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恍惚後,葉婷將方才那一瞬陌生的恐懼感拋之腦後,抬起未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道:「我錯了,我不該亂跑,你彆氣了,罰我洗一個月的碗好不好?」
「不好。」雲深沉默了片刻,認真道:「男朋友不是這麼當的。」
葉婷哭笑不得:「那你先放開我,有點喘不過氣……」
雲深連忙鬆開了葉婷,將手輕輕按上了她受傷的手臂,道:「傷的不算重,你忍忍。」
靈力自他掌心流入她的傷口,那條全然失去知覺的手臂在靈力的往複流轉之中漸漸恢復了知覺,疼痛隨之而來,令她緊緊皺起了眉頭。
「還好,這妖只是張天師的記憶幻化,並不是本體,身上並不帶毒……」雲深說著,轉身望向了一旁一臉迷茫的張天師,冷冷說道:「你該醒了。」
「你們……是什麼人?」張天師眼中滿是迷茫。
「張叔叔,我是婷婷,你記得嗎?我高中的時候,你給我算過命。」
「婷婷?」張天師搖了搖頭,拖著滿是鮮血的右腿向後挪了些許,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戒備。
「不用說這些。」雲深說著,向張天師走去。
葉婷捂著手臂跟了上前,正想問點什麼,只見雲深將手按在了張天師的額前,張天師目光抗拒,卻是全身被一團靈光籠罩,動彈不得,無力掙扎,只能驚恐地瞪著雙眼。
「你……你們……」
他的目光從清明至渾濁,年輕的面容飛速蒼老,變回了葉婷昔日所熟識的模樣,最後輕閉雙眼,消失在了夢境之中。
下一秒,強烈的震感來襲,影樓開始隨著整個夢境一同崩塌。
葉婷還未來得及驚慌,便被雲深捂住了雙眼。
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後,世界歸於平靜。
……
a市某處,空蕩而昏暗的廳房裡,女人咬牙咽下了喉間那口腥甜的血,白皙而又纖細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微微顫抖著,由指尖起,漸漸向上蔓延凝結的冰晶似要將她一點點吞噬。
下一秒,一道靈光飄然撫過她的身體,冰晶瞬間如煙似霧般消散而去,女人轉身對著空蕩的身後鞠了一躬:「師父。」
一個妙齡少女從黑暗之中緩緩走出,眉目間滿是與其外表不符的冰冷。
她輕輕撫過面前女人冰涼刺骨的指尖,道:「疼嗎?」
「是徒兒無用。」女人低頭,不為自己的失敗做任何辯解。
「你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少女淡淡說著,竟是忍不住揚起一絲極淺的笑意:「你的傷比我預料要輕上許多……這倒是有些令我意外,他何時也會對人手下留情了?」
女人垂眼,沉默不語,只見眼前少女再次消失無蹤,只留下最後一句話:「你回去吧。」
「是。」她陰沉著臉,轉身走到窗前,拉開了厚實的窗簾,望著萬里晴空,在一聲輕嘆後換上了暖陽般的笑容。
……
葉婷睜開雙眼時精神還十分恍惚,不知眼前的一切是真實還是夢境,只知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房間裡。
剛眼望去,四周一片昏暗,房門緊閉,窗外月色暗淡,並未將這房屋照亮。
「雲深……」她下意識喊著雲深的名字,輕輕翻了一個身,老舊木板的咯吱聲與右臂的刺痛一同湧上大腦,一時間令她清醒了許多。
這裡……還是夢嘛?
葉婷感覺十分乏力,仍是獨手撐起有些沉重的身體打量起了這昏暗的房間。
忽然房門被人推開,明亮的燈光從門外照入,她眯眼望去,便見雲深快步走了過來,在床沿坐下,輕聲道:「你醒了。」
死老頭和張天師也站在了門外,兩老傢伙開口便笑,一點也不暖心。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貪睡,這都睡到天大黑了,小男朋友都等急了。」
「去去去,什么小男朋友,我土地公歲數可不小,不是小年輕了……說起來,我這學藝不精的徒弟還不是為了救你才去遭那大蜘蛛的罪,要不要給報酬啊?」
「老劉你這就不太厚道了,人家小年輕救了我,要報酬也輪不到你來問啊。」
「這是怎麼回事?」葉婷感到十分疑惑。
她在張天師的夢裡分明還是清醒的,怎麼離開了夢反而成了唯一一個睡到了現在的人?
「你只是累了,多睡了會兒。」雲深完全不去搭理門口倆老頭,只握起了葉婷的手,道:「強入別人的夢,對你來說損耗還是太大了。」
「你是在炫耀你很厲害嗎?」葉婷隨口開著玩笑,坐直了身子後看了眼自己的右臂。
夢中被蜘蛛腳刺穿的傷口已經不在,只是那陣疼痛還是每時每刻都刺痛著她的腦神經,這樣的傷,她倒是第一次遇見。
那個人明顯是有能力把人在夢中殺死,並讓夢外的人將其視作自然死亡……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能力。
「雲深,你說織夢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但我覺得她是在的……」她抬眼望向雲深,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斷定那人已經離開,但我覺得,在夢裡,那個人一直盯著我們。」
「我感覺到了。」
「那你……」
「幻境被強行打碎,她傷的不輕,如果半個月內她還敢出現,我應該能認出來。」雲深說著,將葉婷的手握得更緊了幾分,道:「沒事的。」
「我有話要和你說。」葉婷說著,看了眼門口目瞪口呆的兩個老頭,癟了癟嘴,補充道:「回去以後。」
兩個老頭瞬間擺出了一臉失望與嫌棄,眼裡滿是八卦之心沒得到滿足的怨念。
葉婷見兩人這反應,忍不住挑眉道:「張叔叔,我覺得你有點為老不尊啊,夢裡那些喪心病狂的變態都是什麼呢?未成年人看了根本把持不住啊。」
「額,那個……」
「您老不解釋一下嗎?我和雲深可什麼都看到了,朋克變態外兼扒/衣狂魔的換裝play,是怎麼回事啊?」
「誒?」死老頭一把抓住了想逃的張天師,道:「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你還有這種惡趣味?」
「不……這明顯不是我的惡趣味啊。」張天師推開了死老頭,連忙擺著手要往外走。
「婷婷都看到了,你今天不說也得說。」
「她看到的又不是我,是一個妖啊……」
「不是你,你說一下要死啊?多大的人了,還有小秘密呢,什麼事這麼重要,真帶進棺材啊?」
「你怎麼說話呢,呸呸呸,不說好!」
看著倆老頭拉拉扯扯,那老當益壯的模樣,葉婷不禁笑了。
生老病死,凡人總難免俗,這兩個七老八十的傢伙還能有這活力,實在令人欣慰。
最後,在死老頭的堅持,以及救命之恩的壓力下,張天師終於決定把當年憋在心裡的那件事說出來。
王姨特地做了一些夜宵,三老一少一鳥人圍在客廳茶几前,八卦著一件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的舊事。
那一年,張天師還不是人人敬仰的天師,只是一個叫張桂涸的小輩,一個無名的靈媒。
他帶著老婆四處遊歷,扛著除魔衛道的招牌,穿著一身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道袍,尋找著每一個被鬼怪纏身的路人,厚著臉皮跟上門幫人驅邪。
幹這一行,只肯賣命,沒有名氣,是賺不了多少錢的,因為沒有大單子上門,而且太過兇險,還時常會被當成騙子又打又罵的轟走。
張桂涸的老婆當時已勸他安穩度日,可當時的他一心就想趁著年輕闖出點名堂,日後的錢會好賺很多,怎麼也不想就此收手。
當時兩人路徑e市,聽聞最近e市長安路那一帶治安很差,最近有幾名年輕女性失蹤,每每報警立案後過不了多久就沒了後文。
張桂涸覺得稀奇,便向同行打聽,這一問,竟是問出了一個讓他十分感興趣的事。
e市有一家長笙影樓,老闆娘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前些年嫁給了一隻修為不淺的蜘蛛精。
妖若不作惡,與人同處也是常態,當時並沒有人覺得這是一件多麼稀奇的事,只是幾年後,老闆娘忽染重病,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沒多久便不再在人前露面,就連昔日老友前去拜訪,都被拒之門外,影樓的一切也全改由那蜘蛛精來打理。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影樓之中的妖氣越發濃烈,不久,便開始有人失蹤,不止妖氣,更是多出了幾分死氣,明顯有了問題。
有不少靈媒前去探看,要麼什麼都沒能看到,要麼就此失蹤於世。
那些事出自妖邪之手,掩人耳目這方面不知比尋常人強了多少,失蹤者的家屬都是尋常人,警方也不信神邪,靈媒皆是無利不做徒勞工的人,沒有一個人願出酬金,便就沒有一個人願意出手招惹這樣的□□煩。
那時的張桂涸也算是年少意氣,聽聞影樓里有一隻大妖為惡,那麼多人都不敢招惹,便整顆心都著魔了似的,心道若是將其降了下來,必然聲名大噪,日後便再也不用四處奔走,厚著臉皮說破嘴都要求人請自己驅邪了。
人不作死枉少年,抱著這樣的想法,他背著老婆,換上了一身尋常打扮,獨自一人按著詳細地址朝那影樓摸了過去,假裝成一個想要為女朋友拍藝術照的諮詢客戶,試圖探一探那個蜘蛛精的根底。
那天下午,他去得較晚,影樓即將關門,他直接收到了逐客令,一時心有不甘,便從後方窗口偷爬了進去。
他進了這影樓才發現,那些下班後還留在影樓內的員工似乎沒一個是人類,全都攜著一股妖氣。
他就這樣走進了一個蜘蛛窩。
「事情過去了幾十年,那個叫記憶力的小伙子早就宣告退休了,至於當初我究竟是怎麼在那麼多小妖的眼皮底下混到二樓的,我也早就記不清了……也許,這就是實力……」
張天師用他那帶著濃重貴州口音的普通話認真說著,一旁死老頭似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笑話,在喝水被嗆咳完好幾聲後大笑起來。
張天師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那些小妖都不敢上二樓,我上去後基本一隻妖也沒看見,就看見那個擺放衣櫥的房間門緊閉著……」
那時的張桂涸膽兒不是一般的肥,那麼大的大廳留不住他,一旁大開的化妝間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非要上前開了那個關著的門。
他輕手輕腳地進屋後反手將門再次關上,入眼滿是各式各樣的服裝,似乎沒有任何異樣。
再往裡走,便是試衣間。
張桂涸猶豫了片刻,最終大著膽子走上前拉開了試衣間的門。
一切如常。
他剛鬆了一口氣,便聽見有腳步聲在靠近,嚇得連忙躲進了一旁的衣櫥。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壓低了自己的呼吸聲,小心翼翼撥開眼前的衣服,透過衣櫥上的鏤空花紋向外望去。
一個男人推著一把輪椅走了進來,身上妖氣濃重,顯然就是那個人人懼怕的蜘蛛精,而他推來的輪椅上坐著一個神情呆滯的女人,像是傻子,更像傀儡。
那女人長得很漂亮,許是這家影樓的老闆娘,這模樣,怎麼看都是遭到這蜘蛛精的毒手了。
下一秒,那男人開始與女人對話,話語溫柔而又寵溺,女人並沒有回應,只是神情僵硬地扯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卻又在下一秒變得扭曲。
男人似有不滿,沉默地走到窗邊,沉思了許久。
數秒後,男人將窗簾合上,整個房間變得昏暗起來,他轉身走到張桂涸藏身的衣櫥旁,取下了一件衣服,又走回了女人身旁,手心中似爬出一根根蛛絲,將女人從輪椅上牽起,直直立在了他的面前,在他的牽引與幫助下換上了新裝。
那一幕像極了牽線木偶。
張桂涸在一旁看得心驚,夾著眼前衣物的指尖隱隱發涼。
男人一件又一件的為女人換著衣服,又一次次細緻而陶醉地打量著她的美,像瘋子,更像變態。
可沒多久,他便在女人冰冷目光的注視下失去了耐心,變得暴躁難安,憤怒地撕去了女人身上的衣物。
下一秒,張桂涸看見了令他畢生難忘,數十年後午夜夢回也總能驚出他一身冷汗的一幕。
「那個女人的身體……是用針線縫接出來的,有些部分已經腐爛,縫接處又紅又腫,身體大部分都是青紫色……不知道那些部位究竟被替換了多少次……」
葉婷親眼看過這樣的場景,此時再次想起,也是一陣惡寒。
王姨起身走進了廁所,張天師重重嘆了一聲。
「你別說了……」死老頭明顯有些聽不下去了。
雲深沒事兒人一樣,十分淡定:「然後呢?」
「然後……」張天師再次陷入了回憶。
那時,他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生怕發出任何聲響,會被了結在此處。
男人忽將那具殘缺的身體擁入懷中,神色異常痛苦,他嘴裡似輕念著什麼,無奈張桂涸的腦子卻似炸開了一般,什麼也沒聽進去。
幾分鐘後,男人鬆開了懷中的女人,將她扶坐回輪椅,輕輕擦拭著她身上每一處縫針的接口,一字一句,認真說道: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離開我,我會……為你找到更好的身體。
張桂涸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男人的目光瞬間透過衣櫥與衣物,與他視線相撞。
他整個心都咯噔了一下,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