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是孟家在騙人,這天命,早已不在上京了,我們被騙了二十年!」
自門道里的人看來,胡麻提鐧擊落,便打碎了官州府君金身,打醒了餓鬼,卻不知曉,如今最恐怖的,反而是一批被從夢裡打醒了的人。
隨著那官州府君一聲慘叫,金身破碎,天下之間,諸般世家,門道異人,大鬼妖祟,都在這一鐧擊落之時,仿佛噩夢之中醒來一般,猛得打了一個哆嗦,神魂深處竟是生出了森冷的顫慄感。
他們紛紛抬頭,看向了官州的方向,感覺到了那裡的變化,第一時間都是害怕,而緊跟著,便是驚恐而憤怒:
「先皇帝被扒了皮,但這天下,仍是以夷為名,都知道都姓皇族血脈不存,新皇帝也必然會出現,但天下人還是只當這二十年裡,氣運歸於都姓之身。」
「可誰他媽能想到,這竟是一場騙局!」
「鎮祟府二十年前,便已隱雲,如今重現天下,第一件事便是打了上京命下府神,這這代表著,二十年前,鎮祟府便已不受皇權所限了」
「難怪天下十姓,鎮壓各處草頭王,難道,只是擔心,會有人提前奪了天命?」
「」
「」
「這一鐧的能耐,怎麼怎麼如此的霸道,不講道理?」
隨著胡麻打出這一鐧,城內城外,甚至這個世間無數的神神鬼鬼都被嚇到,最為恐慌又不解的,便是胡家諸人,他們失聲叫道:「新皇帝還沒選出來,那天下氣運便仍在舊皇一脈」
「但他,他怎麼可以無視皇命?」
「」
胡麻知道原因,卻知道這關鍵到了鎮祟府的一些深層秘密,不可能渲諸於口,也不會向他們解釋,因此他們只有不解。
「這很簡單啊」
但也在他們的惶恐聲中,卻聽到了身邊,有一個淡淡嘆惜著的聲音響起,他們猛得回頭,便看到了一位穿著青衣的年輕貴公子,他表情也似笑非笑,低聲嘆著:
「這代表著,你們青元胡家,對鎮祟府的認識,完全的錯了,錯的離譜」
「只是,何止是你們錯了」
「」
他抬起頭來時,才能看到他眼底涌動著的無端憤恨,咬牙切齒:「我們孟家也認錯了」
「是國師!」
「他,他騙了我們所有人!」
緩緩說著,竟仿佛表情都變得有些扭曲,甚至是恐懼:「難怪鎮祟府要被藏起來二十年,難怪領了先皇遺命的國師也躲了起來」
「難怪他們這一支胡姓,放著偌大富貴不受,寧願冒著血脈斷盡,神魂磨滅之苦,也要硬接這鎮祟鐧」
「此等利器,卻失了皇命挾制,誰知道會帶來什麼後果?」
見到這人出現之時,那正處於驚疑之中的胡家三位族叔,本來稍稍安心,如今驟然聽了他的話,卻是臉色更為驚疑,顫顫的道:「孟家世侄,你所說的,這是這是」
「呼」
那年輕公子,居然久久不言,沉默了好一會,才仿佛將這臉上的憤恨與扭曲都一點一點的消化了,臉上再度露出了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然後才輕輕嘆了一聲。
向那胡家二爺道:「世叔放心,我是奉了長輩之命過來的,說話也算數,此番計較,雖是我等輸了,但卻非我等之罪。」
「若說輸,我們也不是輸給了他,而是從一開始便輸了。」
「不過,既是輸了,孟家答應的事情,卻也不好辦,只是你們也不必擔心,我會向他求情,不會讓他做的如此過分的,好歹教你們安穩的回去」
「」
「過分?」
聽見他的話,那胡家三位族叔,甚至表情都有些失控,臉上閃過了一抹嫉憤:『此事耗得如此之多心血,你輕飄飄一句話,便揭過去了?』
『我們才是姓胡的人,倒要你姓孟的過來求情?』
一時間心裡又是壓抑,又是急躁,但這接二連三,受的衝擊實在太大,又說不得什麼。
而那身穿青衣的年輕公子,卻在丟下了這番話後,便已提起袍角,緩步登上了明州城的城牆,居高臨下,看著城外一片狼藉混亂的戰陣,嘆了一聲,輕輕拍了一下手。
「鎮祟府,鎮祟鐧,果然都是沉甸甸的啊」
如今的明州城外,天色已亮,餓鬼返生,廝殺也已停止,但場間的斷肢殘臂,血水成河,仍是給人一種本能驚悚之感。
所有人都只看向了將那一鐧打落,天地變色的貴人,嗓子裡不知堵了多少話想說,卻又不敢說。
而在眾人注視之中,胡麻也同樣正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鎮祟擊金鐧,感受著那沉甸甸的重量,一時,竟仿佛都沒有了再次將它提起的勇氣。
此鐧,絕非胡家一族之物,其上因果,也絕非僅僅只是走鬼本家所能擔的,自己身為轉生者,本就被上一代轉生者遺留的難題壓著,如今,倒仿佛又壓了一個大的。
但這,或許也不是壞事?
正想著,明州城的方向,又忽然有悽厲的吹打聲響了起來,兩排白色的幡子,並列出了城來,幡子下面,皆是瘦長怪影,一個個看不清楚它的模樣。
而在幡子中間,卻無轎輦,只是走著一個身穿青衣,背著兩隻手的年輕人,面帶微笑,似緩實急,來到了眾人面前。
無論是那些甦醒的餓鬼,還是正列陣於旁的保糧軍,都感覺到了一種詭異的陰冷感,鬼魂妖祟,往往都趁了夜色害人,但這白色幡子下,竟是白天都有種讓人驚悚的陰冷之意。
「世兄,有禮了」
而在眾人心裡同時顫抖,不知又要發生何事之時,卻見那幡子之間的青衣年輕公子,卻是到了那位執鐧貴人身前,十丈之地,忽地停步。
滿面堆笑,遠遠的拱起了手,深揖一禮,道:「時隔二十年,鎮祟府重現於世,胡家世兄風採過人,膽魄過人,孟家後進孟思量,來為世兄賀。」
他因著臉色慘白,似乎平日裡極少見著日頭,便也顯得年輕一些,但眉宇氣質,卻皆能看得出來,已年近三十,如今面對著胡麻,居然也是一口一個世兄,甚為親近。
只是,他客氣他的,旁邊人倒有不少,聽見他自報家門,又稱這貴人為世兄,心裡便咯噔一聲:
「這他娘的,不會是那個孟家吧?」
「平日裡這等高高在上的本家之人,一個也見不著,我等何德何能,一天見了倆?」
「」
「」
「終於捨得出來了」
而見著這青衣公子現身,胡麻心裡,也略略一定,早就知道孟家人在這件事情背後,只是不知他們何時出現,甚至會不會出現,如今心裡反而踏實了。
他也看著這位孟家大公子,看得非常仔細,可與自己被法壇遮住了面目,無法被人看清楚一般,他同樣也有怪異之處,第一眼看去,似乎看清了他的模樣,但一轉眼,卻又忘了。
想來十姓本家,皆有提防,尤其是這等公然露面的情況下,都不會輕易被人看清楚模樣,以免會有某些害人的法門。
於是迎著對方那溫煦和善的臉,胡麻也忽然展露了笑顏,同樣也向了對方,熱情友好的點了下頭,道:「孟家世兄,久違大名,有禮了。」
「我向來不出老陰山,但也沒少聽見孟家人的動靜,正想著有空了要去孟家拜會,卻沒想先在這裡見著了,不知你這等身份,卻被什麼風吹到了這裡?」
「」
「好說,好說。」
那孟家大公子,似乎也有些詫異於胡麻的客氣,笑容更親近了些,道:「只是奉了家裡大人的命,四處走走,看看這民間疾苦罷了。」
「想我孟家人,向來心懷天下,所行之處,誅邪安祟。」
「如今恰是到了明州,居然見到陰陽失序,精怪害人,鬼神無主,不奉拘令,活人冤死,在所多有,本該出手干予,卻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胡家世兄。」
「見剛才世兄出手,一鐧打殺官州府君,威風凜凜,好生佩服,可心裡卻有些不解,早先伱頒七殺之令,壞盡了規矩」
他頓了頓,抬頭看向了胡麻,笑道:「卻不擔心冥冥之中自有鬼神瞧見,早晚找上門來?」
胡麻提起了手裡的鎮祟擊金鐧,對面的孟家大公子頓時臉色微變。
然後便聽胡麻笑道:「陰司罪孽?」
「我倒也一直信這個,所以不肯做虧心事,如今倒真有些盼著,不知這些鬼神,何時來找我算賬?」
「」
那位孟家大公子,勉強笑了笑,道:「常人皆有三魂,罪孽因果皆記在身,咽氣之時,便入陰府稱量善惡,一飲一啄,皆逃脫不掉」
「如此極好。」
胡麻笑著,將手裡的鎮祟擊金鐧握住,道:「正想請世兄來幫我見證一番。」
那孟家大公子見他反應不對,沉聲道:「見證什麼?」
胡麻向他笑了笑,手裡的鎮祟擊金鐧,緩緩放開,鐧尖落地,大地頓時轟鳴一顫,就連那孟家大公子身後的幡子,也忽然一陣陣顫動,幡下一隻只瘦長的影子,竟站立不穩。
而胡麻則是大袖一振,身周迷迷濛蒙,隱約仿佛在高堂之上,冷聲道:「幫我見證,看看這所謂天地鬼神,敢不敢定我的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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