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甘寧所部最先抵達。
他已經補滿了八百人編制,此刻的甘寧興沖沖而來,甚至感覺身上鎧甲輕了三成三!
那麼多年的積鬱之氣,此刻成了他胸膛內熊熊燃燒的柴薪。
比之報復諸蔡、劉表,開拓關中反而是微末小事。
真給荊州人解除桎梏,荊州幫助下,開拓關中時受到的助力更多!
黑熊駐馬河邊迎接甘寧,見甘寧驅馬在前漸漸靠近,當即縱馬迎上去。
甘寧也驅馬到路邊,八個百人隊魚貫而行。
甘寧矯健翻身下馬,拱手仰頭眉目間是難以克制的振奮:「渠帥!」
黑熊索性也下馬,問甘寧:「我聽說南陽人與劉表仇恨難解。我若給呂常一個機會,可能收編他們為我所用?」
「若是眼前,這七百餘人自然是助力。」
甘寧略略思索就回答:「就恐戰後,呂常生出其他想法。其鄉黨強盛,不可不防。」
黑熊想了想,就說:「我無意在襄陽逗留,戰後就退回南鄉。呂常等人身在軍中,又能有何作為?」
「渠帥,在析縣時已收編呂常等人時已經說明,若強征入伍,他們難以服氣。」
甘寧勸說:「為呂常七百人,不值得讓人置喙。」
感覺黑熊可能是喜歡呂常才幹,甘寧又說:「以仆看來,剪滅諸蔡所缺不過時機,而非諸蔡強盛難敵。今後渠帥之大業,只能是關中。呂常之流故土難離,強留軍中,若外泄機密,則壞大事。」
見黑熊思索衡量其中得失,甘寧又說:「此前堵陽一戰,公事也。今渠帥號令彼輩討伐諸蔡,亦堂堂正事也。」
「呂常不會因公事而憎恨,也不會因正事而懈怠。」
「開拓關中,乃渠帥私事也,實難令呂常效力。再者,青州兵強勁,卻是外人。渠帥引呂常同行,呂常自內而發,其中若生變故,悔之晚矣。」
甘寧從容講述,想要帶呂常這批人去關中創業並不容易。
特別是討伐諸蔡成功後,荊州州府、鎮南幕府都會進行深層次的改組。
南陽人或許不會再敵視劉表,甚至會擁護劉琦。
一改之前荊州守成之風氣,變的激進起來。
殺掉諸蔡,劉表父子失去強力支柱,有可能他們治下荊州的策略從極端孤立變成對外強硬幹涉。
蔡瑁一族會背負沉重的罪名沉入深淵,淪為劉表父子與荊州士人和睦的祭品。
甘寧是個務實的人,他在呂常身上聞到了類似的氣味。
如果誠意到位了,他相信呂常會做出令人愉快的選擇。
這個世上最無奈的事情就是,什麼東西都是有上限的。
例如一個人的誠意,和一個集體裡的地位。
若能做劉玄德麾下的關雲長、張翼德,誰又肯去做糜芳、魏延之流?
不是甘寧嫉妒呂常的才能,而是呂常這個人是地區領袖,可以帶動一大批人做出選擇。
現在若引呂常入伙,勢必跟他並駕齊驅。
怎麼說呢,甘寧有些看不上呂常。
這是超一流對一流的鄙視,呂常已經三十多歲了,這輩子成長有限,個人能力很難有突破性發展。
別說呂常,就是文聘、韓這兩位劉表麾下大將,甘寧也有些看不上眼。
甘寧見黑熊沉思不語,心中有些忐忑,轉而就說:「呂常之流難以共苦,渠帥立足關中後,遣退青州兵,再招此人不遲。期間羈縻扣押,消磨其銳氣,待他頭髮長好,遣能言善辯之士反覆遊說,遂可得也。」
「原來是這……我剃頭髮,確實有些過分了。」
黑熊聽了恍然做笑,也不以為意說:「那就隨他吧,我的規矩不能破。」
人很難戰勝死亡的恐懼,可名譽破裂、社會人格死亡也是很沉重的精神負擔。
今後破城,剃守將的頭髮……哪怕剃髮的時候氣的跳腳大罵。
可心裡暗暗的欣喜,也只有本人自己清楚。
這種事情多干一些,形成傳統後,能省很多事。
本來還想半路攔截呂常,甘寧已經提醒他了,沒必要跑過去自討沒趣。
哪怕呂常有心投奔,就剃頭髮這種事情,是很傷顏面的。
怎麼也要等呂常頭髮長出來後,再考慮這個事情。
甘寧後面,就跟著呂常所部七百餘人。
呂常所部行軍速度並不快,他們負責運輸析縣多餘的矛戟、刀劍。
而他們後面,還跟著王威七百人。
王威、甘寧一前一後兩支隊伍都是甲兵,中間呂常這七百多人缺乏盔甲,根本沒有戰鬥力。
析縣、南鄉縣之間的道路與淅水平行,是一條河谷道路。
兩側多是山峽,呂常這些人跑都沒地方跑。
他們抵達南鄉城外臨時營地,天色將暮。
呂常見之前被俘虜的青州兵重新武裝,不由心臟狂跳。
伊籍不可能背叛劉表投向朝廷,青州兵也不可能輕易投降叛變。
所以,這其中肯定有巨大的隱秘!
呂常見一夥荊州軍為他們送來大鍋、舂好的米,當即快步上前攔住帶頭軍吏:「某博望呂常,欲拜謁郡府明公。」
軍吏上下審視一身短衣,泛白麻布裹頭的呂常,有些不相信這人會是武猛都尉呂常。
武猛都尉是騎都尉之一,主要節制河內騎士,河內騎士的番號就是武猛騎士。
想了想,軍吏點頭:「此事我會上報郡府,見與不見在於府君,不在我。」
「多謝。」
呂常拱手屈身拜謝,目送這軍吏離去,他才來帶營壘邊緣觀察附近。
見青州兵已經完成重新整編,營地內烹煮牛羊豬狗,吃的好不暢快。
現在南鄉人提供多少牲畜,剪滅諸蔡後,足以得到雙倍的補償!
討伐諸蔡,是符合南鄉士民訴求的。
普通百姓不懂,寒門之家難道不懂?
城內,劉琦終於睡醒。
只是宿醉之後頭腦昏沉又疼,黑熊旁觀不管,任由劉琦頭疼。
這種事情,一顆桃子就能治好。
給劉琦這種人吃桃子,實在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劉琦忍著頭疼,坐在地圖沙盤前低頭核算。
桌案上鋪著地圖,上面有標註了城池、軍營、水寨以及駐軍多寡。
這是伊籍所書,現在需要劉琦檢驗、補充。
劉琦反覆思索幾遍,抬手指著樊城附近的宣池:「這裡是水師駐地,眼前漢水日益枯竭,水師戰艦難行,可不乏走舸。」
這是他眼中,唯一的障礙。
伊籍是個老實人,此前就沒兵變的相關經驗,這時候點著頭:「確實,公子奪樊城武庫時,不妨邀請宣池督張碩。」
見劉琦不反對,伊籍又看黑熊:「黑君,可否請甘興霸與公子同行,以便攻奪水寨?」
邊上甘寧意動,抬頭看黑熊,他一旦出動可不會留手。
而王威這些人以後還要在荊州混,不願意做這種事情,做的時候也瞻前顧後,搞不好就把命搭進去。
他甘寧,對荊州各軍將校絕不會留情。
黑熊搖頭:「我們是奉劉鎮南密令討賊,控制樊城武庫即可,侵擾水師做什麼?」
他抬手在新野點了點:「水師不能動,水師在,劉玄德麾下便無法渡過漢水。動了水師,無異於宣告各方,是我們作亂。」
劉琦這時候開口:「黑君,襄陽城堅,難以擒捕蔡瑁。欲破諸蔡之勢,當先破蔡洲。欲破蔡洲,若水師阻攔,必然壞事。」
攻破蔡洲,抓了諸蔡族裔,蔡瑁這裡就很好解決了。
「不能動水師,我若是劉鎮南,不會允許任何人動這支水師。」
黑熊深吸一口氣,語氣堅決:「諸蔡就如豬狗,關門打狗怎麼可能失手?劉玄德當世梟雄,我就怕他介入南岸之事。宣池水軍,是我們的屏障,決不能觸動。」
說著黑熊將一枚枚折斷的指長竹簡擺在地圖上,每枚短竹簡上書寫番號。
他拿一疊簡陋兵棋把玩:「我們的時間很緊,不應搞什麼水陸並進。從南鄉到襄陽,水路二百三十里。現在水淺,但日行二百里不難。」
「明日興霸與公子先行,日暮前能到筑陽,在此休整,不要有什麼異動。」
「餘下人做竹筏,隨後進發。」
筑陽,已經是襄陽方面警戒的範圍。
「明晚,我們在筑陽用餐,每人帶一日乾糧,二更時分多持火把,乘夜而下。」
「我領前隊,公子先走北岸入奪樊城,隨後渡漢水,於南岸碼頭處駐防。」
黑熊扭頭看劉琦:「要多立旗幟,上面書寫蔡瑁謀反,奉命討伐之語。」
頓了頓,黑熊遲疑思索:「公子奪樊城之際,立刻派遣可信之士急入襄陽,向劉鎮南陳述此事。蔡瑁權勢財富驚人,劉鎮南若一時不慎,有可能會被蔡瑁劫持。到時候,我等就被動了。」
劉琦聽著連連點頭,暴露的前一刻向劉表袒露,能保護劉表的同時,也能降低劉表的厭惡。
現在他漸漸酒醒,雖然很不情願事情走到這一步。
但也明白,他已經沒有了後悔的餘地。
他敢後悔,黑熊、伊籍能放過他,蔡瑁不會放過他。
「我率興霸所部與青州兵、王威所部順漢水而下,直撲蔡洲。」
一邊說著,他將各種兵棋擺在地圖上,最後是南鄉郡兵烏合之眾兩千人得兵棋。
想了片刻,還是被黑熊放在襄陽碼頭,使之與劉琦合兵一處。
水平有限又不了解荊州內情,搞分兵多線操作,弄巧成拙的概率很大。
增強兵力,讓劉琦穩噹噹站在襄陽碼頭,自會讓劉表觀望形勢。
讓南鄉兵和劉琦麾下荊州兵相互掣肘,能維持軍隊結構的穩定。
這終究是兵變,劉表經營十二年,蔡瑁是劉表心腹骨幹,這三年時間裡擔任南郡郡守,在各處皆有人脈。
劉琦左右、麾下,肯定有蔡瑁的耳目、舊吏。
黑熊看著伊籍:「放任襄陽城自由出入,不要擾民。等我攻破蔡洲,大局自定。」
伊籍認真點頭,伊籍有個黑熊眼中最大的優點,那就是沒有逞能、愛表現的毛病。
跟劉琦類似,伊籍很大程度上也能粗略歸類為老實人。
沒啥花花心思,特別是搞兵變這種事情,心眼子越實在越容易成功。
伊籍也有疑慮,伸手指著襄陽南部,峴山之南的宜城:「這裡有一支郡兵,約三千餘,名為郡兵,實際是蔡瑁部曲,甚是精銳。黑君攻取蔡洲時,這支郡兵勢必救援。」
見黑熊垂眉看地圖,伊籍詳細講述:「荊南四郡隨張羨反叛時,主公以蔡瑁為南郡郡守,當時駐屯江陵。張羨之亂平定後,蔡瑁領郡如故,只是從江陵遷回襄陽。其昔日所聚兵馬遣散大半,所留三千精銳駐屯宜城,可應南北、東邊江夏之變。」
「三千人從宜城到蔡洲,難免疲憊。」
黑熊目光下垂思索分析:「我部乘船而下直撲蔡洲,體力耗費小。圍攻蔡洲時,驅逐上游、下游舟船,這三千人就是到了漢水邊上,也只能幹瞪眼!」
至於分兵拒守河岸,真的沒必要,這仗打的就是快速,快到蔡瑁反應不及。
現在就看劉表、蔡瑁那裡有沒有防備。
蔡瑁派人以送信為由肯定偵查了劉琦,那時候劉琦人在析縣,態度是反對兵變,拒絕了自己的慫恿。
可劉表呢?
一方雄主,給兒子身邊留幾個眼線,想來也是應該的。
即便這樣,也沒什麼好顧慮的,無非就是放開手腳狠狠打一場。
襄陽城郊寸土寸金,劉表怎麼可能放任戰火肆意蔓延?
屋舍損毀可以輕易修補,而打爛的鎮南將軍臉面,則無法修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