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月卿一夜未眠,因為白天睡了一天,晚上根本睡不著,她便尋了幾本書看著,直到差不多天亮的時候,才勉強睡著。
再次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巳時。
吃了點清淡小粥,就出了門,去看端木斕曦。
沒想到端木斕曦正在和老城主下棋,沒人敢打擾,她一來,倒是多餘了。
看著走廊盡頭,兩相對坐,無一言一語,只是安靜下棋的畫面,樓月卿止步不前,倒是猶豫了,她可不想打擾了這份寧靜。
可是,由不得她思索,那邊的人就發現了她。
端木斕曦看到她,好似分外高興,立刻招招手道,「怎麼人傻愣在那裡,趕緊過來!」
無奈,樓月卿只好走過去。
走到房他們身旁,樓月卿淺淺一笑,微微俯身,「師父,寧伯伯!」
老稱城主看著她,笑著道,「小丫頭可算來了,你師父念叨著你,都讓我耳朵起繭子了!」
說著,還沒好氣的看了一眼端木斕曦。
端木斕曦全當沒看到,連忙拉著她細細打量,溫聲道,「休息了一日,眼瞧著氣色比昨日好多了,怎麼樣,住得可還習慣?」
樓月卿莞爾,「師父哪裡話?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城主府,以前住的慣的,如今哪裡會有不慣呢?」
只不過四年沒來了而已,四年前她可是常來的。
端木斕曦笑了笑,無奈道,「那哪能一樣,那時候你還是個小丫頭,如今都成大姑娘了,這衣食住行,哪裡還能跟以前一樣,若是哪裡住的不妥,便與你寧伯伯說,知道麼?」
以前的樓月卿,她都是放養著的,任她到處闖禍,也從不怕她出什麼事兒,只要不是寒毒發作,就不會有人可以傷到她,何況,即便是寒毒發作,也是習慣了的。
可如今,哪裡還敢放心?
樓月卿頷首,笑道,「師父放心,無憂可不是會客氣的人,若是有什麼事兒,一定會和寧伯伯說的!」
「那就好!」
在一旁的老城主倒是不愛聽了,「看你說的,小丫頭在我這裡就跟我女兒似的,誰敢苛待她?能有什麼事兒?你就愛瞎操心!」
樓月卿在城主府里,所居住的地方是特意給她準備的,處處雅致,下人們的伺候也不敢有一絲懈怠。
城主府伺候的人都差不多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了,都是在城主府里多年的人,自然對這位不陌生。
端木斕曦掃了一眼老城主,沒好氣道,「我的無憂我不操心難不成還留著讓你來操心啊!」
說著,順手拉著樓月卿坐在一旁。
老城主一聽,連忙打住,「得得得,我不說了,一說到這丫頭,總是你占理,容不得我說半句不是,護犢子的心性還真是不減當年!」
這麼些年,把這小丫頭護得跟寶似的。
聞言,端木斕曦不以為然,看著老城主有些得意,「我就護著,莫不成你還有意見?」
「不敢!」他哪敢有意見啊?
這還差不多!端木斕曦眉梢微挑,稍稍得意。
看著眼前的女人年紀不小還如此小孩子氣般,老城主嘆了口氣,倒是沒再多留,「好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師徒倆,省得等會兒被說不識趣兒!」
說著,緩緩站起來,還真走了。
樓月卿笑了笑,看著端木斕曦道,「師父和寧伯伯,可真是越來越孩子氣了!」
明明兩個人都不是年紀小的人了,老城主五十多歲,端木斕曦也即將五十了,可是還是這般,不但沒有越來越淡,反而日漸情濃。
聞言,端木斕曦瞥了一眼樓月卿,隨即轉頭端起一旁的茶爐倒茶,忍不住道,「你就取笑師父吧,越來越沒規矩!」
說完,把手裡的茶杯遞給樓月卿。
樓月卿接過,吹了幾下,輕抿一口。
看著樓月卿,端木斕曦輕聲問道,「你見過瑾王了?」
動作一頓,樓月卿微微頷首,「嗯!」
端木斕曦輕聲道,「方才寧峰與我說了,這孩子的性子,是隨了他的母妃,一樣不喜功名,不戀皇權,倒也是極好的!」
若是他當真喜歡那個皇位,若是真有野心,那才是禍患。
樓月卿放下杯子,眼帘微簾,淡淡的說,「母妃性情淡雅,不喜爭鬥,所以也因此深受父皇敬重,二哥自小便受她影響,對爭權奪利不甚喜愛,一直羨慕在外行走江湖不受約束之人,只是,生在皇家,哪裡還有選擇?」
所以,即便如今尚且可以遠離紛爭,可也只是暫時的。
生在皇家,從一開始,就沒得選擇。
端木斕曦沒說話。
樓月卿便道,「對了,師父若是得空,就見一見他吧,讓他早日離開,他繼續留在這裡,總歸不妥!」
總歸是住在城主府裡面,保不齊哪一天還真是迎面撞上,她可沒有把握可以讓他不起疑心,也沒有把握自己能夠保持鎮定。
他於她而言,總歸與其他人不同。
聞言,端木斕曦看著樓月卿,挑挑眉,「你怕遇見他?」
樓月卿沒說話,但是,算是默認。
端木斕曦瞭然,沉思少頃,隨即嘆了一聲,道,「既然如此,我見他便是!」
這樣拖著,確實不是辦法。
遲早要見的,可是,蕭以恪繼續留在城主府里,樓月卿就有可能會遇上他,雖說遇上也許也沒什麼,可是,誰知道會不會引起什麼事情?
聞言,樓月卿站起來,輕聲道,「那我先回去了!」
然而,端木斕曦卻不讓她走,輕聲道,「不,你也留在這裡!」
樓月卿面色一僵,留在這裡?
端木斕曦招來手下,讓人去請了蕭以恪前來。
沒多久,樓月卿坐在屏風後面,才明白端木斕曦留她在這裡的用意。
很快體內的高手下來報,蕭以恪來了。
腳步聲隨之傳來。
樓月卿靜靜坐在屏風後面的,聽著外面的動靜,垂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拽著袖口,有些緊張。
蕭以恪等了兩日,終於等到了端木斕曦見他,自然是驚訝,所以,很快就來了。
一進來,看到端木斕曦的那一刻,卻驚呆了。
端木斕曦沒有坐在屏風下,而是坐在窗台下,看到他,倒是沒太多驚訝,指了指對面的位置,輕聲道,「坐吧!」
她見過蕭以恪幾次,自然不會奇怪。
蕭以恪目光詫異的看著眼前一頭白髮的女人,還以為認錯人了,這和記憶中見過的那個絕色般的女子,當真是同一人?
雖然不敢相信,可是,這張臉絲毫未變,倒是沒有懷疑,只是很震驚罷了。
據他所知,端木斕曦和母后年紀相仿,應該也就是五十歲左右,本又是擅長醫理的人,懂得保養,所以端木斕曦面容看起來很年輕,也就三十多歲的模樣,可是為何卻是一頭白髮?
坐在端木斕曦前面,蕭以恪劍眉緊蹙,頗為不解,「多年不見,前輩為何是此般模樣?」
這滿頭白絲是因何?
他記得,十多年前端木斕曦常進宮,他見過不少次,只知道這位是母后的妹妹,醫術極高,說是可妙手回春,後來無憂出生之後,她也常在宮中伴隨在無憂身邊,如今十一年未見,為何竟滿頭白髮?
端木斕曦倒了杯茶遞給蕭以恪,含笑道,「年紀大了,白了發也不過是正常之事!」
蕭以恪顯然對端木斕曦的回答不信,遂而蹙了蹙眉,看著端木斕曦,沒說話。
沒有繼續過多的敘舊,端木斕曦便問,「不知道瑾王殿下這次來,所為何事?」
蕭以恪聞言,便不再廢話,緩聲道,「不瞞前輩,此次前來叨擾,是為了本王的母妃!」
端木斕曦面色微動,挑挑眉,靜待下文。
蕭以恪沉聲道,「母妃的腿疾已經有十多年了,時常發作,這麼多年少有發作,可今年卻連著幾次腿疾發作讓母妃極其痛苦,太醫院的人皆束手無策!」
聞言,端木斕曦莞爾,意味深長的看著蕭以恪,「既然如此,你又如何得知,我就能有辦法?太醫院的太醫都是醫術高超的大夫,他們尚且無計可施,何況我呢?」
蕭以恪淡淡一笑,「以前母妃的腿疾從未發作過,可今年卻不知怎的發作得厲害,所以,本王便將往年為母妃醫治腿疾的太醫抓了起來,太醫自然是不敢瞞著,便告訴了本王一件事兒,前輩還想瞞著麼?」
所以,端木斕曦這麼多年偷偷給皇貴妃治腿的事兒,自然是也被知道了。
端木斕曦沒有驚訝,而是淡淡的笑了。
伸手動作優雅從容的煮著茶,輕聲道,「沒錯,這些年我一直給皇貴妃調養身子,她所吃的藥,也都是我親手調配製成丹藥讓太醫給她吃的,所以,這麼些年,她身子一直很正常,不過這幾個月我給的藥估計是吃完了,那個太醫自己不會配製,自然是漏了餡,不過,常人也就會以為是皇貴妃舊疾發作,也就你會懷疑這些事情!」
她所給的藥,自然不是那些太醫能夠學得來的,藥吃完了,她這大半年來都為了樓月卿的事情奔波擔憂,哪裡還顧得上皇貴妃?
蕭以恪民初電腦,「母妃的事,自然是不敢掉以輕心,不過,本王有一事不解,望前輩解惑!」
「殿下請講!」
想了想,蕭以恪緩聲道,「據本王所知,前輩因為母后之死,對父皇恨之入骨,自然也對父皇的妃妾極其厭惡,為何還要幫助母妃?」
當知道這件事情是端木斕曦背後所為,蕭以恪自然是十分吃驚。
端木斕曦聞言,莞爾一笑,「這個問題,殿下應該知道,何必要問呢?」
蕭以恪沉默。
端木斕曦淡淡的說,「皇貴妃畢竟與他人不同,她的腿疾,是因何而起,你也知道,我這麼做,不過是替人還債罷了!」
若是姐姐在天有靈,怕是也會希望自己這麼做。
聞言,蕭以恪眸光微動,微微頷首,低聲道,「多謝前輩!」
之前逼問太醫之時,太醫曾言,母妃的腿,一旦下雨天和寒冬,便會發作,這麼多年多虧了端木斕曦送去的藥,才讓母妃免去了這些折磨,不管如何,他是感激的。
端木斕曦淡淡一笑,輕聲道,「我這麼做,不過是謝謝她當年將無憂視為己出罷了,她是個難得的明白人,本不該承受碎骨之痛,我無法替無憂還她兩條腿,也就只能讓她少受些折磨了!」
被硬生生碎了骨頭,這種痛,可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可是,當年,那個女人,就是為了無憂,在東西砸下來的最後一刻,將無憂抱在懷裡,自己則被廢了雙腿,差點沒了命。
實在不敢想像,若是當時沒有人在身邊,這麼重的一根石柱倒下,年僅五歲的無憂,焉有命在?
怕是早已命喪了。
這份恩情,無以為報。
聞言,蕭以恪卻臉色一變。
無憂……
看著端木斕曦低著頭正在烹茶的動作,蕭以恪不知道想到什麼,忽然道,「前輩,我還有一事不明!」
「何事?」
蕭以恪看著端木斕曦,蹙緊眉頭想了想,「我……」
動了動唇,他便不知從何問起……
有一個疑問,藏在心中十年了,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想多了,可是,卻又不是如何解惑,可是,每當看到那個人,他就疑惑更深。
實在是不明白,為何一個人的轉變,會是如此之大……
端木斕曦挑挑眉,「王爺想問什麼?」
蕭以恪垂眸,沉思少頃,便道,「只是不明白,前輩以前常在宮中走動,為何這些年杳無音訊!」
算了,等他自己搞清楚再說吧。
端木斕曦聞言,神色微動,端起茶杯細細品茶,不著痕跡的道,「我如今這副模樣瑾王也看到了,若不是殿下特意來尋我,怕是我也不會見你,何談去見別人!」
蕭以恪蹙眉,沒說什麼。
可是,疑點很多,他總是覺得,端木斕曦很古怪。
比如說,自那件事後,端木斕曦再也沒有出現,這很不正常。
甚至,極其古怪。
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快午時了,端木斕曦便道,「好了,我身子也乏了,瑾王請回吧,皇貴妃的藥我會派人給她送去,這段時日因我身子出了些問題,所以耽擱了,倒是苦了她!」
蕭以恪也沒有多待著,「如此,那本王先走了!」
說完,站起來,作揖,打算離開。
可是,剛轉身,腳步一頓……
目光轉向不遠處的一個精緻屏風處,目光微凝。
那裡……
有人!
雖然那個人極力壓抑著,可是,有些紊亂的呼吸聲還是被他聽見了,不同於端木斕曦的平穩,若是有些像是在忍著什麼……
是誰?
腳步一動,忽然想過去。
端木斕曦眸子微眯,見他腳步微動,便忽然開口,「瑾王殿下怎麼了?」
回神,蕭以恪定了定神,「沒什麼……」
終究沒有走過去。
而是看了一眼,便往外走去。
確認他離開後,端木斕曦才站起來,快步走向屏風後,看著樓月卿低著頭坐在那裡,身形微顫,緊咬著唇畔。
好像在忍著……
她一進來,樓月卿抬起頭來,只見那雙瀲灩的眸子微微發紅,眼眶裡蓄滿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沒有流出,像是在忍著,不讓它流出來。
端木斕曦一驚,「無憂……」
怎麼哭了?
多少年了不曾流過淚,怎麼哭了呢?
樓月卿驀然一笑,卻笑得苦澀,眼眶中的淚水終究沒忍住,滑落臉頰……
帶著絲絲悽美,笑的苦澀又無奈。
端木斕曦連忙蹲下,幫樓月卿擦掉淚水,樓月卿卻忽然啞聲問道,「師父,他是不是……知道?」
動作一頓,端木斕曦看著她,想了想,嘆了聲,「也許吧……」
蕭以恪最後的那個問題,其實一開始想問的不是那句話,端木斕曦看得出來,他欲言又止,一定是有什麼問題想問又不敢問,端木斕曦自然是大概猜得到蕭以恪想問什麼,只是,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樓月卿垂眸,抿唇不語。
也許……
其實,凡是長點心,都會有所懷疑的吧,二哥那麼疼她,又怎麼可能毫不生疑?
一個時辰之後,蕭以恪和尉遲晟一同離開了。
樓月卿站在姑蘇城北門的城牆上,看著騎著馬越來越遠的兩個身影,看著北方,眼底晦暗不明。
因為不放心她,所以幾個月未曾踏出城主府的端木斕曦,也一同陪著她前來。
與她一起看著城門外的北國……
那兩個身影已經消失了。
端木斕曦忽然道,「五里之外,便是璃國的疆土了!」
樓月卿神色一動。
轉頭看著樓月卿,端木斕曦忽然問,「想回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