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卿洗了頭,正斜躺在貴妃榻上,披散著頭髮讓呂麽麽和紫英幫她擦著頭髮,手上則無聊的解著一個九連環。
呂麽麽用梳子幫她通著頭,一邊笑著道:「小姐這一頭烏髮長得真好,又黑又亮。」
珊瑚在一旁笑著道:「古人都說,鬢似烏雲發委地,手如尖筍肉凝脂。分明豆蔻尚含香,凝似夭桃初發蕊。小姐是美人,頭髮自然長得好。」
紫英取笑她道:「你倒好,跟在小姐身邊久,學了幾句詩句,倒喜歡賣弄。」
珊瑚微抬了下巴,傲然道:「難道我說的不是。」
紫英笑著道:「是,是,你說得都對。」
鳳卿一邊含笑聽她們吵嘴一邊將手裡最後一個環解了出來。
恰在此時,楊姨娘領著櫻桃直接掀了帘子進來,她只聽了一個馬尾,一邊踉翩著進來一邊問道:「什麼什麼都對?」
鳳卿轉過頭來看她,喚了一聲:「姨娘。」
接著看到她綰起來卻還半濕的頭髮,忍不住道:「你頭髮怎麼不擦乾就綰起來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頭髮濕著就結髻,對身體不好,容易濕氣入體。」
接著見自己頭髮擦的也差不多了,再晾一會估計就差不多了,便吩咐呂麽麽道:「奶娘,你幫我姨娘的頭髮解開擦一擦。」
楊姨娘揮揮手不在意道:「我可沒你們這麼講究,我犯懶,不愛擦頭髮。」接著又碎碎念道:「我從小都是這麼濕著挽發的,也沒見就怎麼著。」
鳳卿瞪了她一眼,楊姨娘嘟了嘟嘴,只好不說了。
呂姨娘讓人搬了張美人榻過來,對楊姨娘笑著道:「姨娘躺著,我順便幫你通一通頭。我通頭髮的手藝可好呢,保管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然後便是母女兩人並排躺在床上,皆垂著頭髮,一人眯著眼小憩,一人由呂麽麽邊擦頭髮邊通頭。
鳳卿眯著眼睛邊問楊姨娘道:「姨娘怎麼過來我這裡了?去過母親那裡了嗎?」
楊姨娘道:「沒去呢,我收拾好後倒是想先去跟夫人請個安,但大姑奶奶讓人送信來了,夫人急著見送信的人。等送信的人走了後,夫人又接著出了院子,我就沒好去。」
楊姨娘轉過身來,悄悄跟鳳卿道:「我看夫人身邊只帶了方姨娘和盛麽麽,往的是西北的那個小院子,看樣子像是要去見小佛堂的那一位。」
謝家的宅子在第三進的西北角有個小院子,小院子供了幾尊菩薩,住的是謝遠樵的第二位姨娘吳氏。
總之從鳳卿記事起,這位吳姨娘便已經移居小佛堂整天念佛敲經了,等閒並不出來,即便出來身後也有兩個王氏的人跟著。
這位吳姨娘原來誕有一雙兒女,是孿生的龍鳳胎,卻俱在幼年夭折了。
府里的人對外都宣稱,吳姨娘是經受不住一雙兒女夭折的打擊,所以才看破了紅塵伴了佛祖。
真正的原因雖然沒有人跟鳳卿說過,但鳳卿在謝家呆了十幾年,大致也看清楚了。
吳姨娘是王氏心裡的一個大結,大概一輩子都無法過去。所以初初回府,她不急著見其他人,反而急著想見這位吳姨娘。
此時,西北角的小佛堂里。
佛香的味道濃厚的從院子裡面瀰漫出來,夾伴著的是「噠、噠、噠」的木魚聲音。
方姨娘讓小院伺候的一位老麽麽打開門,盛麽麽小心的虛扶著王氏進去,王氏沉著眼,不緊不慢的跨腳進去。
屋裡與六年前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布置樸素,床簾帷幔都已經陳舊,卻好像從來都沒有換過。
屋子的正前方放著一個佛龕,佛龕上供著菩薩,前面的香爐里檀香裊裊,整個屋子都瀰漫著厚重的檀香味。
與屋裡的擺設一樣一成不變的,還有佛龕下面跪著的那個女人,一身樸素的佛服,頭髮長垂腦後,只用一根木簪在頭頂結了個髻。
大約是聽到了王氏等人進來,女子敲完最後一句經後,放下手裡的木魚,站起來轉過身,垂著頭對王氏行禮道:「妾身見過夫人。」
王氏掃了她一眼,只覺得六年不見,眼前的這個女人卻老了不止六歲。明明比她年輕幾歲,眼角卻比她更早爬上了皺紋。
這一點無疑是讓王氏心中暢快的。
王氏看著道:「吳氏,好久不見了。」
吳姨娘道:「是,夫人。夫人離府的這些年,妾身日日想念夫人,日日在佛祖面前祈求,願夫人、老爺、諸位少爺、小姐平安康泰,無禍無災。」
王氏「哼」了一聲,道:「到底是祈求我平安康泰,還是祈求我不得好死?」
吳姨娘道:「夫人,您誤會妾身了。妾身早已深知自己的罪過,這些年日日在佛祖面前悔過,祈求佛祖的原諒,又豈會再犯罪孽,不盼望著夫人安好。」
王氏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當年那個趾高氣揚不可一世,連她這個夫人都不放在眼裡的妾室,如今倒是收斂起了自己的鋒芒稜角,變得內斂冷靜,喜怒皆不再形於臉上。
王氏一步一步走過來,伸手抬起五姨娘的下巴。五姨娘站著不動,由著王氏將她的下巴抬起來,目光無波,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王氏沉聲字字清晰的問道:「你那雙孩兒夭折了也十幾年了吧,我記得我的鳳傑夭折的第二年,他們就緊跟他們的兄長去了,你這個母親還能想起他們的模樣嗎?你在佛祖面前敲了這麼久的經念了這麼久的佛,有沒有替你那雙兒女超度過?」
吳姨娘的目光在王氏提起她的那雙兒女時終於有些些許波瀾,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幾乎要把自己的骨頭捏碎。
吳姨娘道:「二少爺和三小姐雖然是妾身所生,但卻喚夫人一聲母親,如同三少爺一樣,不也是夫人的孩子?不知夫人這些年來,可還得想得起這兩個可憐孩子的模樣?午夜夢回之時,這兩個孩子可有去夫人的夢中尋夫人?」
王氏冷笑了一聲,凜聲道:「我從不懼怕鬼神。」
她當初既然下得去手,就從來不怕這兩個孩子回來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