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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於茫茫夜色里。
「走。」梁鐸吩咐。
於是小轎又抬起,沿著巷子往前走,然後轉過彎又走了片刻,在一處小院前停轎。
轎簾打起,梁鐸彎腰下轎,看著院門裡透出的一線燈光,他正了正衣袍,昂首推門而入。
穿過小院,走到正堂,便見屋裡已坐著十餘人,這會若有朝中任何一位宮員來此,定都能認出這些常常出入朝堂的面孔。
「梁大人,你可來了。」堂里眾人一見梁鐸到來紛紛起身。
「讓諸位大人久等了,恕罪恕罪。」梁鐸抱拳道。
「哪裡哪裡,只是梁大人不來我們沒個主心骨。」眾人道。
一番見禮寒暄後,各自坐定。
「梁大人,可有確切的消息了?」一人問道。
「嗯。」梁鐸點頭,「已探聽請楚了,風將軍確實帶了個久羅匪人回府。」
聽到答案在座之人無不是含義相同的「噢」了一聲。
然後又一人問道:「那明日朝上,我等以何名目彈劾為好?」
於是眾人都望向梁鐸。
梁鐸陰陰一笑,「風將軍「私通匪人」並「窩藏遺匪」,居心叵測,辜負皇恩,枉為大東棟樑!」
眾人聞言無不頷首。
「梁大人說得有理,風將軍如此行徑實與謀逆無二!」
「為著天下安危,為著朝綱清正,我等捨命亦要彈劾風將軍。」
「可不是,風將軍一介女子,何德何能可擔帝城都統一職,梁大人才是最合適不過了的。」
「就是,而且梁妃娘娘乃是陛下嫡妻,又生有皇長子,該當立為皇后。」
「皇長子敦厚溫良,該當立為太子。」
聽著眾人的附和,梁鐸心頭得意,面上卻竭力擺出正容,道:「諸位大人,快莫如此,我梁某為的是大東的天下,為的是萬千百姓,豈敢有私。況且梁某一介庸才,豈敢擔此重任。」
「正因梁大人為國為民,我等才要舉薦大人。」
「梁大人太過謙虛了,大人足是太律之才也。」
「有理,梁大人若不能,我等不服也……」
一時屋裡恭迎奉承不止。
卻說另一乘小轎在夜色里匆匆而行,然後在鳳府後門停下,落轎後走出一名四旬出頭的男子,正是「英侯」鳳荏苒。
他自後門入府回到書房,房裡一眉清目秀的少年見他進來忙起身相迎,「父親。」
這少年是鳳荏苒十六歲的長子鳳無衣。
鳳荏苒點點頭,「今日入宮,你姑母可有什麼話?」
「姑母就和平常一樣,沒有特別交待的。」鳳無衣答道。
「喔。」鳳荏苒微作沉吟。
「父親。」鳳無衣看著鳳荏苒一身青衣布巾的裝扮,自是知其去了哪裡。「那梁鐸志大才疏,為人驕橫自滿,豈是成大事者。」
「為父知道。」鳳荏苒聞言淡淡一笑,「所以為父只隱身其後,且與梁鐸合作只是一時之策,你勿須擔心,為父心中自有升量。」
「嗯。」鳳無衣點點頭。
「好了,時辰不早了,你去睡吧。」鳳荏苒道。
「嗯,父親您也早些安歇。」鳳無衣行禮後退出書房。
屋外他的隨侍提著燈籠候著,在漆黑寒冷的夜裡,那一抹昏黃的燈光顯得暗淡。
當夜,帝都上下有的安然入夢鄉,有的精心籌劃著。
十、德音莫違3
翌日。
當某些人早早趕到金殿,準備如上回一般攻皇帝一個措手不及時,內廷總管卻傳來了皇帝的旨意:大戰歸來,龍體勞累,免早朝。
一時許多人失望,卻也只得悻悻而返,準備明日早朝再諫。
可到了第三日,皇帝依舊以龍體不適為由未能早朝。群臣一時紛紛猜測,皇帝這是真病了還是裝病?
而梁鐸等人卻是冷笑一聲:陛下您不來早朝,不代表臣等不能上本。於是那些摺子一本本由內廷送往景辰殿,皇帝雖不早朝,但他還是要批閱摺子的。
於是那一日,東始修在景辰殿裡看到了大把的彈劾風獨影「私通久羅山匪」瀆職不忠」、「窩藏久羅遺匪,居心叵測」的摺子。可是他既無不快更未動怒,冷靜的閱著所有彈劾的摺子。
一直到未時四刻,他才將所有摺子看完。起身走出景辰殿,沿著台階而下,順著長廊而行,轉過一道一道宮門,沒無目的只是隨意的走著。
當日幾個弟妹都還住在皇宮裡時,無論是春夏秋冬,無論有多少爭吵,總覺得這皇宮裡填得滿滿的,特別的熱鬧歡欣。如今,他們一個個搬離皇宮,只留他一個住在這空曠的宮殿裡,留他一人站在這至高之處。
「我們八人共征天下,我們八人同坐江山,我們八人自然也要同住皇宮……」
當年的誓言說得那般的輕鬆,當年的心境是那般的快活,都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他們八人做不到了,只要他們八人齊心,便是天也要聽他們的!
他慢慢的走著,靜靜的沉思,隨侍的內侍、宮女也只悄步跟著,不敢打擾。
「父皇!」
驀然一聲清亮的叫喚傳來,隨著這一聲叫喚而來的是撲在腰間的力道,東始修回神,便見東天珵抱著他的腰。
「父皇,您是來看兒臣的嗎?」
東始修抬頭,這才發視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春暉園」,前邊便是鳳妃的「馨寧宮」。
「父皇,兒臣聽說父皇又打了勝仗回來了,兒臣就天天等著,等了好久了,父皇您才來。」東天珵仰著一張凍得通紅的小臉蛋道。
聞言,東始修心頭一軟,伸手颳了刮兒子的紅鼻頭,「父皇這不是來了麼,快領父皇進去,看你臉都要凍壞了。」
「才不會。「東天珵抓著父親溫熱的大手心頭歡快,「父皇你冷嗎?快隨兒臣來,兒臣去給您端滾熱的薑湯去寒。」說著扯了他便往「馨寧宮」走,一邊還叫道,「母親,父皇來了!」
進了「馨寧宮」,鳳妃自是滿臉歡喜,「這幾日臣妾老聽著說陛下龍體不適,正滿心不安的。」
「沒什麼事,就是有些累,茈蘘勿須憂心。」東始修道。茈蘘乃是鳳妃閨名。
「沒事就好。」鳳妃看東始修氣色確實無不妥當下放心,「這天冷了,陛下到暖閣里坐著。」
「嗯。」東始修踏入暖閣,目光隨意一瞥,便見案上擺著一瓶梅花,花瓣呈紫白,這顏色的梅花少,他知是梁妃宮中的玉蝶梅,便道:「這梅花倒是不錯。」
「前幾日梁妃娘娘著人送來的。」鳳妃答道,見他目光停在梅花上,又接道,「幾個宮的娘娘都送到了,梁妃娘娘向來都是這般細緻周到。」
「哦。」東始修淡淡應一聲,調開目光,然後問起東天珵最近習字如何,練武如何,有沒有認真聽太傅授課等等。
東天珵一一作答,並將寫的字取過來給父親看,又將背熟的書背給父親聽,一時又童言稚語的問父親下回出征能不能帶他一塊兒去…
就這麼和和樂樂的說了會兒話,便到了申時,陪著母子倆一塊兒用了晚膳後,便以還有摺子未批為由,起身迴轉景辰殿。走出好遠,偶一回頭,卻見東天珵小小的身影還立在宮門前,腳下微微一頓,不由沖兒子揮了揮手,示意其回去,然後才轉身離去。
他如今共有六子三女。長子東天珺,梁妃所出:次子東天琨與長女東天琇,謝妃所出:三子東天琿,王妃所出:四子東天珅,朱婕妤所出:五子東天珵及二女東天瑤,鳳妃所出:六子東天珝,陳妃所出:三女東天琬,羅昭儀所出。
與幾個子女雖不能朝夕相處,但自問待他們是一視同仁,兒女們待他亦是敬愛有加,卻只這五皇兒天珵格外親近依戀於他,而且也只他一貫的敬愛七個叔父、姑姑。小孩子的感情是真的還是裝的,一眼就可看出來,所以對於教養出這麼重情重義的孩子的鳳妃,他心底里也是另眼相看的。
半路經過「翠樾宮」時,想著回來後還沒去看過北妃,於是便折進了「翠樾宮」。
那刻北璇璣正獨自琢摸著一局玲瓏,沒發現他進來,等到宮女提醒,她抬頭瞅見他,也不起身相迎,又顧自低頭思考著棋局。
東始修也不怪她無禮,只是坐過去看那棋盤。
半晌,北璇璣嘆了口氣,「還是解不了。」
東始修笑笑,「愛妃這麼聰慧的人也解不了?」
數月相處,北璇璣已知道,她偶爾任性的發些小脾氣時皇帝反而覺得這是她的真性情,對她反是更為寵溺。所以她故意泄恨似的把棋子一擲,道:「什麼破棋,簡直就是欺負人!」
那日她穿著一件白緞夾襖,漆黑的長髮披瀉肩背,額上戴一指寬的白玉質地的發箍,發箍上還嵌一朵約莫寸許大的金色芍藥,斜斜壓在左鬢角,襯得羊脂似的臉平添艷光,柳眉上挑,杏目微垂,那樣冷冷的流露一絲傲氣的神情極是熟悉,東始修看得怔了怔,然後攬過她道:「這東西本就是耍著玩的,你跟它較什麼真。」
「陛下一去這麼久,臣妾無聊嘛,只好擺著玲瓏自個兒解悶了。」北璇璣杏眼睨著他半是委屈半是幽怨的道。
東始修抬手,指尖自她耳際划過,撫過她柔嫩的臉頰,然後落在她鼻旁的金芍上,「那就出去走走,去御花園看看,去其他宮裡找人說說話,總比一直悶在屋子裡好。」
「這大冷天的臣妾不想動,而且……」北璇璣說到這頓住不說了。
「而且什麼?」東始修一挑眉頭。
「沒什麼。」北璇璣倚著東始修坐在榻上,手指隨意卻又親密的把玩著他的衣袖,「陛下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朕在宮裡隨意的走啊走啊,不知怎的便走到這了。」東始修道,目光在屋裡一轉,「不是說梁妃給每宮都送了梅花嗎,你這怎的不見?」
北璇璣淡淡道:「臣妾只愛白的或紅的梅花,不愛那混色的,所以讓擺在別處。」
「哦?」東始修笑笑,「那「玉蝶梅」本是罕物,梁妃特意送來,你這般若給傳出去,豈不讓人嚼舌根。」
「她們愛嚼就嚼去。」北璇璣不甚在意,「臣妾不喜歡的就是不喜歡,不想為討好誰而勉強自己,也不想刻意親近誰。」
東始修浮起一臉的意外,「這話怎麼講?」
北璇璣輕笑一聲,「陛下別故意裝不知,臣妾雖是才入宮卻也是聽聞了不少。但臣妾本就是個死裡逃生之人,所以什麼也不摻和,就想安安寧寧的過日子。」
「哦?」東始修應得意味深長。
「陛下。」北璇璣收起了笑,扯著東始修衣袖的手也靜靜伏著不動,神色黯然憂傷,「臣妾在這裡是個孤魂,臣妾只有陛下一個親人,臣妾也只要陛下一個親人。」
聽著這話,東始修不由微微動容,伸手攬她入懷,輕輕嘆息:「璇璣。」
「陛下。」北璇璣倚在他的懷裡,閉著眼睛,聲音輕渺如煙,「璇璣是陛下救回的,所以璇璣的命是陛下的。陛下在,璇璣在,陛下不在,璇璣自也不在。」
東始修沒有說話,可是擁入懷中的嬌軀是這般的溫暖,聽入耳中的話是這般貼心慰意。
朕做了大東的孤家寡人,所以上蒼賜了一點補償嗎?
他一動也不動的擁著懷中的妃子,面上神情是帝王的莫測高深。
十、德音莫違4
東始修連著幾日不曾上朝,豐極又在府中養病,風獨影自回帝都後即閉門不出,所以忙壞了皇逖、寧靜遠、白意馬、華荊台、南片月幾人。不但要處理日常政事,而且眼見著冬至即到,朝中上下都要為祭天做著各方準備,所以幾人日入宮庭內宿官堂,已是數日不曾回府了。
而同時梁鐸諸人則是有些焦灼,這摺子已連日連番的遞上去了,而陛下卻沒一點動靜,跟以往行徑大不相同,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若是陛下如以前一樣大發雷霆而後府護風將軍,那他們更有說辭,更能煽動百官,到時陛下再是護短也不能堵悠悠眾口。於是他想找鳳荏苒再行商議,但送出消息後鳳荏苒避不會面,暗罵一聲奸滑後,梁鐸亦只能暫時按住不動。
十一月初六。
這日,東始修照舊不上早朝,然後他在景辰殿裡,等來了寧靜遠,兩人閉門商議了一個時辰,寧靜遠才出宮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