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枝枯葉黃,秋風掃過之時,落葉飄零,無奈之中,居然隱隱有著那麼一絲淒傷的美。
傍晚時分,張阿婆彎著腰把地上掃成一堆的枯葉子用畚箕裝起,捧著枯葉,移動著蹣跚的腳步顫巍巍的走向廚房。
不過,當張阿婆路過柴垛子的時候,腳下凝了一凝,看了看靠著廚房屋檐下堆放著那一堆木柴,低低聲的自言自語道:「哎,人老了,就是沒用,老眼昏花的,怎麼可能會有人跑到柴堆去呢,躲貓貓麼,這孩子的玩意,附近也沒有幾個小屁孩呀,嗯,一定是眼花嘍」
張阿婆走進廚房,開始生火燒水,煮飯。
得得得得得得
得得得得得得
——
一陣馬蹄疾奔之聲,嘎然頓止,一個男子的聲音:「夏隊長,這個小村莊我們已經找遍了,還是找不到人呀,不會是小六子看走眼了罷?」
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沉聲道:「別看小六子只是一個行走鄉村之間的九流貨郎,但他的眼睛可不是一般的毒,記性也很好,我們向他展現大少爺的畫像,向他打聽行蹤,他一口咬定便是這個蓮花村,該是不會有錯的。」
又一男子道:「只怕是,他小六子貪圖我們的賞金,胡扯一番,也未必不可能的。」
「哼,他敢!」一人冷哼一聲,冷冷道,「膽敢糊弄我們,除非他不想活罷。」
「煙囪冒煙,屋裡有人在做飯,問之一問便知。」
「然。」
蹬蹬蹬——
很快,廚房裡面,正在燒火的張阿婆感覺門口一暗,自然而然的扭頭看來,卻見廚房門口,被堵上了三個身材高大的大漢。
張阿婆忍不住呆了一呆,然後,擦了擦眼睛,這回,確定不是眼花了,是真的有三個人。
張阿婆一驚,手上的燒火棒都掉掉落了,眼睛慢慢移動,打量來人衣著,當看清楚是漢人裝束之後,才稍為輕鬆,拾起燒火棒,一邊撥弄爐灶柴火,一邊問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有事嗎?我兒還在田地搶收稻子未回呢。」
當先那個大漢語氣倒是相當和氣,很客氣道:「這位老人家,您可曾見過一個十歲左右的外地小孩嗎?」
「外地小孩?」張阿婆搖搖頭,她苦笑了一下,「我老眼昏花的,別說沒用看見過,就算是有那麼一個小孩打從我面前走過去了,也未必看的清楚他究竟是否外地小孩呀。」
那大漢點點頭,張阿婆年紀最少在六十開外,在農村里,由於生活顛簸和貧窮的困擾,使得他們的體質機能過度消耗而過早衰老,當真如她所言,即便是有外地小孩打從她身邊走過,也確認不了的。
「既然如此,」這大漢一抱拳,溫和道,「就不打擾老人家啦。」
張阿婆點點頭,扭回頭去,繼續專心致意的燒她的飯。
三個大漢一邊走一邊說話:
「夏隊長,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哎,現在,只能看看其他兄弟是否有消息了,但願,他們比我們幸運罷」
「依我看,我們得返回去問問小六子,究竟他是否走眼了。」
「嘿嘿,整整打賞給他一百兩銀子,足夠他回家建新房娶媳婦啦,該是早就溜回家鄉享福去罷。」
「哎」
「哎什麼哎?瞧你那頹靡的模樣,估計呀,老年痴呆症一定提前發作,出門要在脖子掛個寫著『雁盪山』的牌子,合著容易讓人識得帶回去。」
「我呸!我只是感覺到鬱悶而已,大少爺失蹤了,偏偏,我們卻不能借三少的令主名義傳達天下武林,讓各門各派各舵各寨的人幫忙尋找,甚至,只能夠悄悄的行動,你說這不憋勁麼?」
「這個問題,你還是對三少鬱悶去罷,是他下的命令,必須暗中尋找。」
「這我就不懂了」
「你什麼不懂的」
得得得得得得——
隨著蹄聲響起,他們的說話聲音也逐漸遠去,逐漸的安靜了下來。
夜幕初臨,張阿婆點亮了油燈,提著油燈,移動蹣跚的腳步,慢慢的走出廚房,慢慢的走向牆根的柴垛子,嘴裡低低聲音的,仿佛自言自語道:「孩子,你還在嗎?」
沒有人回答。
張阿婆柔聲道:「孩子,不要害怕,雖然我不知道那幾個人是不是壞人,看樣子也不像是,不過,既然你在躲著他們,便是有你的道理。阿婆才不管那麼多,既然你在阿婆這兒,阿婆就得負責保護你。現在,他們都走了,你出來吧。」
還是沒有人回答。
「孩子,這季節的天氣,白天還好,到了深夜呢,究竟是會寒冷起來的,別著涼生病了,那就是大事兒啦。」終於,柴垛子之深處悉悉索索響起,一個纖小的身子慢慢的爬起來了。
油燈的光線雖然昏黃,且張阿婆眼睛不那麼好使,看不清這小孩的面貌,不過,小孩的眼睛很亮很亮,卻是一眼就可以看到的。
張阿婆笑了,柔聲道:「孩子,餓了罷,隨阿婆來,阿婆給你裝碗稀飯,剛剛煮好的,可香著呢。」
小孩慢慢走出來,一張小臉蛋好像大花貓一般污垢滿布,一件秋季衣裳也骯髒的失去了原料的本來的顏色,東一片褐色的油漬,西一片黑色的泥漿污漬,咋一看,好像叫花子的百衲衣一般。
張阿婆瞧在眼裡,痛在心裡,心一酸,伸出枯瘦的手牽著小孩,更見柔和道:「來,隨阿婆來。」
一老一少進了廚房,張阿婆在水缸打了瓢水,對小孩道:「孩子,來洗洗臉。」
小孩搖搖頭。張阿婆微微一愣,道:「很髒呀,孩子。」小孩還是搖搖頭,道:「阿婆,謝謝您,不用洗,髒就髒好了。」
張阿婆想了想,明白了過來,心裡更酸痛,搖搖頭,嘆息道:「阿婆知道了,你是想保持這種骯髒,遮掩你的臉,不讓人找到你對嗎?」
小孩點點頭,道:「是的,阿婆。」
張阿婆道:「既然如此,阿婆也不勉強,先吃稀飯。」
張阿婆放下水瓢,拿過碗裝了滿滿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放在桌子,對小孩道:「孩子,燙著,你慢慢吃。」
小孩深深看了張阿婆一眼,點點頭,道:「阿婆,謝謝您。」
張阿婆笑了笑,道:「甭跟阿婆客氣,你小心別燙著,阿婆出去看看他們回來了沒有。」
小孩道:「好的,阿婆。」
張阿婆剛出門口,外面便響起了腳步聲,一個稚嫩的聲音歡喜喊道:「奶奶,飯好了嗎,我餓啦!」
張阿婆笑道:「好啦,好啦。」
「好呀,可以吃飯啦!」
隨著一蹦一跳的腳步聲逐漸靠近,一個十一二歲的黑衫黑臉小孩跳進廚房,很快看見了正在吃粥的邋遢小孩,不由一愣,行將近前,訝異問道:「你是誰家小孩,我怎麼沒見過你?你怎麼會在我家吃飯?」
小孩放下筷子,看著他低聲回答:「我迷路了,餓了,阿婆給我粥吃了。」
「哦,原來是這樣呀,」那黑衫黑臉小孩看著他,小眼珠轉了轉,「我的名字叫木強農,你的名字叫什麼?」小孩想了想,道:「我,你叫我小安,我叫你小強好不好?」
黑衫小孩點點頭,歡喜道:「好呀好呀,正好我一個人不好玩,只得跟著爸媽去田地里耍,你就不要走啦,留下來,陪我玩好了。」
小安遲疑了一下,道:「我,我可以嗎?」
小強伸出污垢猶未洗乾淨的小手很義氣的拍著小胸,蠻仗義的道:「怕啥,不是有我嗎?」小安微微一愕,然後忍不住笑了。
小強也笑了。
小強有了小夥伴之後,好像一下子成了大人一般,不僅自己動手裝了粥,還給小安也添了碗粥,儼然一副小主人熱情款待貴客的氣派。
小強的父母進入廚房之後,也不由深為詫異,沒想到由於一個外來的孩子到來,居然加速了他們孩子的成長,大為欣慰之時,也對小安格外和藹可親的。
小強的父母,是一對標準的農民形象,男的黝黑壯實,女的淳樸溫柔。
這一夜,小安便在小強家留了下來。
村莊的深夜,除了偶爾雞鳴狗吠的,倒是顯得分外之寂靜與安詳。
蒼穹之上,明月高掛,月華之下,大地一片銀白。
卻不知何時,風起雲湧,一片厚重的雲緩緩的遮住了明月,在月光的折射之中,那一片雲,看上去,好像一張巨大的黑手,慢慢的伸向大地。
原本熟睡的小安忽然一驚而醒,坐了起來。
跟他一起睡的小強估計白天在田地里瘋狂跑累了,依然呼嚕甜睡。
小安微微搖搖頭,輕輕一聲嘆息,正如他老爸所言,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小安輕輕的下床,悄悄的推門而出。
剛才,他心裡忽生心悸,好像有危機臨身一般,雖然他敢肯定,找他的人是決計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危機的,因為,那是自己家裡的人。也正因如此,他才不明白危機來自哪裡,源於何故?
小安不知道危機之緣故,那是他受到年紀的局限,還屬情有可原的。可是,連貨郎小六子都不知道,那就悲哀了。
對的,小六子獲得一百兩銀子的獎賞之後,立馬把他那一擔雜貨以低賤到跳樓價錢半送半賣出手了,然後,披星趕月的趕緊回家。
他都想好了,村子那個漂漂亮亮的小芳,暗戀她多年,只因為自己家境貧寒,不敢被人恥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才遲遲沒有對她表白對她的愛意,現在,有了銀子,有了底氣,何愁她的父母敢不答應嗎?
每當,想到可以白天和小芳一起說話一起吃飯,晚上摟著她睡覺,那勁兒,又豈是酸爽二字?
小六子心裡美滋滋的,沿路上,覺都沒有睡好,這一天實在太累了,便大方的出手了一次,投了座客棧,打算好生睡上一覺,養精蓄銳,養足精神去跟小芳相親。
這一覺,他睡的真是那個香呀,如果不是一桶冷水潑醒了他,估計,即使把他剁為肉醬做了叉燒包,他也不會知道的。
他打了個噴嚏一驚而醒,在睜開眼睛的同時,他可是心裡冒著火氣的,因為,他感覺,他現在是有錢的人了,有錢人是決計不能被欺負的,睡的香香甜甜的,那個誰,竟然膽敢潑冷水?不知道有錢的人都是有脾氣的嗎?
然後,當他徹底睜開了眼睛,看見他面前站著三個蒙著頭臉穿著黑袍的人之後,心頭的火氣立刻熄滅了——不熄滅也不成呀,人家三人的手上都提著明晃晃的冷嗖嗖的寶劍,倘若一言不合,誰敢於保證他們的寶劍不會往他的脖子砍下來呢?
「你,你們,是,是是」
一向口齒利索的小六子頓時口吃了起來。
左邊的蒙面人手上一抖,展現出一張半體畫像,是一個十來歲小孩的素描畫像。此人持著一把沙啞聲音低聲道:「這個小孩你見過是吧?」
小六子遲疑了一下,道:「幾天前,曾經有幾個人給了我一百兩銀子,向我打聽過的」
他不說有還是沒有,先提到一百兩銀子,這意思倒是容易懂。
右邊的蒙面人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扔在小六子面前,小六子眼睛何其厲害,即便是躺在床上,手沒有動,就瞬間看清楚了,這也是一張百兩銀票,頓時,心花怒放,忍不住便要坐起來,卻聽中間這蒙面人冷冷道:「先說未遲。」
小六子不敢動了,點點頭,道:「幾天前在蓮花村碰見過,至於,隔了那麼多天,他在是不在,我卻不敢保證的。」
中間蒙面人微微頷首,道:「那樣的話,也不能怪你。你確認在蓮花村見過他。」
小六子道:「這點我倒是可以確認。」
「很好很好。」中間蒙面人好像非常滿意的樣子,然後,在小六子剛剛開始興奮的想著自己憑空又增加了收入在富翁的道路上又邁進新台階的時候,霍然,眼前冷光一閃,一把寶劍砍劈下來,直接砍斷了他的脖子。
左右兩個蒙面人也是微微一愕,右邊蒙面人道:「大哥,你怎麼把他給殺了?」
中間蒙面人冷笑一聲,道:「莫非,還留著他給別人透露消息?」
右邊蒙面人道:「我們可以嚴厲警告他守住秘密啊。」
中間蒙面人嘿嘿冷笑道:「你們,枉稱老江湖了,最能夠守住秘密的人,只有一種人——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