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來吧!」
望著那頂消失在了迷濛霧氣之中的黑色轎子,感受迷迷蕩蕩,森冷刺骨的陰風,胡麻終於明白了這遠方親戚給自己帶了什麼禮。
深呼了一口氣,他才手中罰官大刀一振,驟然開口。
聲如霹靂,仿佛一下子叫醒了周圍熟睡的人,而這些人猛得醒來,又影響到了其他人,這滿地跪著,陷入了恍惚的大軍,這才紛紛起身,睜開眼睛,看著周圍,一時間滿臉迷茫。
剛剛明明記得大獲全勝,甚至眼見得那天命將軍,都被困在了陣中,一鼓作氣就要拿下。
為何忽然睡了過去,如今再看,身前真理教兵馬已全數不見,只剩了滿地迷茫。
剛剛的衝鋒,廝殺,倒都只像是夢裡殘留的影子。
而且彼此看看,皆是臉色發青,那剛剛夢裡,還有一個影像,便是那凌駕於整個明州府城之上,俯視眾人的龐大神明,威勢尚留心間,壓得人喘不過氣。
但如今再向明州方向看去,卻連明州城都看不見,那影像也像幻覺。
但,這等異象,究竟代表著什麼?
「保糧軍真正的對手來了啊」
而在場間,胡麻也低低的嘆了一聲,喚醒了眾人之後,便抱了刀轉身,向七姑奶奶與張阿姑道:「我需回山里,稟告一下那位貴人,此間之事,便拜託說理、問事兩位大人了。」
「一切由心而定,只需占著一個理字,便無可推讓畏懼。」
「」
說著話時,更不與任何人再多說,便自邁開了步子,傾刻間穿過了諸多兵馬而去,連旁邊的楊弓與徐香主,周大同等人也不說話,只是眼神微微交流。
「胡」
楊弓見著,便下意識要叫住他,旁邊的徐香主,卻是慌忙扯住了他:「莫喊,莫問。」
「為啥?」
楊弓還沒反應過來:「那是自家人」
「你離了會,入了山,便已經不算是江湖人了。」
徐香主低聲道:「對江湖上的規矩,不了解,你看出那是誰來了,我也看出來了,周大同幾個,也看出來了,說不定紅燈娘娘也知道」
「當然她也可能不知道。」
「但是,只要他戴了面具,你就不能認,只要他戴著面具,他便不是咱們紅燈會的小掌柜,這不是裝糊塗,這是咱們要對山里那位貴人表示敬重呢!」
仔細叮囑了一番,才嘆了一聲,道:「不過,也總算知道他為何勸我去幫你了。」
「你小子,命好啊」
「」
說著,便向四方一抱拳,道:「老夥計們,咱們隨了保糧將軍,前來護紅燈娘娘的法駕,如今那真理邪徒,應聲而走,如今可不是到了時候,往鎮子裡去,給紅燈娘娘磕頭了?」
四下里的一應掌柜,幾位供奉,見狀紛紛稱是,簇擁著楊弓往朱門鎮子過來。
而如今的胡麻,轉身之後,便大步而行,行不出多遠,便已借來了量天靴,身形更是陡乎加快。
於夜色之中,瞧著神乎其神,傾刻之間,便已消失在了眾人視野,就連那朱門鎮子上的紅燈娘娘,也只敢悄悄看他一眼,回過頭來,繼續看著一幫小崽子發懵。
卻也正不知這動靜怎麼回事的時候,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腦袋,又伸進了自家廟裡:「訥,看好它們呀」
紅燈娘娘頓時一個哆嗦,隱約間仿佛看到紅光里,一個宮妝女子輕輕的施禮:
「知道啦」
「」
而離了朱門鎮子,胡麻借了量天靴的腳力,短短一個時辰之間,便已經來到了老陰山中,這一次,卻不必他燒香來請,山君的影子,便已悄然出現在了身邊。
倒像是一直都在這老陰山的邊緣,看著明州這邊發生的事情,也一直在等著胡麻進山里來與自己說話似的:
「到了如今,明州這邊的形勢,你也算是瞭然於胸了吧?」
「」
見著了山君,胡麻便轉過身來,向山君揖了半禮,就這半個禮節,山君也皺了眉。
胡麻道:「早就知道他們留了後手,所以不逼出這後手來,不敢與他們相見,但早先我也沒想到,他們這後手,居然如此霸道,明州,難道不該是前輩你享用香火的封地麼?」
「不僅明州,還有袞州,青州,瓜州三道十四州,凡與老陰山氣運相接之地,皆是我的香火封地。」
「只不過,那是以前,天下未亂時,二十年前,甚至更早,通陰孟家的人拜訪過我,我拒絕了,也難為他們,看在我老邁,未為難我,但也因此,我不得自在了」
山君輕輕嘆了一聲,道:「也是自那時起,我便只能呆在這山里。」
「而我既然出不去,這三道十四州,當然也就可以視為無主之地,有的地方,被孟家新封了府君,奪了名份,也有地方,被人霸占,收不回來。」
「倒是明州,既在山懷之中,又離老陰山實在太近,他們倒給我留了一點臉,不曾直接在這裡封了府君。」
「但如今」
聲音里倒像是帶了幾分苦笑:「顯然也不必再給我這面子了。」
「處處受制,被迫於老陰山藏身」
胡麻早先就聽山君講過,有很多人盯著他,一舉一動都受約束,如今才知道,他身上的壓力,倒比自己想像中更大,微一沉吟,才低聲道:「但這官州府君,為何會到了明州來?」
「而且,我趁這機會,看到了那官州府君的法相,似乎不是很乾淨啊」
山君聽著,也輕輕嘆了一聲,倒仿佛有些物傷之意。
良久,才低聲道:「若它是乾淨的,官州又怎麼會落得如今這般下場?」
「這府君,當初也是與我一同被封的,只是老陰山地界,雖然也難自保,劫數不斷,好歹占著了一點福澤,勉強能活,但官州,卻已災荒連年,份量跌得過輕。」
「百姓難有活路,易子而食,這官州府君,便也罪孽加身,金身被污,如今,便說是通陰孟家的傀儡也不為過了」
「不過,它這等身份,確實不該這麼容易,便到了明州來的。」
「如今能來,便只說明有人請他來,而有這個本事,將官州府君請過來的,也就只有這天底下,最擅請神請鬼的人,也就是」
「」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但胡麻早已瞭然,輕輕呼了口氣,道:「胡家。」
說著臉色,也微微冷凝:「非但將這官州府君金身請到了明州,甚至還有讓它來補五煞之缺的意思。」
「見我不上道,如今倒有些氣急敗壞,府君在人前亮了相,三萬餓鬼軍也已經入了明州,這,是擺明了懶得多言,要將明州變成第二個官州模樣了呀。」
「是。」
山君緩緩點頭:「明州會變成什麼樣,你在乎,我在乎,便是那保糧軍也在乎,他們反而不會在乎。」
「只是,他們清楚一點,伱接手的是鎮祟府,你躲著的地方是明州,而官州府君一來,餓鬼軍一來,明州福澤便會被徹底敗壞乾淨,你命數重,氣運強,偏生福澤最淺,這樣一來的話」
胡麻低嘆了口氣:「呆不住了。」
山君點了一下頭,低聲道:「此乃真正的絕戶之計,若勸不得你聽話,便要逼你挪窩,許是他們也知道阻不得你接過這鎮祟府來,便乾脆在你剛接過來的時候」
胡麻心下明白,接了過來,笑道:「趁我還不懂,忽悠我拿玉璽砸核桃。」
山君聽了,倒怔了怔,笑道:「有些僭越,但比喻得好。」
胡麻也嘆了一聲,低聲道:「但也不得不說,當他們起了那等壇,又請來了這個東西時,我也確實動了氣,險些便要拿鎮祟鐧砸過去。」
山君看了胡麻一眼,道:「能看破他們的伎倆,沒有上鉤,倒是該讓人誇你一句的,眼力確實比之前高明的多了。」
『倒不是高不高明』
胡麻心裡,也有些苦笑,自己能忍住,說白了便是因為知道孟家就在後面,占了信息上的優勢,所以面對這胡家旁系,無論做什麼,都要小心一些,抻上一抻而已。
而山君倒不知道他提前知道這件事,而是慢慢道:「但無論如何,明州之壇,餓鬼入境,都是能毀氣運,斷福澤的路數,你也該認真考慮一下的。」
「有想法了。」
胡麻輕輕點了一下頭,向山君前輩道:「此來也只是為了問前輩一句,可願出山?」
「嗯?」
山君怔了一下,片刻的沉默,才輕聲道:「論理,該我出手幫你,才好對抗官州府君,但對方怕是也早就算到了這一點了。」
「另外,我確實有留在山裡,守著一些更重要東西的必要。」
「」
胡麻早就猜到,並沒有因為山君的糾結而影響心情,反而消了心間最後的疑慮,笑道:「前輩無需掛懷,只管穩坐高台,瞧這一場大戲便好。」
「」
說著,他緩緩起身,向山君笑道:「非但如此,前輩此前說過,不願兵刀之禍落於明州,請前輩放心,這句話,我也一直記在心上的。」
此言一說,就連山君都怔在了當場,神色唏噓起來,樹樁上的影子,緩緩起身,向了胡麻揖禮:「有勞鎮祟胡家主人了」
胡麻慌忙讓開,這老傢伙平時不受自己的禮,如今倒來給自己行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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