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突然現身在「百變公子」身側,殿內妖兵妖將全都大吃一驚,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兵刃。「百變公子」倒還算鎮定,注目張祿,冷聲喝道:「你是人是妖,竟敢擅闖我不夜嶺?!」
張祿背著雙手,微微而笑:「將軍自稱昔日也曾在天柱之側,看到龍的法身現世,那麼難道你眼大無光,就沒瞧見過我麼?」
「百變公子」雙眉微皺,略略一想,目光中突然流露出驚駭之色:「你、你是那日偷襲大鵬王的四個人類」
「誰告訴你說我們是人類?」
「難道你」
「區區不才,名叫界王,此次奉了拳王之命下凡,要瞧瞧又有什麼妖物膽大包天,也敢稱王啊。」
「百變公子」大吃一驚,但看它的表情,卻又不大相信。旁邊兒犀牛妖怒了,大喝一聲:「我管你是人是妖?當日若非汝等破壞了召喚儀式,龍應該早就降世滅了人啦!」說著話雙手在腰間一探,抽出兩條精鋼的短棒,擺個架勢,便直朝張祿撲將過來。
張祿也不拔劍,左手依然背在身後,右手朝前一探,胳膊陡然間暴漲一丈有餘,正好按住了那犀牛妖碩大的腦袋。犀牛妖正在往前沖,身形突然間受到阻礙,忍不住悶哼一聲,揮起棒子來要打張祿,卻隔著老遠挨不著,只好朝上一撩,猛砸張祿伸長的胳膊。
可是棒子還沒擦到肉皮呢,張祿右手五指卻如同利器一般,「噗」的一聲,竟然破顱而入,插入了犀牛妖的額頭。犀牛妖「啊」的一聲,卻不見它腦袋流血,只是雙瞳中突然間透出一股死亡氣息,瞬間便散去了焦點,然後身子一軟,「撲通」一聲便栽倒在地。
不過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張祿已然殺卻了犀牛妖,然後施施然縮回右手,點了點頭這傢伙大概也就天垣世界初入無我的境界吧,牛逼哄哄的,我還以為多厲害他其實並沒有真正打暴犀牛妖的,什麼胳膊伸長,什麼五指入腦,純粹都只是幻術罷了。利用幻術殺人,可以搞得很花哨,也可以貌似很簡單,以便盡顯高人風範。
至於左手背在身後,其實是暗中焚化了一道可以增強幻術效果和影響範圍的符籙。倘若有個人或者妖隔著數十丈遠,用望遠鏡偷窺室內,大概可以發現真相:張祿只是在犀牛妖衝過來的時候,雙眼猛然一瞪,便有兩道金光直射入對方瞳仁之中,然後趁著那妖物一愣神兒的功夫,雙拳齊出,瞬間便用真氣轟碎了對方五臟六腑順帶閉住犀牛妖的孔竅,不使血漿從口鼻中流出來。
主要張祿摸不准這妖物究竟有多大能耐,生怕真動起手來,自己理論上必然是會贏的,但又出拳,又移腳,純是別人別妖大致瞧得明白的招數當然啦,也得達到一定境界的妖物,比方說那個「百變公子」,則冒充天上來客雖然理論上自己也算是冒充和「拳王」一個等級的存在,就未必能夠使妖物們心服口服啦。
他想要打探兩名妖王的下落,還真不是報著大開殺戒的目的來的,所以嘛攻心為上。
因而張祿才施展幻術,放出了莫名其妙,讓妖們完全瞧不明白的招式,輕輕鬆鬆便即殺滅了那犀牛妖。可是等殺完之後,卻不禁在心中暗嘆:早知道那傢伙水平不過爾爾,根本不必動用幻術即可瀟灑破敵啊倒浪費了我一張大好符籙。
他隨即環視殿內群妖,表情似笑非笑,目光中卻隱露殺氣。本打算再多殺幾個妖物來立威呢,可誰成想連貓科帶犀牛妖,個個腿軟身子發抖,穿甲的身上叮噹亂響,卻只是抄起兵刃來指著自己,沒有一個膽敢上前的。
因為這些妖物大多等級太低,自知不是張祿的對手,上去就是白白送死還未必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在這種有修行傳承的世界,跟地球那類純機械世界截然不同,真碰上頂尖高手,不是光靠人多就能妄圖取勝的。若在地球上,哪怕張祿是武林中一代宗師,起碼貓科小兵們必會一擁而上,即便打不贏張祿,起碼仗著人多可以把他先圍起來啊,或者把他與自家主將遠遠隔開啊,難道他還能夠在頃刻之間,把我們全都打倒不成麼?
至於一個打一百個除非利器在手,否則只能是武俠文藝作品中的不靠譜橋段。再說了,若是不做出個忠心護主的架勢來,恐怕事後必然落不著好
然而在這虛梵世界,小兵們就沒一個敢上前啦,全都斜眼瞅著自家老大連上使都被對方莫名其妙地一招殺了,我們上去除了送人頭,還有什麼意義?還是等老大你動了手,我們再跟旁邊兒吶喊助威為好。
然而「百變公子」卻也不動,它仍然高踞在榻上,但雙手左右撐著榻沿,雙腿由盤膝改成蹲踞,做好隨時都能彈身而起的準備,雙眼緊緊盯著張祿的動作:「你你難道真是天種?!」
張祿微微一笑:「不信麼?那好,我讓你瞧瞧天上之景。」說著話足不動、衣不擺,瞬間便即來至榻前,右手一探這回沒有伸長便搭上了「百變公子」的額頭。
「百變公子」驚得魂飛天外剛才那犀牛妖就是被張祿這麼一下,毫無徵兆地便擊殺了呀正待仰頭躲避,可是對方的手指還沒能沾著自己額頭呢,眼前就突然間展開了一幅宏大的畫卷。
仿佛是在無邊的晴空之下這絕非虛梵世界的天空,因為一望而澄澈無漬,並無翻卷的濃雲,而且色作湛藍,陽光耀眼數十條巨龍盤旋環繞,爪張須奓,當真兇焰滔天。但隨即便在巨龍之中突然現身出一個巨人來,頭戴牛角盔,身披大紅氅,一拳一個,將那些巨龍全都陸續打爆!
對,確實是「打爆」,巨龍貌似強韌遠邁精鋼的軀體,一旦沾著點兒拳風,當即爆裂,碎肉污血四散飛濺,有如狂風暴雨一般。
「百變公子」驚駭得面無人色,隱約覺得自己褲子有點兒濕潤
這當然是張祿製造出來的幻象,因為他發覺這虛梵世界的生物既包括人也包括妖對於幻術的抵禦能力非常之差。不同的天地法則孕育了不同的生靈,或許根源同一,但經過數十萬年甚至更長時間的演化,自然也會產生出細微的差異來,虛梵世界的天地法則對幻術的友好度非常之高,但根據張祿所知,此世相關於幻術的傳承卻非常稀缺。說白了,這世界上的生靈精神力都相對脆弱,這或許也是此界人類自甘屈辱,不敢拼死發起反攻的緣由之一吧。
所以他前一回過來,在幽澗之側,可以很輕鬆地用精神攻擊打敗那幾個鳥妖其實那會兒他才剛受到三無和尚「放飛心情吧」的提示,嘗試去因應不同天地法則發揮自己本身的能力,照道理說幻術運用並不夠熟練。此次硬闖臚句寺,又用幻術先後閃脫兩名護寺僧侶,再加放翻了俞飛揚。當時就覺得,這也太容易得手了吧,跟他們本身的境界並不相配啊。過後嘗試著套了套海端、海澄兩個老和尚的話,這才大致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要說這世界上也是有幻術的,比方說妖物的變形之能。但能夠變形的妖物寥寥無幾,而且貌似不關傳承的事兒,純粹出自天賦變異,有這麼十萬分之一甚至更少的妖物,在達到一定境界後便能嘗試變身比如說眼前這個「百變公子」,再比方說那曾經變化人形混入臚句寺的牛頭妖。
可是虛梵世界的人類,哪怕練至巔頂境界,對於這類幻術也都毫無抵抗能力,所以才必須藉助外物,搬面照妖鏡來加以甄別。妖物也是如此,沒有誰真能夠輕易窺破同類的變化之能,所以張祿一現身,「百變公子」先要問「你是人是妖」?你要是人呢,沒道理敢這麼硬闖我不夜嶺啊你若是妖是不是先現出原形來咱們好說話?
但就如今的張祿來說,是人是妖,有否變形,他是一眼就能瞧得出來的,而且估摸著若是天垣世界別的無人境,甚至無我境上階高手到來,也基本上都能窺破變形者真身。
拉回來說,既然此界無論是人是妖,對於幻術的抵拒能力都非常之弱,張祿便可肆無忌憚地運用幻術啦。其實他大可以公開製造幻象,使殿內妖物全都瞧得見,就好比方才擊敗犀牛妖時候一般,但問題這回所要造的幻象太過宏大,短時間內很難保證細節的真實,要是被哪個心思靈敏的妖物窺出其中不協調來,那就很容易被戳破了。
所以只將幻象投射在「百變公子」心中,一則迷惑一妖比迷惑群妖要簡單得多,二則麼心中感知比眼見耳聞要容易糊弄。就好比做夢一般,雖然醒來以後回想一下,貌似挺象那麼一回事兒,其實真的陷身夢境之中,很多細節全靠自身意識的補完夢中得見一人,未必頭腦中真正清晰地顯示出了此人的外貌,但心裡覺得他該是誰,他自然就是誰了。
張祿輸入「百變公子」心中的只有空茫的背景、群龍和「拳王」,以及一拳一個全都打爆的思路,具體勾畫群龍凶焰、「拳王」招式,乃至先殺哪條龍,後殺哪條龍,都純出「百變公子」自身意識的補完。好在「百變公子」也是見過龍的影像的,否則補完度還未必能有那麼高。
所以嚴格意義上說起來,這套幻象是張祿和「百變公子」二人共同創造出來的
而且仿如夢境中的感受往往與實際夢境並不搭界夢中可能會大驚大懼,醒來回想,卻往往會撇嘴,那又有什麼可怕的?與此相反,但原理相同,「百變公子」其實初見幻象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要等事後回想,才覺得群龍的凶焰是如此可怕,「拳王」的威勢更是驚人,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在地球上有一個名詞專述此事,那就是「後怕」。
「百變公子」開始後怕,張祿不等他仔細回味這份恐懼感,趁勢就冷笑一聲,再用語言加以引導:「你看到了麼?同為天種,亦各不同,龍威雖盛,在拳王面前,也不過草芥而已!」
「拳、拳、拳王」「百變公子」滿臉駭然之色,結結巴巴地說道,「拳王與龍本是敵手麼?怪不得要下凡來相助人類」
張祿搖搖頭:「有一點你說得沒錯,龍非妖祖,不過利用了妖而已拳王也非人祖,不過與人類外形相象,故此閒來無事,順手相助一二罷了。關鍵天上有龍族,也有王族,凡間若有人或妖膽敢稱龍,是對龍族的褻瀆,必不能允其久存於世」
在他的一步步引導下,「百變公子」果然思路跑偏了,順著張祿的言語就自動接下去:「凡間若有人或妖膽敢稱王,是對王族的褻瀆,故此拳王才會下凡來誅滅妖王」
此界人類中是沒有「王」的,整個社會結構鬆散,只有勞作的百姓和食利的修行者而已這點兒跟清玄世界也很相象。相比之下,妖族的社會結構倒相對緊湊一些,各族有長,還有妖將,頂尖的妖將自稱妖王。
張祿冷笑一聲:「拳王在天上屠龍,其事甚繁,不克抽身,所以這次便由我界王下凡來,瞧瞧下界是否還有膽敢稱王,褻瀆天種之物啊!」
「百變公子」趕緊分辯:「在下不敢,在下只敢稱將而已!」
「然而你卻變身成了拳王的外形」
「百變公子」徹底嚇尿了,趕緊朝後一縮,就在榻上略一翻滾,現出了本相,前腿撐榻,磕頭如同搗蒜:「小妖愚昧,還請界王大人您海量寬宥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