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 第156章

    「大汗我以為,我們不應該再繼續南下了。」

    說話的人叫阿史那卻奇,原是一名東、突厥貴族,他的母親與伏念的母親那邊是親戚但在草原上突厥人最不講究的就是血緣關係,對他們而言,實力才是決定一切的關鍵因素。

    阿史那卻奇在先前伏念與兄弟姐妹的爭權中站對了隊,於是地位水漲船高如今在突厥擔任佐政之位相當於丞相不過由於伏念為人強勢,獨斷專行,大臣們在大事上的決定權並不多。

    以往也就罷了伏念雖然獨斷但許多事情的決定上都證明他是正確的,但今日許多突厥大臣包括卻奇在內,都覺得必須出聲阻止了。

    因為伏念想要離開長安帶領突厥大軍繼續南下。

    突厥人精於騎射,卻不善攻防,尤其是入關之後,地形多變中原人狡詐多端,雖然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可那也是對手的無能之故,譬如在晉州與陳巍一戰,最後陳巍戰死,但敵我皆知,陳巍之敗,不在陳巍本身,而在他手下無可用之兵,對方士氣低落。饒是如此,突厥在晉州一役,也折損了不少兵馬,到了長安,雖還號稱鐵騎,令人顫慄,但實際上比起剛剛入關時,人數已經少了十之三四。

    當初聽說中原朝廷孱弱,長安指日可待,想到能將這座千年古城據為己有,許多人都熱血上涌,一門心思跟在伏念後面打仗,現在城也占了,財物也已塞滿囊中,許多人開始思念家鄉,想要回去,畢竟撈到的東西再多,總得隨身攜帶,沒有拿回家鄉來得妥當。

    賀秀行刺一事,雖然給突厥人造成的損失不大,但紀王首級被懸掛在城樓上,反倒激起一些中原人的血氣,這些天突厥人在長安城中,接二連三受到埋伏偷襲,雖說算不上什麼,但時日一久,未免也令人生煩。

    更有各地義軍突起,全都打著驅逐異族的旗號,還有李寬手裡的勢力、嶺南賀湛、北方賀融,這些全都是潛在威脅,假使他們聯合起來,從各方包圍,那麼突厥就會深陷中原泥沼,很難再抽身。

    有些清醒的突厥人開始意識到他們來到長安,也許並非一個明智的選擇,從而萌生出退意,並極力勸說伏念退兵回關外,反正他們該拿的也都拿的,該享受的也都享受過了,眼下的長安蕭瑟空蕩,不復舊日繁華,看多了也是生厭。

    誰知伏念非但不肯退兵,反而還要繼續南下,他不理會左右的勸告,執意讓人整兵,準備過兩日就前往襄州。

    這才有了阿史那卻奇相勸的一幕。

    伏念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

    換作以往,卻奇是絕不會忤逆伏念的,他依靠伏念上位,當然也知道跟緊伏念,自己的地位才能更穩固,但現在他卻不得不開這個口,因為突厥內部已經開始人心動搖,只不過礙於伏念長久以來的威壓,還無人敢公然反對而已。

    卻奇被他那一眼看得冷汗直冒,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大汗,咱們突厥人早已習慣遊牧生存,中原雖好,畢竟不是我們的家,而且再往南邊走,就得渡江了,當初咱們能趟過黃河,也是因為冬天河凍的緣故,眼下回去的話,正好能趕上冬季河凍,渡河也方便些,可長江,據說是不會凍住的。」

    伏念不自覺摸上自己空蕩蕩的左臂。

    自從斷臂之後,他就多了這個習慣,雖然傷口已經逐日癒合,但每回手指觸碰,依舊會生出難以言喻的刺痛感,仿佛屈辱烙印,一遍又一遍提醒他犯下的錯誤。

    想及此,伏念的臉色就越發陰沉。

    「中原人能落地生根,突厥人自然也能,這裡土地富饒肥沃,我們不會種田,可以驅趕中原人去種田,突厥人只要坐享其成,至於那些膽敢反抗我們的人,多殺幾個,中原人就順服了,如果他們真有那麼悍勇,又怎麼會輕易被我們打敗?」

    卻奇與其他幾名突厥貴族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大汗,中原畢竟人多,現在我們離王庭越來越遠,要是中原人從後面截斷我們的去路,那可就」

    伏念打斷他:「這麼說,你們都不贊同繼續進攻了?」

    眾人沒有吱聲,本身已經說明了一種態度。

    許多人被金銀財寶迷花了眼,又擄了不少美貌女子,要是沒有伏念帶他們走這一遭,他們還不知邊城以南的中原,竟是如此讓人沉醉,經歷了溫柔鄉之後,他們就不想再去經歷鐵血的洗禮了。

    伏念忽然冷笑一聲,抽出手邊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入離他最近的卻奇胸口!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血濺上腳邊金磚,斑斑駁駁。

    卻奇睜大眼睛,帶著難以置信的憾恨表情,撲通倒在地上。

    「還有誰想回王庭的,我送他一程。」伏念陰惻惻道,環視眾人。

    被他目光掃過的人,紛紛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一片死寂。

    伏念勉強將心中那股暴戾壓下去,深吸了口氣,緩緩道:「不必渡河,只要將整個北方納入突厥的版圖,往後我們的子子孫孫,就不必再為了冬季的糧食而發愁,我們也將會有放不完的牛羊,吃不完的糧食,使不完的奴隸。但這個沒用的傢伙想退回去!」

    他指著躺在地上已經沒了聲息的卻奇吼道:「你們甘願回到突厥,過那種秋季入關搶一通,其它日子都待在草原上的日子嗎!沒有金銀財寶,沒有美貌女人,更沒有舒服的床榻,還有各種各樣的美食,那些本來是屬於我們的,你們甘心還給中原人嗎!」

    沒有人說話。

    眾人都低著頭,看似贊同他的話。

    伏念知道,借著卻奇的死,那些反對的聲音暫時被壓制下來了,但他需要一場更大的勝利,才能讓這些人徹底歇了回去的心思。

    心底的浮躁像野草瘋狂生長蔓延,伏念看著刀背上未乾的鮮血,仿佛看見賀秀那張令人生厭的臉,神情越發陰冷。

    「娘,我害怕。」

    聽見這句話,宋氏忽然生出一股心酸,連帶眼眶也瞬間紅了。

    但她不敢哭,因為要是哭,那兒子就會更害怕。

    宋氏伸出手,拉住賀歆的手:「別怕,有娘在。」

    十幾歲的少年人,本該朝氣蓬勃,並非像現在這樣,畏首畏尾,縮手縮腳。

    賀歆會如此,不是因為性格所致,而是徹底被嚇怕了。

    太子妃與皇長孫的榮光,說到底都是建立在太子這個依靠之上,太子一死,他們就如同沒了根的飄萍,宋氏雖然傷心,但還有兒子,日子總歸得過下去,太子人走茶涼,宮中人情冷暖,難免有些落差,但幸好裴皇后尚在,多有照拂,皇帝也未立新太子,宋氏與賀歆母子倆得以在東宮繼續住下去。

    等到皇室匆匆南下避禍,他們自然也在其中,而後發生的一系列變故令人瞠目結舌,先是裴皇后失蹤,然後又是嘉祐帝駕崩,宋氏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鎮日惶惶然,擔驚受怕,又聽說先帝沒有留下遺詔,以致於朝中如今分作兩股聲音,李相希望自己女兒所生的九皇子登基,而張相等人,則覺得安王殿下如今居長,更為合適,也有人想起太子還有個嫡長子,認為皇長孫繼位,更為名正言順。

    風言風語傳入耳中,宋氏膽戰心驚,更沒有半分喜悅,這些年在宮廷中,她也許長進不大,但看多了人心,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斷,宋氏根本不希望兒子去當什麼皇帝,在她看來,那個位置極為危險,自己已經賠進一個丈夫了,更不能將僅有的兒子也搭進去。

    孤兒寡母,毫無根基背景,對方憑什麼會支持他們母子?還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能給對方帶來某種利益。

    而且李相現在手握兵權,如果有人擋住了他女兒的路,宋氏不敢想像,自己母子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先帝與皇后不在,還有誰能護住他們?

    宋氏現在每天晚上睡覺都得睜一隻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兒子就被人抓走了。


    賀歆也非無知無覺的木頭人,母親的擔憂害怕,局勢的動盪,還有許多流言蜚語,環繞在他四周,也讓他跟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吃飯都要再三檢查,免得被人下了毒。

    「你跟娘說真心話,你想當這個皇帝嗎?」宋氏問他。

    賀歆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想,娘,我只想當個尋常百姓,我們能不能去跟李相說一聲,讓他放我們走,我真的不想當皇帝!」

    宋氏苦笑:「只怕由不得我們」

    正說著話,外頭便來了人,說有故人自南方來,李相請兩位去見一見。

    聽見故人和南方幾個字,賀歆眼前一亮,說莫非是五叔?

    賀湛鎮守南方,好像也就只有他了。

    賀歆興奮道:「三叔和五叔,當日最是疼我了,要是他們在,李相一定肯放我們走了吧!」

    宋氏卻覺得此事有些蹊蹺,一定沒那麼簡單,她對賀歆道:「你既然不想當皇帝,待會兒就得尋個就會表明心跡,當著李相的面,不管他信不信。」

    賀歆點點頭:「這個皇帝,誰愛當讓誰當去,反正我不當。」

    宋氏拉著他跟來人去見李寬,果不其然,那裡還有一個人。

    只不過,不是他們所想的安王賀湛。

    而是衛王賀繪。

    李寬笑道:「衛王殿下說想見見你們。」

    又嘆道:「沒想到短短時日之內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殿下來晚一步,竟連陛下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卻說嘉祐帝南下時,就分別向衛王與興王等人發出諭旨,令他們帶兵前來護駕,衛王思來想去,又猶豫了好些日子,方才慢吞吞啟程,只因他心中也有些不可告人的野心,只是礙於性格,屢屢錯失機會,眼看天下大亂,自己盼望已久的機會似乎終於到來,他再次猶豫,擔心前功盡棄,也擔心自己還未成事,就被賀湛賀融等人圍剿,結果到了半路,嘉祐帝駕崩的消息就傳過來,衛王想著此時襄州必然是一片混亂,說不定自己能趁機去撿撿便宜。

    他也沒忘記當初與李寬的約定,雖說時過境遷,機會已然流逝,但現在皇帝駕崩,他這個叔叔若是因緣際會,又何嘗不能登頂?蠢蠢欲動的心思讓衛王沒有選擇回到揚州,而是繼續前進,終於在安州與準備順江而下的李寬部隊會合。

    但衛王很快發現自己上了李寬這老狐狸的當,對方早就想扶持九皇子登基,把自己找過來,無非是想拉他一起對付嘉祐帝的那些兒子罷了。

    衛王不甘心,所以提出要見宋氏和賀歆,李寬不以為意,還真把人給找了過來。

    殊不知宋氏母子早已被嚇破了膽,別說皇帝之位,現在就是白送他們富貴,估計兩人都不敢要。

    聽見衛王話里話外關心他們,又問起新君人選,沒等李寬說話,宋氏就忙忙道:「大郎資質平庸,先帝在時,就屢屢說起,先夫也再三嘆息,萬萬不敢有非分之想,如今時局動盪,新君合該有更合適的人選,還請李相明鑑。」

    李寬道:「皇長孫之賢,大家有目共睹,其實九皇子尚在稚齡,無法服眾」

    「那大郎就更加無法服眾了!」宋氏越聽越怕,以致於不管不顧搶了李寬的話,「有李相輔政,九皇子來日必定是一位明君,至於妾與大郎母子二人,只希望等天下太平之後,有薄田幾畝,以供日常,就已心滿意足了。」

    裴皇后離奇失蹤,先皇更死得蹊蹺,宋氏隱隱察覺一些端倪,卻實在不敢深思,她很清楚,以他們母子的勢單力孤,不過是李寬隨意可以搓圓捏扁的螞蟻,哪怕當上天子,也註定是個傀儡天子。

    李寬對宋氏的識相很滿意,誰也不知道他心中另有打算,現在雖然他力推九皇子,但九皇子畢竟年紀太小孩子有個頭疼腦熱很容易就會夭折,萬一九皇子不測,他就得另覓人選,賀歆的膽小怕事無疑很符合他的要求,皇長孫的身份也能堵住一些人的嘴,所以他暫時不會對宋氏母子不利,反而還會好好養著他們。

    衛王看著這一幕,哪裡還不知道李寬的打算?

    等宋氏母子離開之後,他就幽幽道:「表哥對我的承諾,只怕早已不復存在了吧?」

    他在心裡暗罵賀湛狡猾,明明大家都是差不多時間接到旨意趕過來,結果現在他到了,賀湛卻還不見人影,分明是半路上聽說先帝駕崩,直接改道,不肯過來自投羅,也不知跑哪裡去了。

    「你母親也隨駕南下,待會兒你去看看她,以後也可接她去揚州養老了。」李寬對他的話不以為意,反倒微微一笑,「若是忘記承諾,我又何必特意找你過來?新君年幼,必得有人輔佐左右,我一個人獨木難支,張嵩那些人又成日與我唱反調,可若是換作你,我們倆同心同德,何愁不能壯大?」

    衛王心頭一動,沒想到對方竟是這種打算。

    李寬接著道:「眼下只要渡了江,就安全了,北方盡可留給他們去打,等他們廝殺得差不多了,我們再回去收拾局面,等到那時,你我之間的分歧,都是小分歧,但現在突厥人、賀融、賀湛,乃至張嵩那些人,都是我們首先要對付的,你應該能分得清輕重。」

    衛王早非當年被他騙得團團轉的人了,聞言狐疑道:「到時候你捨得將一切拱手讓給我?」

    李寬坦然道:「捨不得,但我們可以劃江而治,互不侵犯,我要北方,你在南方,兩個人分天下,豈不比五六個人分,要寬裕許多?」

    衛王不做聲了。

    李寬微微一笑,他知道對方一定會答應的。

    衛王又問:「要是賀湛來了怎麼辦?」

    李寬道:「我剛剛得到消息,他沒有來安州,而是直奔襄州去了,正好有他幫我們擋住突厥人,這裡一時半會不會有危險,而且,我們也可以派人去襄州。」

    「去襄州?你不是剛從襄州過來?還走回頭路作甚」

    話說一半,衛王恍然大悟:「你是想?」

    江水滔滔,衣袂飄飄。

    賀湛站在江邊礁石上,扶劍眺望,面容冷硬,也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心事重重。

    「殿下,今日河流湍急,不如過幾日等水勢平穩一些,再啟程?」譚今望著江水,微微皺眉道。

    大軍徵用了不少商船民船,還有原本停靠在岳州沿岸的商船,想要分批渡江並非做不到,只不過譚今覺得這幾天天氣不太好,擔心中途會發生變故,所以想要延緩兩日。

    賀湛卻搖頭道:「突厥人占據長安日久,驕奢傲慢之心滋生,不管他們決定南下,還是想要往北退,現在都是我們進攻的最好時機,錯過這幾日,情勢又會發生變化,為防夜長夢多,還是早日渡江為好。」

    譚今點點頭,再看賀湛,只覺對方一日日變化,似乎與先前有些不同,又說不出哪裡不同。

    興許這一切來得太快,讓人不得不在短短時日內迅速成長起來,就連他自己,換作兩年前,當慣了文官的譚今絕對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能當個像模像樣的副帥,跟著領兵打仗。

    也不知安王殿下那邊如何了。

    譚今欲言又止,最終也沒敢說出來,默默地將這個名字吞回肚子裡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應該就可以兄弟相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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