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
江二公子江崇武的臉色非常之難看,當然,任誰一夜之間損失了幾乎一半的精英實力,誰都不會開心的。
雖然,九波人里三十六名一流高手,他江家只是占了十名,但是,這十個,每一個都是他花了無數心血和金錢堆起來的寶貝。若在平昔,便是動用一二個也已經是很看得起對手的實力了。之所以可以如此絕無僅有的大方啟用了十名高手,那是瞧在安無風是青城派掌門的份上,多多少少帶著些捧場的味道。哪裡曉得,那傢伙,居然來狠的,接二連三的,吃掉了十個!
江家家大業大,損失一半的實力也就罷了,究竟是他江二公子提出的狙殺方案,即便是更糟糕的後果,他也只得把心裡的恨意吞咽下去的。
而與之聯盟的三位煤礦老闆可就不樂意了,儘管江二公子只是安靜的近乎冷漠的看著,但他們依然痛心的板著指頭,申訴著他們的悲慘:
黑胖子布先諸一臉要哭的表情:「我的人死了八個!」
瘦弱竹竿的逢墊林紅著眼睛道:「你喊個叉叉,我的還不是八個?!」
一身儒士打扮的孟論孔掃了二人一眼,眼神比較複雜,或鄙夷,或失望,或悲涼,然後,他的目光停駐在江二公子身上,幽幽道:「我家死的高手人數與二公子一樣,只不過,那已經是我孟家的全副家當啦。往下的事態如何發展,孟某已經再無力氣作為了,只能仰仗各位的力量啦。」
布先諸和逢墊林皆閉上了嘴,沉默了下來,二人在目光交錯而過的時候,皆可從對方的眼裡看見了一絲異樣的光芒,不是同情,也不是幸災樂禍,而是,蘊含著一些更深層面的東西......
在這個金戈鐵馬的大時代,商場之殘酷,不下戰場,在很多時候,不是錢財豐厚就可以將實力概括,錢財只是其中一種重要因素,決定這豐厚錢財是否可以安全屬於自己的,最終取決於人的力量。
這就好比一頭猛虎,它的本源力量的確很強大,但是,當剪除了它的利爪之後,它只是人們眼裡隨時可以取用的一張好皮囊而已。
所以,今日孟論孔應邀而來的最大目的,實則是從江二公子身上尋求保護而來的。
江二公子指頭在桌上點了點,輕輕道:「不要緊,孟老闆,昨夜你出了大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大夥吃的這碗飯,有我們一口,也不會少你的,你放心便是。」
孟論孔要的正是這一句,頓時感動得,都熱血澎湃,幾乎是感激涕零的,狠狠點頭道:「二公子,有你這一句,勝過千言萬語,夠啦!」
微微一頓,他接道:「二公子,咱孟家要出人是沒有了,但是,可以出錢!」
「好!」江二公子充滿讚許的看了他一眼,「孟老闆,我先替大夥感謝你的支持。」
布先諸和逢墊林也是點點頭,表示他們的理解和支持。
布先諸道:「孟老闆莫灰心,大家都是自己人,決計不會看著你被欺負的,何況,不是有二公子麼,以二公子之高智,那安無風一介武夫,就算他武功厲害那又如何,這商場上的事兒,又豈是粗暴的武力手段可以解決的?如果商業生意可以如此簡單操作的話,那麼,天下間,武林豪傑無數,都成了個個腰纏萬貫的富豪貴賈?」
逢墊林道:「不錯,商場規則,由來便是智慧之人運作的遊戲,倘若聚眾武力強搶豪奪,那就不是經營生意,而是上不得台面的強梁土匪之行徑罷。」
獲取如此這般鼓勵,孟論孔臉上的神情舒緩了下來,緩抱拳環拱,緩道:「多謝各位溫言貼心,孟某人銘記在心,謝啦!」
布先諸道:「客氣話休提便是,那安無風教我們損失慘重,不知二公子接下來如何做,總不成眼睜睜的看著那廝在這大同府搞風搞雨罷?」
江二公子緩緩道:「當然不會。只不過,那廝單槍匹馬闖入大同府,身無牽掛,無疑是打著光腳不怕穿鞋的一股痞子氣,也就是說,除了對他個人的打擊,其他手段都成為了白瞎。這是他的優勢所在,然而,也是他的致命弱點!」
他冷笑一聲,道:「在我們這一畝三分地,他沒有任何人力財力作為支撐他的後盾,即使他仿若猛虎蛟龍,那又如何,還不是任由我們將他堵著,然後,慢慢的泡製,哼哼,武功厲害是吧,能打是吧,這個世上,還有一種專門對付此類高手的人。」
逢墊林道:「殺手?!」
布先諸和孟論孔也眼睛亮了。
江二公子輕輕點頭,道:「只要出得起錢,什麼樣等級的高手都有。」
孟論孔大手一揮,頗具豪氣道:「這錢,我來出!」
上道!
眾人默默給他點讚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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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良,這是一個普通的名字,普通的就好像他這個人一般普普通通,是那種即便是你盯著他看那麼一刻鐘之後,將他扔在人海里,你依然很難尋找出他的異樣特徵的人。
這個無論是長相,又或是身材都一般般的中年漢子,正窩在廚房一角,拎著菜刀默默的劏雞殺鴨,外頭店堂的喧譁熱鬧聲音,似乎距離他極是遙遠,仿佛兩個隔絕的世界。
徐娘半老一步三搖的老闆娘氣勢洶洶的踩踏著地上的污水灘漬,腥臭的污水濺射了他一頭一臉,他居然眼睛都沒有眨動一下,繼續干他手上的活。
老闆娘雙手叉腰,使勁地甩動著繡花鞋上的污漬,瞧那陣勢,仿佛不僅要把鞋上的污水甩他一臉,更有在他臉上引上個輝煌的鞋印之企圖。究竟,老闆娘終是忍住了,氣呼呼道:「阿良,算我求你,叫你大爺了好麼,外面的生意火爆,你手腳放利索點兒,成嗎?」
阿良還是沉默著,他手上的動作也並不見得有所提速。但是,當你有點耐心的話,你便將發現,他握刀的手很穩,給雞割喉的時候,不僅一刀解決,難得的是,每一個刀口子的寬窄、長短,皆不差一絲,精確到不輸於工匠尺寸度量過的。不止於此,更讓人納悶的是,連開膛破肚的刀法都極是勻稱,好像,他這一輩子,就是為了劏雞殺鴨而活的,他已經把這項在人們眼裡是低賤之極的技術成功的演繹為他的生命重要之部分。
而事實上,老闆娘知道,阿良只不過在她這間飯店裡幹了三年。
三年,每天周而復始的重複著做一件事,這的確可以做出很好成績出來,問題是,好像阿良這樣,每天只管劏雞殺鴨的,堅持一千多天,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因為,阿良他不是市場上那些小販,選擇了屠宰行業便須得長久堅持,無奈的堅持。阿良是工作於飯店廚房,他是有選擇性的,甚至,像他這種堪稱老員工了,是有著很多的機會轉移做其他比較輕鬆的工種,拿更多的薪水的。而偏偏,他都一一拒絕了,三年如一日,窩在這整間廚房裡面最骯髒的一角,默默的工作著。
也正因如此,老闆娘特別欣賞他這一點。她認為,一個人,堅持與執著,恰恰是修行極致的體現。
雖然,她不知阿良曾經經歷了什麼,但是,她也不打算去揣測或了解,她想要的,只是,阿良在她這的每一天都干好他的活,僅此而已。
最重要的是,其實阿良的動作並不慢,恰恰相反,他比之很多人都快得多,更是乾淨利落的多,然而,今日之所以讓老闆娘毛集毛躁的原因,一則是今天的生意異常之火爆,起碼在往日這個時點的基數上增加了數倍,二來,在她眼裡,以阿良的嫻熟技術,他明明可以做的更快,卻依然故我的操縱著他平時的節奏,這才是讓她惱火的重大因素。
然而,她的惱火她的不滿,對阿良而言,顯然是蒼白無力的,阿良依然故我的仿在唱著濤聲依舊。
老闆娘無奈的輕輕一嘆,自言自語道:「今日是冬至,很多在外工作的人回不了家與家人相聚,大多數選擇了與一些同鄉故舊落足飯店,通過交流薄緬他們的思鄉之情,故此,今日生意較好,阿良,我知道你辛苦啦......」
夏良的手忽然一僵,仿佛夢囈一般輕輕道:「今天是冬至?」
老闆娘微微一愕,不知他搭錯了哪根筋,微微點頭,道:「對呀,今天是冬至,過大節了,放心吧,今晚我會加菜,犒勞你們的,你們也不容易不是?」
夏良卻是緩緩站了起來,扭頭對老闆娘緩緩道:「老闆娘,對不起了,我與人曾經有個五年之約,便在今日冬至,所以,我要走了。」
老闆娘剛剛道:「你不能走——」
話未說完,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看見了,一直任勞任怨樸實無華的阿良的眼睛猛然爆閃起一抹很亮很冷的光芒,宛若一把冷厲之極的刀刃直抵靈魂最是深處,讓她瞬間有難以呼吸的危險而痛苦的感覺!
這一剎那,她只是生出一個念頭:
讓他走,讓他離開,只要讓他離開,方得安全!
夏良揮了揮手上的菜刀,甩掉上面的血漬,插在腰間,輕輕道了一句:「老闆娘,這把菜刀借我一用,來日,我命還在的話,還你。」
他緩緩的向著廚房門口大步行去。
老闆娘低聲道:「不,不用還啦!......」
也不知他聽見沒有,反正,他的步伐未曾半點凝滯,行雲流水一般穿過整間廚房,在忙忙碌碌的人們的怪異的視線當中,緩緩的,走出了廚房的門——而在他的身影即將在門口消失的那一瞬間,老闆娘心裡猛然有了某些明悟,似乎感受到了,空氣之中,隱隱的飄蕩著一片片碎裂了的孤獨而淒涼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