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臨 第一百五十一章 絕望

    鐵騎洪流開始奔騰,上一次,這種規模以上的龐大騎兵軍團的對撞,還是靖南侯鎮北侯率軍開晉連滅赫連聞人二家時。

    如今,鐵蹄如雷的宏大場面,再度於三晉大地上演。

    其實,靖南侯並不知曉野人後方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將鄭凡那支兵馬派遣到後方去,初始本意,是想鄭凡可以起到一個隔絕玉盤城和楚國聯繫以及一個牽制的作用,至於鄭凡能做到何種地步,能取得怎樣的戰果,對一整個戰局產生怎樣的影響,靖南侯是持一種期待態度,卻不會將真正的希望,都放在那個叫鄭凡的籃子裡頭。

    作為自己親自指導栽培過的弟子,靖南侯相信鄭凡的帶軍水平,鄭凡也幾乎沒有讓自己失望過。

    但正面戰場的事兒,還是得在正面戰場去解決。

    再複雜再高深的詭計,都不可能使得野人乖乖引頸待戮,到頭來,還是得落實到真正地廝殺戰陣之上。

    再多的布局,再好的鋪墊,

    其作用,

    也無非是讓你最後的大決戰的風向,稍微迎合一下自己這一方罷了。

    前些日子各路兵馬的不斷換防,除了拉練各支兵馬的目的外,其實就是「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靖南軍鎮北軍的甲冑和旗幟,和地方軍禁軍以及成**隊進行交換,此中關鍵,其實就一個,那就是「保密」。

    為何這段時間,無論是原本成國的官員還是軍隊裡的軍頭校尉,稍有不慎就被直接斬首?軍法森嚴,讓所有人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外界看來,這是靖南侯為了立威。

    但實際上,這些其實算是為隔絕消息而引發的外在反應罷了。

    說句冷漠一點的話,奸細的剔除,保密的需要,那是真的要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或許,整個大燕,也就只有靖南侯能駕馭這種戰爭方式,能以自己對各路軍隊絕對的掌控力去推行這一謀劃。

    原本的計劃,也就是採用「移花接木」的方式,為自己真正的精銳爭取到和野人主力正面對決的一個機會。

    要是鄭將軍此時在這裡,肯定會為靖南侯的這一謀劃鼓掌喊「6666」;

    知道你野人王喜歡玩兒「田忌賽馬」,那我就果斷地把馬先調換位置,給你來一個反向「田忌賽馬」。

    當然了,原本的安排,並非是這樣激進,怎麼著,都需要進一步地鋪墊,然後緩緩地對野人「引君入瓮」。

    但在自己調兵和野人調兵應對的過程中,靖南侯敏銳地察覺到野人的後方似乎是出了什麼問題。

    野人王曾哀嘆過,

    自己還不如不知道雪海關的事兒,

    因為只要自己知道,那麼接下來的兵馬調撥應對無論如何去掩飾,都會帶上那股子刻意的味兒。

    靖南侯是不知道雪海關現在已經落入盛樂軍手中且守城局勢還一片大好的,

    他甚至還猜測過是不是雪原上哪個大部族在此時起兵反叛,使得野人王開始顧忌後方;

    但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他只需要明白,野人那邊,除了「缺糧」之外,又多出了一分急切。

    急人之所急,

    那自己這邊,乾脆直接幫幫人家吧。

    穿著靖南軍鎮北軍甲冑打著他們旗幟的其他兵馬連夜渡江,攻城器具也都推過去,其實就是吃准了野人王不會主動地來玉盤城下幫楚軍解圍的心理。

    戰陣謀略,

    說白了,

    也是雙方主帥之間心理上的一種鬥法。

    依照對方主帥的風格,對其行為進行一種預判,而後在預判的基礎上,進行布置。

    這就像是千層餅一樣,他覺得你在第三層,其實你在第五層看著他。

    當然了,說是「賭」,其實也不算準確。

    因為野人王除了麾下嫡系以外,還有一半是其他部落的兵馬;

    與其說,他們是一國之軍隊,倒不如說是一群盜匪同盟。

    既然是來搶東西,且已經搶了很多很多東西回去了,一如人在奮鬥之後,總需要緩緩,去享受享受生活,回味一下自己的奮鬥價值一樣。

    這種群體,你想讓他們在吃飽喝足後,再去拼老本,他們做不到的,且很多時候不是那個「王」掌控群體的意志,而是群體的意志需要一個「王」代表他們去展現。

    政體和國家性質的不同,在這種時候,就能體現出極大的差異性。有利益就上,沒利益就退,有好處就干,沒好處就躲。

    野人王和那些頭人們嘴裡可能天天喊著故土難離,其實心裡都做好了見勢不妙就跑路回去的準備。

    這一點,和東征大軍上下憋著一股子氣要為上次望江之戰死去的袍澤報仇以及為燕軍雪恥的精神狀態,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當初靖南侯和鎮北侯為什麼要站在燕皇身後強行馬踏門閥,就是為了終結燕國的這種現象,讓皇帝的意志,可以催動整個國家的意志。

    俗話說得好,再多的計劃,也趕不上一個變化,遠在東邊雪海關的鄭將軍的一記神助攻,一如蝴蝶掀起的巨浪,

    讓望江這邊靖南侯的安排,被「餵招」餵得不要太舒服。

    依舊是那隻貔貅,

    依舊是那身鎏金甲冑,

    依舊是那把霜冷的錕鋙刀,

    依舊是那個男人衝鋒在大軍的最前方,

    在其身後,是整個大燕,最為精銳善戰的兩支鐵騎的組合。

    正面衝鋒,

    堂堂正正地廝殺,

    對於燕軍而言,

    本就是優勢!

    燕人,有這個底氣,燕國騎兵,有這種信念!

    鄭將軍一直很羨慕靖南侯這種衝鋒在前,身後萬眾矚目的行為。

    這一幕,應該是絕大部分男兒在年少時,都曾做過的夢。

    只不過,不是每個主帥都是田無鏡,田無鏡敢這麼做,是因為他是一個能靠著自身實力單挑贏了劍聖的強橫武者。

    如果所有主帥都來這般學田無鏡,一個衝鋒對撞之下,主帥要是直接被斬於馬下,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此時,

    八萬多騎兵,在靖南侯的率領下,開始向東方馳騁。

    所有人的馬速,都被維持在一個頻率上,與其說,這是在奔赴疆場,倒不如說是在熱身。

    一支強大的軍隊,是戰前熱情高昂的,而一支可怕的軍隊,則是戰前無比冷靜的,一如田無鏡身後的這支大軍。

    待得前方野人大軍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後,

    靖南侯的刀,開始落下。

    錕鋙向北方一揮,

    最左側的一支萬騎直接脫離主軍,開始加速向北方進行迂迴。

    錕鋙向南方一揮,

    最右側的一支萬騎同樣脫離主軍,加速向南方進行迂迴。

    錕鋙每落一次,

    都有一支萬騎脫離了主軍隊伍,開始進入自己的主攻方向。

    當初鄭凡跟隨李富勝南下乾國遭遇一支乾**隊時,李富勝自己拿起馬槊進入陷陣營去玩耍了,完全沒有去在意部隊的指揮。

    因為他所率領的,是鎮北軍,這是一支在荒漠上,可以追著蠻人打的強悍軍隊,總兵之下每個游擊將軍每個參將,都知道在戰爭開始之後,應該去做什麼事,應該去位於什麼位置。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不畏懼死亡,並非是人人都視死如歸,但卻清楚一個道理,戰場上,有些時候,確實是需要自己去主動犧牲的,這是為了大局!

    事實上,荒漠蠻族的衰落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當年蠻王一脈西征時,黃金家族及其嫡系近乎覆滅,使得之後的荒漠蠻族陷入了群龍無首的狀態之下。

    蠻族並非不善戰了,也並非是弓馬騎射退化了,否則鄭將軍也不會這麼喜歡吸收蠻兵來自己用了。

    他們本質是喪失了一種凝聚在一起的整體性,有時就算聚集起了聯盟,也依舊各懷心思,就和現在剛剛崛起的野人一樣。

    鎮北侯府之所以能壓制蠻族百年時間,其原因就在這裡,歷代鎮北侯在北封郡都是絕對的主宰,就是歷代燕皇,都很難對其進行插手干預,甚至還得每代都派出皇子去和下一代鎮北侯一起成長共建關係。

    也因此,三十萬鎮北軍,向來是一個整體,哪怕分為六鎮,卻也清楚自家是一個軍事集團藩鎮的概念。

    當然,這麼做也有弊端,比如當初燕皇和鎮北侯演戲時,鎮北軍是真的想過直接打入燕京讓自家侯爺登基的。

    中軍,正在不斷地被脫離,八萬多鐵騎,在加速的過程中,分成了九路人馬。

    誰是中軍?

    已經沒必要去在意了;

    誰是主攻?

    也不用去區分了,每一路,都是主力,都是主攻。

    當初,鄭將軍還是軍事小白時,對騎兵戰爭的概念還停留在電影電視劇里的戰爭畫面,雙方騎兵鋪陳開,然後鏡頭切遠景,開始對沖。

    後來鄭將軍才明白過來,那只是為了戰爭畫面好看,實際上但凡腦子正常一點的騎兵將領都不會用這種方式去指揮騎兵。

    且戰場面積就這麼大,大家一窩蜂地向前沖,很容易會出現那種前面的堵住了,正在廝殺,後面還有一大群人沒辦法向前只能在後頭看戲的滑稽場景。

    將麾下騎兵分割成九路齊出後,相當於是釋放出九把無比鋒銳的鋼刀,其目的,就是要將前方的野人主力完成多路切割和分解。

    戰爭的藝術,

    需要將領和士卒共同去完成,

    優秀的將領配合上最為精銳的騎士,才能形成真正的恐怖戰力!

    在這邊,

    一個是大燕公認的軍神,

    一個則是大燕最為精銳的兩支鐵騎,

    此時的他們,

    已然精氣神被提升到了巔峰,

    向著前方的野人,

    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李富勝高呼一聲:

    「陷陣之志!」

    其身後一萬騎兵齊聲呼喊:

    「有死無生!」

    ……

    野人大軍渡江很是順利,

    接下來,

    各路燕軍和成**隊的反應,也都在野人王的預測之中。

    只是,這種順利,讓野人王心裡反而有些沒底,因為真的是太過順利了。

    雖然他是兵行險招,

    但本能的覺得,

    那位燕人南侯,應該不至於這般不濟事才對,燕國精銳盡數渡江,怎麼著後方也應該有所準備。

    好在,

    在游騎回報前方出現燕人大規模騎兵來襲時,

    野人王才算是稍微鬆了一口氣。

    這才像樣麼,不可能那位南侯這些日子以來什麼事兒都不做,總得拾掇拾掇家底子做做樣子給外人看才行。

    就像這次,各路燕軍和成**隊在面對自己揮師渡江時,其應對機敏性,確實比上次望江江畔的燕國左路軍要優秀不少。

    但,

    也就是這樣子了。

    「聖族的勇士們,揮舞你們的馬刀,發出你們的怒吼,讓他們看看,到底誰才是這片土地上真正的王者!」

    野人王盡力地在鼓舞士氣,其實,這麼多兵馬一齊渡江,他自己本人,也如同是大海之中的一滴水,想要再去統籌全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但自己也不過是想著再給自己身邊的這些勇士灌輸進去一點殺氣而已。

    他相信,自己麾下的大將以及那位部族頭人們很清楚,這是一場真正的軍事冒險,當他們渡江之後的那一刻起,除了向前向前再向前,擊垮燕人的軍寨,已經沒了其他退路了。

    野人王不擔心這些頭人和將領們會在此時去保存實力,他們可能有些滿足了,他們可能有些懈怠了,有些也已經等不及回雪原帳篷里,去享受劫掠的成果了。

    但他們絕不是傻子,他們懂得,在這個時候,應該奮力去做什麼。

    軍心,

    士氣,

    是沒問題的。

    唯獨一點瑕疵,其實就是自己的命令下得太急切了,為了綁定那些頭人們和自己一起出兵,他本人近乎是以威逼催促的方式迫使他們沒有多餘的思考時間去陪著自己執行這一場軍事冒險。

    過快的渡江速度,造成了不小的混亂,且在三路渡江之後的野人勇士匯聚在一起後,不少頭人原本麾下有三千勇士的,只收攏到不到兩千,各部之間,產生了一定的混雜。

    等於是建制出現了紊亂;

    但這在野人王看來,只是小小的瑕疵,他其實本想在渡江之後,稍微收攏和梳理一下兵馬的,但燕人迅速集結了幾路兵馬沖了過來,等於是沒給他從容收整的機會。

    但,

    那又算什麼事兒呢,

    撕碎他們,

    擊潰他們,

    殺死他們,

    所有野人勇士都在向前,都在衝鋒,這一股氣勢之下,野人王相信,無論是成國的軍隊還是燕國的地方軍亦或者是禁軍,都無法承載住這十餘萬野人鐵蹄的咆哮!

    桑虎一直陪伴在王的身邊,他所率的這一部兵馬,是嫡系中的嫡系,也是整個野人大軍之中裝備和戰鬥力最強同時也是對野人王最為忠誠的一支。

    然而,當前方游騎帶回來最新的消息之後,桑虎臉上那原本沉著的神色,忽然出現了變化。

    他馬上策馬奔馳向野人王所在的王旗之下,

    大喊道:

    「王,前方燕人分兵九路!」

    野人王聞言,猛地用牙齒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頃刻間嘴唇就流出了鮮血。

    當初,為了學習燕人的戰爭方式,野人王曾帶著兩個自己最忠誠的手下,不惜去北封郡當了好多年的輔兵。

    在回到雪原整合自己的力量起家以及隨後對司徒家的戰爭中,沒人會去懷疑野人王的指揮英明。

    甚至,包括上次望江之戰,也是在野人王的指揮安排下才取得如此巨大的戰果。

    所以,野人王是會打仗的,在聽到桑虎匯報的這一消息後,他馬上就意識到不對了。

    烏合之眾之所以稱之為烏合之眾,是因為他們打仗只講究一時血勇,和街面上的痞子混混打架是一個道理。

    擱以前,乾國邊軍吃空餉嚴重時,一個將領三千人的編制,他先吃掉一千人的空餉,只著重養五百家丁,再耷拉個一千五民夫不像民夫輔兵不像輔兵的湊數。

    真打仗時,家丁沖在最前面,後面湊數地跟上,打順風仗時,自是瞧不出什麼,一旦逆風戰下來,往往就是兵敗如山倒。

    當初李豹李富勝兩路兵馬可以直接打到上京城下,就是因為乾**隊普遍存在這個問題,先一個衝鋒敲掉你最精銳的一部分,下面就可以漫山遍野收人頭了。

    雖說硬要把成**隊和燕國地方軍以及禁軍稱之為烏合之眾有些不合適,但這些雜糅在一起的兵馬,倉促面對自己忽然出現的十多萬騎兵,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敢主動聚集在一起企圖抵抗,已經是很了不得了,但他們居然還敢聚兵後再兵分多路鋪陳開……

    兩個可能,

    一個是對面主帥是個白痴;

    當然,雖然野人王不清楚靖南侯現在人是在江東還是江西,

    但他也不會天真地認為留守的燕人主將會是一個白痴。

    那麼就只剩下另一個可能了,

    那就是他們有底氣這麼做,有自信這麼做,且敢於這麼做!

    這不禁讓野人王想起當年在北封郡時,看見那時的鎮北軍,是如何和蠻族交戰的。

    「嗚嗚嗚!!!!!!!!!!」

    「嗚嗚嗚!!!!!!!!!!」

    呼喝聲此起彼伏,因為野人騎士們已經看見遠處正在向自己這邊衝鋒而來的燕軍了,他們很興奮,且迫不及待地想要擊敗他們。

    野人王心裡,卻十分沉重,手中的刀,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他想到了一個可能,一個很荒謬的可能。

    只是,這個時候,不管這個可能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管眼前出現的燕軍,到底是哪一支,都到這個時候了,他已經沒辦法下令全軍停止衝鋒或者撤退了。

    下這樣的命令,就是坐等對方衝擊自己,後方不遠處,是望江!

    退無可退,唯有向前!

    就算那個可能是真的,但正面的廝殺,誰輸誰贏,尚未可知不是麼!

    少頃,

    野人王大吼道:

    「星辰庇護我們,殺!」

    這一戰,

    如果讓我勝了,

    我必將成為星辰真正的信徒。

    ……

    玉盤城城牆下,三支楚軍列陣已經好一會兒了,但外圍的燕軍,也只是平靜應對,三個城門外對應著三路兵馬。

    但,

    這才是最為詭異的地方。


    城樓上,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屈天南已經不復先前的意氣風發,身為楚國柱國,屈氏家族的代表人物,更被委以重任率軍至此,他絕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燕人沒進攻就算了,

    但在上游野人大軍早已經渡江西去時,這裡的鎮北軍和靖南軍,竟然就杵在這裡,什麼事兒也不做,也不見他們有一絲兵馬想要去回援;

    大家就大眼瞪小眼兒,就這麼互相看著,分外安靜。

    造劍師依舊站在屈天南身邊,他一會兒看看城樓下方雙方軍陣,一會兒又看看屈天南的神情。

    良久,

    屈天南笑了,

    伸手拍打著城垛子,

    感慨道:

    「好你個靖南侯,好你個田無鏡!」

    「柱國,是出什麼問題了麼?」造劍師開口問道。

    「先生也看出來了吧?」

    造劍師搖搖頭,道:「沒有,但我經常下棋,下棋輸了時,先得恭維一下對手,這樣才能讓自己輸得不那麼難看。」

    「先生這是在挖苦我?」

    「不敢,不敢。」

    「先生說得對,但這個局,不是為我設的,而是為野人設的,先生,看看下方的那些鎮北軍靖南軍,這些大燕精銳吧。

    他們昨日攻城時,我還納罕了一下,那位南侯可真是捨得,捨得讓這些精銳鐵騎下馬攻城。

    到現在,

    我才算是明白過來了,

    讓他們下馬攻城,就算有所損傷,反正燕人不善攻城的事兒,已經舉世皆知,打成什麼樣,也都是理所應當的。

    也正因此,才瞧不出他們真正的身份。」

    「原來如此,多謝柱國解惑,我明白了,一如寶劍藏於華麗的劍鞘之內。」

    藏於華麗劍鞘之內的寶劍,可能是名劍,也可能是生鏽了有缺口的殘劍。

    「所以,下面的燕軍在明明得知野人大軍已經從上游渡江的情況下,依舊選擇按兵不動,因為他們清楚,在江對岸,等待著野人的,到底是誰。」

    「這麼說來,野人輸定了?」

    「不一定,戰陣廝殺之事,到頭來,還是看一股氣,正面衝撞廝殺,野人不是沒有贏的機會。」

    造劍師笑了,

    道:

    「若是正面廝殺能贏的話,為何還要對峙這般久,為何還要我大楚兵馬替他們扼守這玉盤城?」

    不就是因為正面衝殺,很可能打不過燕人鐵騎麼?

    屈天南一時無語。

    造劍師轉身走下城牆,

    「先生何去?」

    「去找八殿下,柱國多保重。」

    「先生這是打算………」

    「對,開溜。」

    造劍師回答得很乾脆,同時道:

    「勞請柱國固守玉盤城,為我等斷後。」

    明明是很無恥也很不仗義的話,造劍師卻說得很理所應當。

    因為他明白,

    若是江對岸的野人主力敗了,

    那麼燕人大軍自可長驅直入,頃刻間,就可以將這座玉盤城困成一座孤城。

    沒有了野人在外圍的牽制,燕人甚至不用去攻城,直接圍城就是了。

    哪怕,

    圍到開春,

    圍到江水化凍,

    到時候,

    就是大楚水師上來了,也於事無補。

    且偏偏自己這時候又不能直接選擇棄城後撤,

    因為城外的這些燕軍,就算不是靖南軍鎮北軍這種精銳,但到底是燕國的騎兵和三晉騎士所組成的班底。

    自己青鸞軍以步軍為主,

    你想要在這麼多騎兵的面前,安然地後撤?

    這才是真正地做夢。

    現在,

    唯一的希望,

    就是野人那邊,不說能戰勝燕人,至少,得保個平局吧,只有這樣,玉盤城才不至於淪落到最危險和尷尬的境地。

    「這幫畜生,可別那麼不經打啊。」

    ……

    這一刻,

    望江西岸,燕軍和野人主力,已經撞擊到了一起。

    先是兩路燕軍直接正面撞入野人大軍的浪潮之中,以決然姿態,不顧傷亡,強行阻滯住了整個燕人大軍的沖勢。

    隨即,另外多路燕軍開始順勢切入野人之中。

    戰場局勢,瞬間被切了個稀爛,野人本就混亂的建制,因為這九路兵馬的刺入,徹底崩潰。

    如果說,一開始,野人勇士對於這主動迎擊而來的燕軍還抱著一種獵奇和瞧不起的心態的話,那麼漸漸的,越來越多的野人開始發現,自己所面對的燕人,有問題!

    冷兵器時代,武器裝備固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其實還是人。

    他們的整齊有序,他們的分工協調,他們的穿刺穿刺再穿刺,讓面對他們的野人,有些束手無策。

    廝殺時,野人發現自己的勇敢,抵不過人家一記馬刀直接砍向你的要害;

    你的無畏,也攔不住人家於戰馬上一箭洞穿你的脖頸。

    比士氣?

    誰怕誰?

    於鎮北軍而言,上次望江之戰的慘白,雖說損傷最大的是左路軍,但他鎮北軍也失去了一位總兵,玉盤城下更是戰死數千袍澤。

    這個仇,不能不報。

    于靖南軍而言,自家侯爺此時正帶著大家衝殺,咱總不能給自家侯爺丟臉,不管如何,表現得絕對不能比那鎮北軍差。

    對於野人的將領以及頭人們而言,雙方大軍剛剛衝撞在一起時,他們還沒覺得有什麼,不管如何,想要贏得勝利,總得經過一番拼殺才行,他燕人,畢竟也不是泥捏的。

    但等到廝殺僵持了一段時間後,這些將領們也懵了。

    野人已經完全成了各自為戰的狀態,將領和頭人能指揮的,也就身邊幾百號人,但你能看見,四面八方,都是燕人的騎兵在穿梭。

    一個人,在平野的戰場上,他所能看到的距離,其實也就這麼大,畢竟這個世界上能夠真正開上帝視角的人,還不存在。

    他們不清楚整體上是個什麼情況,他們只覺得,自己身邊的燕人怎麼就這麼多。

    前後左右,全是燕人。

    這種混亂的場面持續下去之後,使得野人各部開始不斷地脫離原本的方向,因為失去指揮系統也相當於是失去了方向感。

    就像是原本握緊的拳頭,五根手指,開始慢慢地伸展開。

    燕軍的犀利切割,野人根本就招架不住,這畢竟不是數千騎規模的對撞,雙方加起來,已經投入了超過二十萬兵力,哪怕有幾個地方,野人將領率領麾下打得很英勇效果也很好,但於全局而言,卻根本無法阻止其崩盤。

    和野人的混亂不同,燕軍在完成第一輪切割穿透之後,很快就又調轉方向,選擇下一個點,繼續進行穿鑿。

    這本該是騎兵對步兵方陣時所用的方式,但此時,卻被用來對付野人的騎兵。

    當初,

    野人大軍就是仗著燕國左路軍成分混雜呼應不便的漏洞,完成在瞭望江岸邊對左路軍的衝擊;

    如今,

    燕國真正的精銳在靖南侯的率領下,正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比素質?

    比軍紀?

    比素養?

    比經驗?

    比配合?

    來,

    比!

    這兩支軍隊,曾經面對雙倍於自己的敵人時,十日間轉戰千里將三晉騎士的驕傲擊垮!

    你野人,

    又算得了什麼東西?

    晉國還在時,

    你被晉人騎兵欺負成什麼樣子了自己心裡沒點數?

    這是一種發自骨子裡的瞧不起,但偏偏上次居然還輸給了他們一次,所以這種憋屈,可以說是百倍地積壓在胸。

    此時,終於得以去釋放!

    第二次穿鑿之後,是第三次穿鑿;第三次穿鑿之後,是第四穿鑿,第四次穿鑿之後,是第五次穿鑿………

    甲冑沒有以前精良了是不假,但骨子裡的韌勁兒和驕傲,卻絲毫未變。

    這番反覆連續穿鑿之後,野人大軍已經被分割得千瘡百孔,終於,這種過長時間的迷茫和混沌之後,引發了潰逃。

    不是不想戰,也不是不敢戰,而是這種局面,讓人看不到希望,一旦沒有希望之後,人就會變得渾渾噩噩,在身邊的人出現潰逃之後,其餘人只能選擇跟上,一起潰逃,哪怕他們本意,並非想逃跑。

    失去了建制也失去了指揮系統的野人高層,對這種局面,是毫無辦法,更有甚者,出現了一個部落頭人打著自己的旗幟,開始主動向東邊潰逃。

    之所以逃跑還打著旗幟,是想儘可能地多收攏一些自己族內的勇士,但這就像是壓死牛的最後一根稻草,局面,徹底崩盤!

    野人王已經渾渾噩噩了,在燕軍開始反覆穿鑿野人軍陣時,他就已經明白了,眼前這支燕軍,絕不是什麼成**隊地方軍和禁軍組成的雜牌軍,這種戰術,這種戰法,在北封郡時,他曾無數次見鎮北軍使用過!

    這是一種對騎兵使用的極致表現,也是騎兵戰術最為強大的詮釋,活脫脫的,就如同是一群狼,在驅趕著漫山遍野的山羊。

    苟莫離原本寄希望於自己麾下勇士能夠創造奇蹟,因為自己這邊明顯人多一些,他甚至開始去祈禱星辰的庇護了!

    只有當一個人對現實徹底無力和迷茫之時,才會去奢望從虛無縹緲之中去尋得安慰。

    但現在,是白天,

    而白天,

    看不見星辰。

    桑虎親率身邊千餘騎兵死命護衛著野人王,阿萊在此時也來到了野人王身邊,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屬於他的那張和野人王極為相似的臉。

    其意何為,不言自明。

    當初,也是在靖南侯的大軍面前,野人王離開了,讓阿萊作為自己的替身。

    如今,似乎是宿命的輪轉,還是面對靖南侯,居然又出現了和上次一樣的一幕。

    野人王眨了眨眼,眼眶有些濕潤,他沒有等自己身邊的親信去勸說自己,也沒有去扭捏,快速地將自己身上的白色狼皮袍子脫下來交給阿萊之後,和桑虎一起,開始向東邊策馬而逃。

    崩了,

    敗了,

    已經,

    回天無力了!

    其實,廝殺鏖戰到現在,雙方真正的傷亡,也就數萬人,相對於這二十多萬人規模龐大的戰場而言,真的不算什麼。

    但一方的崩潰,已經出現,下面的戰事,對於勝利方而言,就很簡單了。

    各路燕軍,不由自主地開始向東進行衝鋒。

    這就像是一把犁,讓野人就算逃跑,也要將其再犁一遍!

    給他徹底擊垮,擊散,

    讓他連想收攏兵馬的可能都沒有!

    潰逃的野人來到瞭望江邊,他們沒有絲毫猶豫,從原先過來的地方開始回去。

    只是,

    因為野人大軍過江時本就匆忙不像是燕軍前晚過江時做了很多鋪墊和預防,其實他們先前過來時,冰層就已經出現不少裂縫和坍塌了,也有不少野人勇士還沒上戰場就先掉落入冰面之下提前去尋找星辰的懷抱。

    這番又很快地再度重新過江,因為還沒經過夜晚,被破損的冰層還沒有經過重新的結凍,使得野人在過江時,大大小小的冰窟窿相繼出現。

    有些野人騎士連人帶馬摔下去後,拼命地呼喊身邊經過的野人尋求搭救,但這會兒大家只顧著逃命哪裡還能顧念上這個?

    一些野人過江時胯下戰馬馬蹄打滑,連人帶馬摔倒在地上,後方的野人馬蹄直接從他們身上碾壓了過去。

    先前渡江而來時,只能說是過分追求了渡江效率造成了些許混亂,此時,則是完全混亂地在過江。

    混亂持續一定時間後,江面的冰層開始出現大規模的開裂,有些地方裂開的口子,有二十多米長,且一旦大的開裂開始,後續江面其他位置上的開裂馬上也密密麻麻地開始發生。

    越來越多的野人墜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有野人發現了前方冰面不對勁,想要勒住韁繩換其他位置的江面去過江,卻被後方跟進逃來不知前面情況的其他野人騎士給頂得向前,大喊大叫也無用,後方人擠人,馬拱馬,岸邊不斷的有野人被擠入了江中。

    一些野人為了防止自己出現這種情況,馬上揮舞兵器砍殺向企圖擠壓自己的族人,結果醞釀出了更大的慌亂。

    後方,燕軍的追擊則絲毫沒有停歇,且在看見前方冰層出現大面積的塌方後,所有燕人眼裡都像是在放出著光。

    上一次,

    是燕軍左路軍數萬兒郎被野人強行「推」下了江,浮屍遍整個望江。

    如今,

    該換野人自己來嘗嘗那一日的滋味了。

    ………

    玉盤城下,冉岷所部接到了新的命令,一萬五千騎兵,被調往上游。

    楚軍見燕人調兵了,似乎有所異動,但很快就又安靜了下來。

    因為燕人所調出的兵力,實在是太少了。

    城外剩下的燕軍,也比楚軍多得多。

    城牆上,

    屈天南無力地靠在了帥椅上,

    城下燕人只調出了不足兩萬騎兵向北,只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此時,這麼多的騎兵,已經夠用,因為他們要面對的,大概率不是氣勢如虹的野人,而是一支規模龐大的,野人潰軍。

    「這才多久………」

    屈天南有些想笑。

    最後,

    心裡的無數憤怒和不甘只能換出一句:

    「終究是不中用的畜生。」

    隨即,

    屈天南抬起手,

    下令道:

    「傳令,城外兵馬歸城,城牆弓弩手掩護。」

    屈天南並不擔心三處城門口的兵馬回城情況,因為他不認為燕人會在此時選擇攻擊,因為,燕人已經沒有了去拿人命繼續填這座城的必要。

    好不容易過了江的部分野人潰軍,還沒等他們歇幾口氣,忽然就看見自南面而來的騎兵身影。

    看著他們的甲冑,

    看著他們的旗幟,

    野人們驚恐地喊著:

    「鎮北軍來啦!」

    「靖南軍來啦!」

    可能野人王在內的少數野人高級將領和有見識的頭人能夠在先前發現在江西岸對他們發動恐怖衝擊和穿鑿的兵馬絕不是什麼地方軍和成**隊之流,那是換了甲冑的燕人真正精銳;

    但下面的普通野人騎士不知道啊,他們還以為自己先前是被一支「烏合之眾」給這般絕望的擊垮了,現在好不容易稍微算是逃出生天,就遇到了更為恐怖強大的燕人王牌鐵騎。

    這下子,

    根本就不用打了,野人直接絕望了,有些開始完全不顧約束地四處亂逃,有些則是下馬丟下武器跪伏下來請求饒命。

    他們累了,他們認輸了,這時候,星辰再如何璀璨,都無法再喚醒他們的鬥志。

    然而,

    跪地投降的野人,

    只等來一聲聲不斷在燕軍之中呼喊著的冰冷口號:

    「侯爺有令,不留俘!」

    「侯爺有令,不留俘!」

    「侯爺有令,不留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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