少存著不容輕視的傲氣,安無風此話比扇他的臉都難受,當即臉色一變,似乎要作怒,但是,究竟是儒學大咖,學者的容度還是有的,長長一吸一吐,緩緩道:「不是沒有想法,而是任何想法,都失去了意義了。」
「不然,」安無風道,「夫子當是知曉,愛育黎撥力八達王爺在京城經營底厚,付出良多,倘若作出退讓,豈能心甘情願!但是,海山王爺大軍壓境,志在必得!到時候,雖說家內之事,但引發的朝政紛亂,勢必波及天下萬民,那絕對是一場難以預測卻是恐怖之極的災難。」
李孟微微點頭,道:「是那樣。此正是我心中顧慮之所在。」
安無風道:「所謂大不饒小不讓,民間糾紛尚且如此此,何況貴極人間之九五之尊?相互競爭,乃人性使然,無辨是非之見。」
李孟小心翼翼道:「那麼,以先生之高見……」
安無風一字字道:「愛育黎撥力八達王爺必須退出這場角逐。」
李孟雙目一睜,道:「為什麼退出是他,而不是海山?」
安無風淡淡道:「夫子,你覺得,以京城之陣勢而言,海山王爺與愛育黎撥力八達王爺誰強誰弱呢?」
李孟沉吟久久不語。
安無風道:「夫子識時勢,通經略,自然懂得,倘若其兄弟撕開臉皮,那麼,愛育黎撥力八達結局堪憂,倒不如退作一步,善個人情,他日再圖計算?」
李孟站起來,徘徊踱步,眉頭緊皺,低頭沉思。
好一陣子,忽然,他頓足止步,側臉看著安無風道:「即便我有心讓愛育黎撥力八達暫作退讓,又何為理由說服之?」
安無風笑笑道:「只需夫子有心行之,小子自有辦法。」
李孟目光一凝,道:「先生可否現在為我釋惑一二?」
安無風笑笑不語。
李孟怔了怔,卻是很快釋然,在自己還未答覆之前,對方保守一定秘密也在情理之中。遂點了點頭,道:「好吧,我答應與你便是。只不過……」
他微微一頓,目露奇光,透著幾許疑惑,道:「以先生之能,顯然成竹在胸,處理此事絕非唯我一途,換言之,你找上我這條路,自然並非僅僅為皇權爭奪一事,而是另有目的,而且,那才是先生最要緊的事!不知我猜測可對?」
安無風道:「對。」
李孟一愣,因為他實在沒有想到安無風直白的承認,這不合套路呀——壹般正常人際關係套路來說,即便心思被人猜中,為了臉面,也要兜兜轉轉幾圈,才委婉表示出來,哪裡會如此直接呢?
所以,不得不說,李孟被這種不按常規出牌的風格給打亂了節奏,只能被帶動的順著問道:「那麼,先生所為何事?」
安無風沒說話,從懷裡取出一本花名冊,默默遞給李孟。
李孟接過,略一翻閱,表情猛的一震,失聲道:「先生您這是……」
安無風道:「夫子怎麼了?」
李孟合上本子,聲音微顫,道:「這些大小官員,皆是我漢家子弟,且為官清正,萬望先生網開一面,為萬民謀福!」
「呃……」
安無風苦笑一聲,知道李孟誤會他了,不由揉揉鼻子,道:「夫子,您想多了,小子的意思是,往後夫子方便之時,不妨提攜一下他們,為天下黎民百姓謀求更大更多的實事與福祉。」
李孟呆住了。
他呆呆的看著安無風,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尋常人意識里,江湖人,乃依仗匹夫之勇,在人生之逆境中奮力為自己謀求生存資源的一個特殊群體,他們是自私的,現實的,甚至是殘忍的。
即使,先前李孟對安無風的一番讚美,很大意義上,是類似人際交往中客喧的公式化套路而已。
而如今,李孟方始真正正視安無風這個年輕人,以學者特有的嚴謹目光重新審視了安無風一遍,然後,表情嚴肅,極之謹慎道:「先生,您確定?」
安無風也是表情一正,道:「我確定。」
李孟如釋重負吐了口氣,把名冊小心翼翼貼身存好,輕輕道:「一會陪我吃早餐吧。」
安無風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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