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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年輕人的旁邊,聽著他說的話,第一次真正開始審視此人。
醜醜睡了。年輕人盤膝坐在地上,微微閉著眼,自己在調整狀態。
我百無聊賴,又緊張得不行,按照年輕人教的方法,嘗試擊打恐懼,可是成效很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天就這樣的流逝中過去,天色黑下來,太陽看不見了。
朦朧的黑色染遍了整座森林,不遠處的阿贊汶洛身形也漸漸模糊,這一整天,他都一動未動。我有種惡毒的盼望,他最好是坐化了,省得我們動手腳。
「你還害怕嗎?」年輕人忽然睜開眼睛問。
我苦笑點點頭:「用你的方法來克服,效果很差。」
年輕人道:「你顧慮太多,放不開,無法做到把全身心奉獻出來。」
我倒吸口冷氣,他說得很對,一針見血。
我說:「這話說說容易,做起來很難。」
年輕人道:「不難。萬丈深淵進一步,十方世界現全身。」
我猛地一驚,看他,這句詩古色古香,又帶著說不清的禪意,絕對不是他能說出來的。我說道:「這是誰跟你說的?」
年輕人看著前面黑暗的樹林,幽幽說:「幾年前,我打拳接連失敗,一場都沒贏過。我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老闆說如果再不贏就要把我趕出去。就在那天晚上的街頭,我遇到了一個人,他是中國來的背包客。他跟我說,剛才看了你的拳斗,你的技術沒問題,但是你只差一樣東西,那就是把自己全身心奉獻出去的決心,然後他說了剛才那句詩。從那天開始,我便找到了贏拳的竅門。」
我聽得神往不已:「那人是誰?」
年輕人搖搖頭:「後來我找過他,不知道他的姓名,只聽得有人叫他二龍。後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雖然只見了一面,我一直在心裡拿他當最重要的師父。」
「可惜,我沒有你的決絕。」我說。
年輕人看著身後的黑屋:「阿贊宏是你的朋友?」
我點點頭:「我們是一個村的髮小,可以說同時學法術,我現在還在門外轉悠,他已經小有所成。」
年輕人道:「他就比你決絕。」
我心頭猛震,以前三舅點評過我和張宏,說了相似的話。三舅說張宏雖然悟性比你差一些,但是他未來的成就或許遠遠在你之上,因為張宏有偏執心。說白了就是不瘋魔不成活。
現在年輕人又說了這樣的話。我一時陷入沉思,反思自己,因為以前蹲過監獄的陰影在,我過於封閉和保守,我太懦弱了。
天空的黑暗越來越深,無邊的黑色籠罩在森林上空。木屋的門開了,張宏走了出來,面色陰沉,看都不看我們,徑直走到村口的界碑前,用打火機點燃了懸掛在高杆上的人頭,陡然升起了一左一右兩團火苗。
我這才知道,原來高掛的人頭是某種照明工具。
黑色的村莊內外漸漸亮起來,可在黑暗中亮度並不大,兩團火球呼呼燃燒著,照的這一片樹林極其詭譎。
張宏走回來,路過我,說道你跟我來。
我和他走進一處木屋。張宏讓我席地而坐,我們面對面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才問道:「我師父怎麼樣了。」
我把到泰國來的經歷說了一遍,三舅和阿贊汶洛鬥法,現在生死未知。
張宏聽得很仔細,然後問我,他們鬥法的洞窟你還記得嗎?
我搖搖頭,跟他說了阿贊娜木的事。阿贊娜木是解南華介紹來的一位女法師,好像要找什麼人,線索就在三舅鬥法的那個洞裡,如果三舅還有生機,應該會被阿贊娜木所找到。
張宏聽了之後點點頭,說知道了。他沉默一下,又問:「我出走的事,師父怎麼說?」
「三舅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說。
張宏露出很痛苦的表情,嘆口氣:「強子,修法這條路你要想好了,這是一條不歸路,我現在回不去了……算了,多餘話不說了,今晚如果鬥法輸了,就不必說了。如果我僥倖贏了,自己的境界也會突破,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強子,如果有朝一日,咱們兩個要鬥法呢?」
我嚇了一跳,喃喃說:「不可能。」
如果我要學法,也不會到泰國緬甸的深山來修,只會留在家鄉,和張宏八竿子打不到一塊。
張宏道:「到時候你要退避三舍。還我今日之人情。」
我看著他,點點頭,這屬於空頭支票,先兌上也無所謂。
張宏閉上眼:「你先出去吧,我再養養神。」
我只好走到外面,看著遠處石化一般的阿贊汶洛,心想還真他媽是高手對決,出招之前都在養神。養了一天,到時候決戰,無非就是一出劍一眨眼,就決出勝負。
終於到了午夜,四周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唯一能見的就是界線口燃燒的兩團人頭火球。
張宏從木屋出來,脖子上掛著一串骷髏頭,跟西遊記里的沙僧差不多。他走到界線處,坐在地上,把骷髏擺滿了身前,然後點燃兩根蠟燭。
阿贊汶洛也醒了,老頭沒有動地方,就是坐在那裡,他不知從哪抽出一條紅布,披在身上,然後手裡多出一把長香,晃了一晃,長香無火自燃,冒出了煙。
阿贊汶洛慢慢站起來,一邊前走一邊唱著古老的歌謠,還跳著舞蹈。他唱的歌像是泰語,輕輕哼來,曲調宛轉,還挺好聽。
這麼一個老頭,披著大紅的布,深夜森森唱著歌,場景挺滲人。
張宏開始吟咒,吐字速度很快。
山里起了風,吹過來,竟然把村莊裡蒸騰的鬼霧吹散了一些。映著風,似乎樹林裡出現了很多東西。
這些東西說不清是什麼,鬼鬼祟祟,遮遮隱隱,在風聲中似乎還能聽到它們在笑。
醜醜醒了,緊緊拉著我,我低聲問怎麼了。
醜醜緊張地說:「鬼,很多很多鬼,陰氣太重了。我幫不了他……我現在體力和精力都不行了……」
看著她衰老的面容,我實在忍不住,把她抱住:「醜醜,你好好休息,這裡不需要你。」
「鬼,很多鬼,冷,好冷。」醜醜哆嗦成一團。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年輕人把唯一的背心脫下來,蓋在醜醜身上。
他露出渾身的腱子肉,雙臂和前胸全是紋身。他的紋身很奇怪,是各色各樣的花。
醜醜拉著我的手:「我幫不了,你可以去幫,舍利,舍利子……」
我忽然醒悟,前幾日我們被阿贊汶洛堵在一個洞裡,差點掛了,幸虧我當時運用古老的法本,與和尚的陰靈合一,驅走了飛頭降。現在還可以再用。
年輕人道:「你去吧,我來照顧這位姐姐。」
我點點頭,這是個讓人放心的人。
我來到張宏身後不遠的地方,盤膝坐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系胸口的舍利,用強烈的意念想去溝通裡面的陰靈。
果然我渾身開始燥熱,陰靈附在我的身上。這個陰靈沒有意識,只剩下片段的記憶和情緒。
等到完全上身,我緩緩睜開眼睛,這一看嚇呆了。
村口界線好像是楚河漢界,張宏坐在裡面,阿贊汶洛在外面。在他們相隔的中間,是森森的濃濃黑氣,黑氣中能看到很多的人影和動物的影子,這些影子只有個大概形態,看不清細節,黑氣中時隱時現。
這些影子在黑氣里開始在搏殺,互相纏鬥撕咬在一起,整個場景是無聲的,卻看得驚心動魄,其中的慘烈無法用語言描述,真的好像看到了活生生的地獄圖。
我不知道該怎麼幫助張宏,現在這個場面就像是兩個高手用惡鬼來下棋。
這個時候,黑氣竟然漸漸向著張宏,也就是我們這一邊涌動過來。裡面影影綽綽的影子,一個個窮凶極惡想把我們殺掉。
張宏的吟咒聲越來越快,可他前面的霧氣還是越來越薄,他召喚出來的鬼影落在地上,化成煙霧消散。我大概猜測,這些惡鬼可能魂飛魄散了。
張宏身體不停地搖晃,他有點頂不住了。
我趕緊驅使和尚陰靈,吟誦法本心經。
法本原本已經毀了,但和尚生前和死後對這段經文吟誦了無數遍,早已刻在記憶最深處。
心經如同流水一般從我的嘴裡發出來,這套法術沒有進攻能力,但自保綽綽有餘。
阿贊汶洛明顯受到了干擾,他控制的黑氣漸漸消散,向後退去。
阿贊汶洛抬起眼,能感覺到他在看我。下一秒鐘他從腰間取出一把刀,扎進自己左掌的掌心,狠狠一割,鮮血湧出來,頓時樹林深處傳來了狼嚎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