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喲………………嘿喲………………嘿喲………………嘿喲…………嘿喲………嘿喲……嘿……嘿……嘿……喲喲喲喲……
喲!!!」
吳勤側躺下來,大口喘著氣。
旁邊,前賞花樓花魁素素默默地起身,拿起旁邊的面盆,將毛巾打濕後又側了過來,幫其擦拭。
吳勤眉頭微皺,一把將她推開,眼裡只剩下厭煩,哪裡有先前那半點溫存。
「滾開,熱。」
許是早就見得多了,素素也不惱,起身,穿起衣服,走到門口敲了敲門:
「取下冰來。」
很快,有僕人將冰塊取來,素素將其抱起,放在了床邊,也不擔心融化的冰水會打濕床單,反正早就濕得不能再濕了。
吳勤側過臉,看著在忙活的素素。
這麼大一塊冰,她能一個人輕易搬過來,哪裡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能做到的?
再說了,自己累得跟個死狗一樣,她卻能飄然而起,仿佛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廂情願的無用功……真是,氣人!
怪不得自家那老爹最喜的是那曾當過遊俠的姨娘,又怪不得,自家老爹最不喜的,也是那位姨娘。
在練武之人面前,你的一切資本,都會顯得短小且無力。
哪裡來得……半分快樂。
「餓了麼?」花魁問道。
吳勤搖搖頭,他不餓;
但他卻一邊搖頭一邊道:「要吃飯。」
「稍後就送來。」
吳勤自床邊爬起,花魁則坐在梳妝檯前,整理自己的儀容。
「我這飯,是不是吃一頓就少一頓了?」
「剛得到消息,有錦衣親衛被派出城去往船隊方向了。」
「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
「在你進來脫我衣服前。」
「你為何不早點告知我!」
花魁將紅紙放在唇邊,咬了咬;
又拿起桌上那瓶產自晉東的香水,在身上抹了抹,道:
「現在告訴你一樣,反正又不耽擱多久的事兒。」
「你這女人,平日裡就這般接客的?」
花魁轉過身,看著坐在床上的吳勤,臉上露出一抹譏諷之色,
道:
「如果我伺候的是那攝政王,我會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千嬌百媚,也必然被征伐得全身酸軟無力。」
「我不信!」
「且不提那位王爺是那四品武夫,就說一想到身上的這個男人所經歷所攪動過的風雲,就已然讓人身心疲麻了。
這事兒,也就這點兒汁水的事兒,但這事兒,又怎僅僅是這點兒汁水的事兒?
你還小,
你不懂。」
吳勤氣鼓鼓地站起身,伸手,抽出自己先前放在床邊的劍。
花魁卻絲毫不害怕,反而以一種挑釁的目光看著他。
其實,先前她口中雖然說的是那位攝政王,但心裡想著的,卻是那日率甲士進入賞花樓的銀甲小將。
最終,
吳勤也沒有向花魁出劍,他清楚,自己絕不是眼前女人的對手。
他丟下了劍,
坐在地上,
捂著臉,
哭了起來。
花魁沒去安慰他,而是繼續打理著自己的頭髮。
一切收拾好,見吳勤還在那兒抽泣,不由笑罵道:
「雖然還年輕,但你這輩子,早就享用過普通人一輩子甚至是十輩子都很難企及的奢靡與享樂,有什麼好看不開的。」
吳勤昂起頭,喃喃道:
「我爹,不會丟下我的。」
「你對你爹來說,又算個什麼東西?」
吳勤面露猙獰,猙獰後,又垂頭喪氣。
「好了好了。」
花魁打開窗戶,向下看去,
「用不了多久,就該有人來拿你了。」
「我……可以逃麼?」
「你以為,你能逃得出去?」
「你……你……」
「就算我不看管你,外頭,也早就有錦衣親衛盯著你了。」
吳勤一抿嘴唇,
從地上起身,來到花魁身後,伸手去抓她衣服:
「那就再……」
「啪!」
花魁一巴掌抽在吳勤臉上,吳勤嘴角被抽出鮮血,癱坐在地。
「德性。」
花魁身子後靠在窗台邊,
轉過身時,才看見她嘴角位置,已然有鮮血開始溢出:
「老娘臨死前,好不容易才給自己上好妝,可不能給你糟蹋了,真想的話,等老娘氣絕後,隨你折騰。
要是……你樂意的話。」
說完,
花魁就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多希望這大乾的老少爺們兒,能硬氣一把;
總讓咱女人抵在前頭,
丟死了那個人喲,呵呵。」
良久,
良久,
當吳勤再度走向她時,發現她已經沒了生機。
吳勤將她抱起,安置在了床上,蓋好被子。
隨後,
他走到梳妝檯前,將那片還帶著唇印的紅紙拿捏在手中;
他張開嘴,
想要去舔一口,
卻最終沒有辦法鼓起這個勇氣。
門外,傳來了倒地聲。
緊接著,屋門被推開,一眾錦衣親衛闖入。
吳勤將手中的紅紙丟到了地上,耷拉著肩膀,
道:
「我要見王爺。」
「砰!」
一名錦衣校尉直接一記刀把捶在吳勤的臉上,將吳勤整個人砸翻。
「帶走!」
……
謝玉安與瞎子,分坐左右。
坐在上首的,不是王爺,而是世子。
下面,是還在流著鼻血的吳勤。
在捉拿吳勤之前,先一步得到的消息是,吳襄以身體突然風寒為由,拒絕了隨傳喚他的錦衣親衛來靜海城;
雖然沒有直接殺使者送回首級這般粗暴決絕,可這態度,已經清晰無誤了。
上位者召,甭管你是風寒還是命不久矣,你都得過來的。
這個理由,實在是過於搪塞。
最不好的一個預測,已經顯露出了冰山一角。
籤押房內,瞎子摩挲著指尖的青銅扳指,罕見地沒有揉捏橘子。
謝玉安則不停睜眼與閉眼,心裡也在思量著什麼。
對吳勤的審訊,王爺本人沒有參與。
因為王爺已經預料到了,這個被丟在城內的兒子,早就被吳襄所拋棄了。
審訊一個沒有用的棄子,又有什麼意義?
但對於瞎子與謝玉安而言,眼下的他們面對這忽然滑坡的局面,一時間竟然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只能把這傢伙提上來先問問。
當然,也沒審出來什麼。
這位吳家公子哥,還是那位銀甲衛花魁的告知,才知曉自己成了「棄品」。
在那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深受親爹重用,這才將如此重要的聯絡任務交給了自己,還很開心呢。
瞎子擺擺手,
親衛進來,將吳勤給拖拽了下去。
「霖兒,主上呢?」瞎子問道,「就真的……不來了?」
鄭霖抿了抿嘴唇,
道:
「他說,他沒臉出來見你們。」
瞎子與謝玉安面面相覷,這是哪兒一出?
這個答覆,怎麼都覺得有些讓人無所適從;
無論本就是自家人的瞎子還是近期加入的謝玉安,他們都不會認為自家「主上」(王爺)會是一個自暴自棄的人。
而且,他身經百戰,又不是沒面對過所謂危局。
眼下局面,雖然正向最不可測以及最壞的方向在發展,可靜海城好歹在手中,外頭還沒看見乾軍吶不是?
「王爺,是成竹在胸?」謝玉安問世子,同時,做出了一個手掌緩緩握拳的動作。
世子有些不耐煩道:「我不知道。」
鄭霖是真的不知道,他就差直接說,他爹之前還問他,要不要一起跑路。
可以確定的是,
當時如果自己給出肯定的答覆,
接下來父子倆應該會討論要不要帶他老娘一起走,畢竟你老娘總是虐待你,你帶不帶她?
很誇張……很荒謬;
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
智珠在握,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不像。
真直接受到重大打擊,覺得回天無力,想著趕緊開溜,也不是那個味兒。
故意在裝神弄鬼?
可鄭霖就算是以前再怎麼瞧不上自家親爹,
但他其實心裡也清楚,自家這個親爹無論如何如何廢物,也絕不可能愚鈍到這種程度,什麼時候了,還故作神秘遮遮掩掩?
瞎子開口道:「既然主上讓咱們先拿主意,那咱們就先議一議?兵事上,可有什麼說法?」
很明顯,這個問題問的是謝玉安。
雖然倆人都愛剝橘子,但術業有專攻,瞎子更擅後勤與治理,謝玉安這邊,好歹統御過數十萬大軍。
謝玉安伸手揉了揉眉心,
道:
「所以王爺沒出來,因為現在,根本就沒辦法去做什麼布置。
以儘可能壞的可能作為前提推演接下來的事,
最快的話,可能太陽下山時,咱們就能收到第一封軍報,比如在哪裡哪裡發現了某支乾軍。
時間太短了,短到吳襄敢直接不下船。
所以,我們現在甚至都無法布置,調兵麼?
一是來不及,二就算是來得及,該如何去調?
退出靜海城,繞開他吳家船隊,渡江尋三鎮去?
亦或者,快馬加鞭傳令,讓三鎮的陳仙霸、靖南王世子以及那位鄭都尉,即刻捨棄三鎮,率部馳援本部所在的靜海城?
南北向,
是讓南面的年堯退出明蘇城,率部策應到靜海邊,還是讓我爹他把謝家軍拉扯過來做側翼?
壞的情況在於,我們知道乾人,很可能來,大概率,已經在了。
更壞的情況在於,我們只知道乾人已經在了,卻並不清楚他們的具體部署。
他們的主力,是在江西還是江東?
他們把主戰場,把分割圈,設在哪裡?
我們來回東西渡江,很容易被乾人直接一個收網,到時候,就是新一輪望江之戰的翻版;
而南北方向,這兩座城,本就是南北屏障所在,拱衛靜海;
是撤南的還是撤北呢?
乾人費盡心思地落下這一盤大棋,明蘇城和通鹽城若真是乾人故意騰出來的,沒道理乾人不會提前預判咱們可能的動作。」
鄭霖開口道:「所以,依你的意思,就是我們現在,什麼都不做?明知道乾人即將下手,卻在這裡,安心坐等?」
「回世子殿下的話,因為有些時候,真的是多做就會多錯。
至少目前來看,我軍雖然各部分散,但至少都是據城而守,軍需暫時也能就地索取。
雖然一定程度上,放棄了燕軍最為犀利的野戰之力以及機動能力……
但這次王爺所率的本部晉東鐵騎,只有五萬。
五萬鐵騎和十萬鐵騎,亦或者二十萬鐵騎,分別是不同的概念。
如今之際,
我覺得,
靜觀其變,才是最好的選擇。」
鄭霖目光微沉;
瞎子點點頭,道:「只好如此了,先靜候消息吧。」
謝玉安道:「怕是王爺,也是這般想的。」
隨後,謝玉安起身,先向鄭霖行禮,隨即看向瞎子:
「請北先生重新清點城中糧秣以及一切軍需。」
「好。」
謝玉安又道:「我將去巡視城防。」
緊接著,謝玉安又面向鄭霖:
「請世子殿下奏請王爺派出錦衣親衛,再將城內肅清一遍,城內,必然是有乾人內應的。
靜海,是王旗所在之地,除非接下來的軍報中有更大的變化,否則,以王旗之尊,矗立在靜海,四周各部兵馬在面對乾人的攻勢和行動時,就能做到有主心骨當依託,仗,不說好打,但至少能打得更有章法些。」
說完這些,謝玉安告辭離開,將籤押房留給了世子與北先生。
「乾爹,謝玉安,靠得住麼?」鄭霖問道。
瞎子不置可否,
轉而道:
「我寧願先前說這番話的,是你爹。」
說完這句,
瞎子自己笑了起來,
「哎喲,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居然也已經習慣了在帥帳里,聽你爹發話了,你爹說完話後,我非但不忐忑,還覺得很踏實。」
「乾爹,我現在真想去後院把他拉出來打一頓。」
「你娘在後院陪著他呢。」
「……」鄭霖。
「莫說這些氣話,我教你的養氣功夫呢,在這方面,你可比你爹,差遠了。」
「他是裝的。」鄭霖很篤定道。
「誰又是天生的泰山崩於面前而不變色呢?
任何人做任何事,不都是從模仿和裝樣子起手麼?
能裝得久,能一直裝下去的話,裝不裝,已經沒區別了。」
瞎子的語氣里,透著一股子嚴厲。
七魔王里,除了親娘喜歡教訓他,鄭霖最怕的,就屬瞎子了。
瞎子的偏執一面,在天天面前,一直是有保留的,且天天小時候那會兒,王府還不是王府呢,地盤基業,也沒現在這般大,瞎子的執念,也沒那般深刻。
鄭霖不同,嗯,最重要的是,瞎子清楚這崽子,無論是在肉體上還是在精神上,都很扛揍,自然就不會客氣與遮掩。
「乾爹,吳襄反了……」
「吳家根本就不算完全歸附,也就談不上反了。」
「那南面的年堯呢?那北面的謝渚陽呢?前不久,不還在打仗撕咬麼?他們,算歸附了麼?」
「你在懷疑,會反水的,不僅僅是一個吳家?」
「是。」
瞎子點點頭,又問道:「你覺得,這兩家之中,要是有人反,會是哪家?」
鄭霖思索片刻,
回答道:
「年……堯。」
「可你先前問的,是謝玉安,是否可靠。」
「因為他還值得問一下。」
「呵呵。」
瞎子笑了,「為何是年堯?」
鄭霖很難回答,因為他記得自己親爹對著軍圖時,手指,曾在年堯駐紮的明蘇城,停留了許久。
但他總不能以這個作為理由來回答瞎子這個問題吧?
太丟人了。
瞎子又道:「要知道,年堯的妻子兒女甚至是孫子孫女,可都在燕京城呢。」
鄭霖回答道:
「這天下,並非所有人家,都是父慈子孝。」
瞎子微微頷首,道:「的確。」
隨即,
瞎子面露和煦的神色,很是欣慰道:
「你比我想像中進步得還要快。」
鄭霖面容平靜,宛若寵辱不驚;
「年堯的家眷,在燕京城;謝玉安,先前在帥帳,現在在咱們眼前,他爹,則駐守通鹽城。
年堯是個狠人,他的事兒,有時候可能還真說不準;
但謝渚陽那邊,應該是穩妥的,他這個兒子,這匹謝家千里駒,是謝氏的希望與未來。
最重要的是,
謝渚陽和謝玉安,和你們父子,有相似的味道。」
……
「主上,妾身今日看見瞎子他們,一個個的都神情凝重呢。」
「嗯。」
鄭凡坐在椅子上,享受著四娘對自己頭部的按摩。
「主上,局面,真的會崩壞成那個樣子麼?」
「興許今晚,第一封軍報就會送來了,接下來的幾天,四處的軍情,足以蓋面。」
「形勢,想來會很危急呢。」
「在外的形勢,再危急,也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現在,
我擔心的是南面。」
「明蘇城?」
「對。」
「主上不放心年堯?若年堯這樣了還反覆……那妾身還真覺得他的確是個人物呢。」
「咱沒必要把一個人貶得太低,同樣,也不要把一個人抬得太高。
相較於年堯,
我更擔心我那位大舅哥的那顆……躁動的心。」
說到這裡,鄭凡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茶几上的紅色石頭。
「一個……可能精神分裂的皇帝。」
四娘輕輕摟住鄭凡的脖子,用自己的臉,輕輕地在鄭凡臉上蹭了蹭,
小聲問道:
「這一切,怕是都在主上預料之中吧。」
鄭凡笑了,
笑完後,
又長嘆一口氣,
道:
「這就是我讓咱家那臭小子去替我開會的原因,哎喲,我也愁啊;
我剛不是才說了麼,不要把一個人,抬得太高。
我又不是神仙,哪裡能算無遺策,哪裡能次次算無遺策?
之前一次次運氣好一直打勝仗罷了,
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身?
所以啊,
我就怕我往那兒一坐,得,都覺得我早就預料到了一切,智珠在握,結果一個個地都無比自信起來,等著我的絕地反擊。
可我也得有啊。」
「那主上您這次是……」
「這次啊,
我是真的中計了呀,
呵呵。」
—
晚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