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在夏茴坐在書桌前沉思的時候,另一邊的陸安已經悄然睡去。
躺在床上的時候,阿夏就像個孩子。
在野外只有一套被褥,睜開眼睛便是夜空,風呼嘯著,幾片落葉貼著地面翻滾,發出沙沙細響。
陸安小心地把手放進被窩,地面有些不平,即使褥子很厚,直接鋪在地上也是硬邦邦的。
那條狼他們沒有帶走,沾血的衣服也扔在原地,在野外血腥味很容易引來其他動物,一直走到倒塌的高壓架下,他們才就地休息,往架子上搭幾件衣服,還能遮一下風。
阿夏睡夢中緊緊抓著他的衣角,越抓越緊,陸安輕輕安撫著她的後背,讓她漸漸放鬆下來,往這邊擠了擠。像是擔心碰到他的傷處,黑暗中她抬起頭,屏息片刻,才又躺下重新入睡,然後緊緊抱住陸安的腰。
陸安沒有睡覺,在野外,他要警惕著有沒有別的危險,等天蒙蒙亮的時候,便喊阿夏起來,抓緊時間往回趕,只有回到鎮子才算最安全的。
三輪車重新啟程,阿夏用力蹬著,陸安單手在後面幫她推,左臂用撕開的乾淨衣服包住,他有點怕傷口感染,這邊沒有消毒,只是止血很快。
在阿夏可能遇到狼的時候,他就研究過了要怎樣應對,狼和狗一樣,咬住了就不鬆口,甩頭撕扯,所以護好脖子這些要害,主動塞條胳膊懟進去,用力往裡面塞深的話,它還會主動鬆口。
抓住它的後腦防止撕扯,一隻手塞著它嘴,其餘的交給阿夏陸安自己都驚異於自己的冷靜,厚厚的棉襖抵消了不少傷害,他們很乾脆地就解決掉了那頭狼,甚至讓它連嚎叫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阿夏一刀戳在喉管,然後用力拉開,開膛破肚。
那一刻阿夏的眼睛是血紅的,比狼還要可怕。
荒野寂寥無比,兩人一車靜默地行在路上,現在是返程第二天,直到黃昏時分,他們遠遠看見山坡上遙望的趙華,趙華同樣也看見他們,像野驢一樣狂奔過來,瘸著一條腿,遠遠看去就是一隻長臂猴子在用怪異的姿勢奔跑。
「沒出什麼事吧?一去就是六天……」
來到近前,趙華急切的臉上剛剛放鬆,便看到陸安裹著手臂的模樣,頓時又緊張起來。
阿夏搖了搖頭,陸安安慰他一句,趙華忍了忍沒繼續多問,在後面用力幫忙推車,現在不是多話的時候。
除了陸安受傷外,這次可以說是滿載而歸,三輪車太小,還有很多沒運過來,不過短期內他們沒有再跑一趟的打算,回了鎮子,趙華煮起來一鍋肉湯,在車旁圍著卸貨。
種子,小米,醃菜,菜乾,更多的鹽和其他有用的東西,過冬的大衣和棉襖,皮衣,一件一件卸下來,還帶了幾本書,以及那本厚厚的相冊。
趙華和小錦鯉都不知道陸安帶書做什麼,他們無法理解,在這個時代還會有人想看書。
阿夏倒是知道,從一開始陸安就喜歡這東西,他身上的這種特質,和父親是一樣的,在最開始災難發生時,父親的車上也放了很多書。
那時阿夏不懂,父親為什麼不捨得丟掉它,即使車子壞了,沒辦法帶太多東西的時候,也從裡面選了幾本放進包里,一直帶著,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
後來還是燒掉了,在一個寒冷的夜裡,他抱著年幼的阿夏,一邊燒,一邊拿著她凍僵的小手取暖,火光映在他的臉上,明滅不定,小小的阿夏抬頭,她理解不了父親當時的感受,現在回想起來,那眼鏡片上倒映的火光,像是某種東西的幻滅。
徐教授一定會喜歡陸安,阿夏很肯定,只是很可惜,他們見不到了。
飯做熟了,趙華撈了一碗熱乎乎的肉湯,裡面全是肉塊,給了阿夏,又撈一碗給小錦鯉,他自己碗裡只剩下幾根青菜,依然狼吞虎咽。
陸安帶一瓶酒去了河邊,是從那邊鎮子拿的,儲存的很好,打開後一股濃濃的酒香。
這個女人很貪杯,一開始只說嘗一點,結果一點之後又一點,抱著瓶子不肯蓋上,直到陸安說存的不多了,她才戀戀不捨地蓋好,埋在河灘上。
「手怎麼了?那鎮子上還有人?」她甩著不安分的尾巴,在河邊游來游去。
「有一個,已經死了。」陸安坐在河灘道。
「你殺的?」
「沒有,他自己殺了自己,要是我們晚去幾天,只能看見屍體。」
陸安想起來一個叫周暉的,看上去差不多,其實還是有點不同的。
何清清仰在水面上,她不管仰泳還是什麼,姿態都那麼優雅,天生是水的寵兒。
「你就活得挺自在。」他看向何清清道。
「那當然,我給你唱歌啊!」
「唱吧,有沒有我沒聽過的?」
「現代的你估計都聽過了,看我唱幾百年前的。」何清清在水裡飄了一圈。
[世間種種的迷惑,都是因你而猜錯
水光月光又交融
描述這朗朗的夜空
…]
美人魚的歌聲飄蕩在河岸,這首本該男聲唱的歌,竟沒有絲毫違和。
陸安笑著看她,沒事的時候在河岸聽聽美人魚給自己唱歌,感覺還蠻不錯。
而且是幾百年前的……對於他來說非常耳熟,只是想不起名字。
「這麼冷門?」他問。
「你聽過?」何清清這次真的吃驚了。
「明天再過來我就能告訴你這首歌的名字你信不信?」陸安笑道。
「不信!」
何清清一百個不相信,陸安只是笑眯眯地看著她,很奇妙,當時已經逐漸過時的東西,在三百年後還有成為經典的可能。
何清清很適合當一個傳承者,在文字出現前,還是部落時代的時候,就有一種職業,專門傳唱歷史和傳說,將那些過往的事整理出來,口口相傳,這就叫史詩。
如果傳唱的人死了斷代了,史詩斷絕,才代表著那個部落的消失,不然,它會一直流傳在歌頌者的口中。
當文明消亡,要是有一條人魚一直活著,把曾經的歷史講給後面的人聽,也是蠻不錯的事。
「幫個忙吧?」
陸安看看天色不早,從河灘上站起來,對何清清道。
何清清側頭瞅了他一眼,等著他繼續說。
「要是哪天我死了,幫忙給他們找個人多點的地方,像你說的什麼柳樹……多幾個人生活總會更輕鬆一點。」陸安道,「那邊本來也是你給小錦鯉找的另一個家是吧?我們這次要是出事了,你現在就帶她過去了。」
趙華一個人養不活小錦鯉,他瘸著腿,即使有何清清幫忙,也生活得很艱難,陸安能理解何清清的想法,做個準備。小錦鯉一個人也沒辦法生存,怎麼也得和人共同生活。
「不是。」
何清清搖頭,認真道:「在你們都死了的情況下,我才會把她送過去,你們有任何一個人活著,我就不會扔下你們。」
「那謝謝了。」陸安停了一下,「改天給你帶個鋼絲球過來,刷尾巴更好用。」
「滾!」
何清清乾脆道,用尾巴拍起一大片水花,給他洗了個免費澡。
人魚快樂球?不存在,一叉子戳他屁股。
[生死到頭的相從
似狂花落葉般從容~
當一切泯滅如夢
…]
何清清的歌聲繼續在身後響起,她揮舞著魚叉,陸安聽著歌聲往鎮子裡的方向回去。
幾個人都已經吃過飯正在休息,阿夏正要出門找他,就見他身上帶著水漬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