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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含璋見他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心中不快,欺身過去,臉上依舊恭恭敬敬,說道:「在尊駕看來,我『金刀門』的刀法如何?」那人搖了搖頭,說道:「打得不熱鬧,不好看。這麼打下去,看客都要走光了,可就討不著賞錢了。」顧含璋一聽,這是把自己爹比成了戲台上的戲子,打了半天,只為了討幾個賞錢,心頭怒火再難抑制,抱拳拱手,往前一遞,大聲說道:「那就請尊駕指點一二。」
他這一記抱拳拱手左手在外右手在內,看似平常,實則暗藏玄機,右手的三根手指向下伸出,正合著「斷流刀法」中的一招「懸崖勒馬」。這一招本是一個以守為攻的招式,重在使對手知難而退,若是再要纏鬥,少不得有更厲害的招式相招呼。因是之故,被化用進了「金刀門」的敬手禮,就是要在和對手虛與委蛇,裝模作樣相互作揖謙讓之間,既防備對手的突襲,更要讓對手嘗到本門武功的厲害,萌生退意。
那人嘴裡說著,「好說,好說,我就指點你幾下」,伸手想要攙扶。顧含璋眼看著他那雙手徑直伸了過來,竟似對自己暗藏的招式漫不在意,心中不由惶恐。那人的手堪堪碰到他的手腕,他猶自在反覆盤算:到底該不該使出那一招「懸崖勒馬」?那人既是不躲不閃,渾不在意,自然是他武功太高,根本不屑於費神應對,自己貿然使出,吃虧丟臉還是小事,若是惹惱了人家,以至於影響到「金刀門」的發揚光大,豈不是千古罪人?可若是任他出言辱及自己的親爹和師門,這口氣又無論如何咽不下去。
就在那人將手伸向他手腕的這麼一瞬間,他的腦中已經如電光石火般閃過這許多念頭。到得最後,他把牙一咬、把心一橫,三根手指就戳在了那人的手背上。可以說,自「金刀門」這一記敬手禮被創製出來迄今,還從來沒有人抱著如此決絕的心態,將它使了出來。他既是發動了這一招,後續的動作原本就是演練得純熟無比,兼之畏懼對方武功深不可測,更是使足了全力,手腕一翻,纏住了那人的手臂,腳下一勾,引得他下盤不穩,身子前仰,就此掄將起來,重重地朝地上擲了出去。那人就像一隻斷線的風箏,筆直地摔了出去,整張臉先撞在了地上,頓時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聲。可以說,自「金刀門」這一記敬手禮被創製出來迄今,還從來沒有人在這一招之下傷得如此狼狽。
顧含璋不由得一怔。那一邊顧廷玉和赫連勃聽到那人的嚎叫聲,對視一眼,同時收了刀,扭過頭來觀看,待看得清楚,也是大吃一驚。顧廷玉還沒明白過來,脫口說道:「小兒無禮,尊駕見諒啊!」顧含璋喊道:「爹,這個人……這個人是假冒的。」顧廷玉恍然大悟,正要說話,卻聽得赫連勃急急地說道:「原來顧掌門有貴客在此,我們日後再比。」他一邊說話,一邊身形急退,一句話說完,人已經跑出去老遠。
顧廷玉頓時明白過來,今日裡「金刀門」這個面子可算得丟到家了,被一個冒牌貨耍得團團轉,赫連勃這是要撇清干係,日後盡可以說偶遇顧廷玉,與之邀斗,未分勝負,至於上當受騙云云,可就與他全無關係了。一想到「金刀門」成了江湖中的笑柄,顧廷玉已經是氣得渾身顫抖,他一把將那人提了起來,重重地打了他一記耳光,厲聲喝道:「你到底是誰?」那人早已是鼻青臉腫,遭他掌摑之下,半邊臉更是腫的老高,嘴角流出血來,嚇得不管不顧,猶自哇哇大叫。
顧廷玉惱羞成怒,將他右手扭到了身後,使勁往上提,獰笑道:「你再不說,老子把你一條胳膊擰下來。」酒館裡猛地衝出一條人影,忙不迭地喊道:「大爺手下留情。」來的正是酒館老闆,他奔到顧廷玉面前,連連作揖,哀求道:「大爺,他是戲班的武生,媳婦跟人跑了,氣得腦筋有些糊塗。我看他可憐,每每賒酒給他喝,不曾想今日竟是得罪了大爺,還望見諒。」
吳有為跑進酒館,將那人擱在桌上的刀拿了出來,遞到顧廷玉面前,說道:「師傅,他的刀。」顧廷玉伸手接過,感覺入手甚輕,他哼了一聲,手腕一抖,刀鞘飛了出去,再看手裡的刀,竟是木頭所制,塗了銀粉,分明是戲班唱戲用的道具。到了這時,他已經是萬念俱灰,心裡充滿了怨恨,一隻手扭住那人的胳膊,另一隻手掂了掂手裡的木刀,森然說道:「你為什麼要帶著刀呢?好,我就用這把木刀,將你的手砍下來吧。」
他舉刀作勢要砍,就在這時,酒館門口又閃出一個人,喊道:「明明是你們自己認錯了,為什麼要欺負人?」聲音清脆,語氣中滿是憤怒。來的正是那個少年,雙拳緊握,怒目圓睜。毛永健離他最近,飛起一腳踢了過去,罵道:「滾到一邊去!」少年待他的腳快要踢到身上,猛地一個轉身,就到了他身後,伸掌在他背上一拍,毛永健收腳不住,往前衝出去好幾步,險些跌倒。
毛永健沒想到這個少年也會武功,一個大意,差點摔倒,耳中聽得師傅哼了一聲,知道已是惹他大大地不高興,轉過身來,伸手就去抓少年,恨不得立時轉到面前,重重地打他幾記耳光。可是那少年身法頗為靈活,每每在他快要追著時,猛一轉方向,便又躲了開去。他連著追了幾下,都沒追著,情急之下,縱身躍起,五指如鉤,撲向少年的後心。少年哪裡料到他突然變了武功路數,心裡一慌,毛永健的手指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趕忙往下一伏,向後倒地一滾,從毛永健的腳下滾了過去,到了他的身後。這少年若是往前沖,力道不及毛永健,勢必會被他追上,在這間不容髮之際,他不進反退,這份隨機應變的本事著實了得。只是他躲得雖快,到底年少,力有不逮,終究被毛永健將他背在身後的包裹抓了去。
毛永健將包裹往地上一丟,包裹散落,裡面的東西掉落出來,竟是一柄單刀。顧廷玉忍不住狂笑起來,將那武生往地上一丟,喝道:「原來你也帶了刀!那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麼本事,要來打抱不平。」少年搖頭說道:「我自然是打不過你,但是你也不能欺負別人。」他話音未落,顧廷玉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方才還與少年隔著三四丈遠,不知怎麼就到了他面前。他的武功可比毛永健高出甚多,一伸手抓住了少年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顧廷玉看到少年臉漲得通紅,臉上的表情又是憤怒,又是倔強,倒是一怔,說道:「你不服氣嗎?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刀法!」他一甩手,將少年丟了出去,喝道:「把你的刀撿起來吧。」
少年倒地一滾,將單刀抄在了手裡。顧廷玉哼了一聲,木刀猛地伸出,劃了個圈,反轉回來,刀背在少年的背上一敲,少年站立不穩,往前跌去,顧廷玉劈手奪下他的單手,反手就是一記耳光,力道甚大,打得他跌倒在地。顧廷玉將他那柄單刀往地上一丟,喝道:「你要是不服,撿起來再打。」
說起來顧廷玉到底是一派掌門,狂怒之後,心智稍稍恢復,心知自己若是真的動手砍斷痴呆武生的胳膊,勢必傳出惡名,於「金刀門」的名望只有百害可無一利,故而只使出了一成功力,想著對少年略加懲戒,只要他倒地不起,便可就此作罷,說不得日後還可以張揚,說這少年乃是「龍雀山莊」的弟子,出言無狀,理當薄責云云。哪知道這少年卻是天生的性情似火,越挫越勇,當即怒喝一聲,抓起單刀,又跳了起來,半邊臉腫的老高。
顧廷玉見他倔強,心中惱火,也不多說,木刀伸出,還是方才那一招「江流宛轉」,刀背敲在少年背上,待他人往前沖,又是重重的一記耳光,將他打翻在地。少年甫一著地,手臂一撐,復又站了起來。顧廷玉冷笑道:「倔強就有用了?你起來一千次,我也能打倒你一千次。」他手中木刀揮出,少年雖想閃避,又如何避得開,依舊被敲在背上,一股大力到處,將他推得人往前栽,就在這個時候,他低吼一聲,身子猛地一躥,一張臉迎著顧廷玉的手飛了過去。自古以來打人耳光者恆有,挨人打耳光者亦恆有,挨打者躲閃還擊有之,靜待硬捱亦有之,似他這般以自己的臉擊向對方之掌者,卻是亘古未見。說時遲那時快,他借著顧廷玉那一擊之勢,一衝而起,臉就貼到了顧廷玉的掌心,顧廷玉一驚,手掌無法施力,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就在這個間不容髮之際,少年手中的刀順勢一揮,刀鋒順著顧廷玉的臉頰掠過,將他半截鬍鬚斬斷,根根鬍鬚隨風飄散。
顧廷玉大叫一聲,木刀擊落,打在了少年的單刀上,如切金斷玉一般,將單刀斬斷,少年只覺持刀之手如遭雷擊,半邊身子一麻,已經被顧廷玉一腳踢在了肚子上,仰面跌倒。這一變故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顧廷玉以一派掌門人的身份,竟然輸了半招給一個貌不起眼的少年,雖說少年的招式也太過古怪,怕也到底是名聲掃地以至於萬劫不復了。他的一眾弟子個個驚駭,不知道師傅這一回該如何發作,卻見他呆立當場,如泥塑,如木雞,渾然不顧半邊鬍鬚被割去,原本儀表堂堂的容貌顯出幾分滑稽。
這時顧含璋喊道:「爹,他是『魔刀會』的門徒,手段詭異毒辣,您可要小心。」顧廷玉一怔,心想哪裡來的什麼「魔刀會」,旋即明白,這必是顧含璋隨口所編,好給自己挽回面子。他點了點頭,看著在地上負痛翻滾的少年,直到少年忍痛坐起,他才森然說道:「三招之內我定然要將你的手臂斬斷,如若不然,我今生不再用刀。」以他的身份,對付一個少年而不能一招制敵,實已是心存了幾分忌憚。
少年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得黑暗中有人哈哈大笑,說道:「哎喲,好熱鬧!」聲音洪亮,響若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