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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視片刻,埃莉諾抬手扶住花冠,眼睫向下一掩,從喬治的角度看去,那便是向他拋來的波光流轉的一睇。詞字閣http://m.cizige.com
人群嗡嗡議論起來。
喬治加深了笑意,起身退開一步,轉而對靠近看台的格里高利道:「多謝您承讓,格里高利大人。」
格里高利惱怒地繃緊了整張臉,從馬童手中奪過水囊,咕嘟喝了一大口,一步跨上三級台階:「春之王后的桂冠不該屬於三嫁的寡婦!」
這話惹得一片譁然。托馬斯伯爵都不由皺眉:「格里高利大人。」
格里高利卻抬高了聲調:「我輸給了喬治,對此我並無異議,但他將鈴蘭花冠獻給這樣一個女人……蓄意害死丈夫奪走家產的女人怎麼配得上春之王后的頭銜?這是對薇兒丹蒂的侮辱!」
「喬治。」埃莉諾止住騎士上前的動作,轉向格里高利,「原來您對我有這樣深的成見。」
「呵,」格里高利將頭盔往地上一砸,似笑非笑地審視四周,「在場這麼想的人肯定不止我一個,但只有我敢於說實話。」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但笑不語。
托馬斯沉聲道:「格里高利大人,請您慎言!」他頓了頓,疑惑地看向格里高利手中的皮囊:「您喝醉了?」
「怎麼可能,我才喝了幾口?!那麼你呢?喬治?你又是看上了她哪點?」格里高利放聲大笑,「如果是她名下的產業,我勸你趁早死心,可不要成了下一個犧牲品。不要忘了埃莉諾女士的母親克里斯蒂娜,她當初可也是令艾斯納人聞風喪膽的魔女,連老皇帝都不得不讓著她。三女神保佑,也只有現在黃金王座上的那條毒蛇能驅逐她--」
「格里高利大人!」埃莉諾也冷了臉色。
母親向來是她不容許人置喙的禁忌。
「怎麼?我說錯了?」格里高利向她裝模作樣地欠身,「真是沒有人比您更適合出使首都了,科穆寧對科穆寧,毒蛇對毒蛇。不過希望您不會出賣我們親愛的國王陛下……」
「格里高利大人,」喬治一步擋在埃莉諾身前,「請您現在就向埃莉諾女士道歉。」
格里高利嗤笑一聲:「道歉?絕不。我所言即我所想。」
喬治漠然注視他須臾,褪下一隻手套,將其往地上一擲:「威海姆的格里高利大人,您侮辱了我所侍奉的主君,以此為見證,我向您提出決鬥。」
「正合我意!」格里高利將手套撿起後上拋,拔劍出鞘,劍尖在半空將手套刺穿。他手腕一抖,殘破的手套徐徐墜在他腳邊,他踩上去,聲音中飽含恨意:「那時你千方百計推拒了我決鬥的要求……那麼多年的恥辱,就讓我今日以劍洗清!」
喬治將另一隻手套也扯下,下巴微收:「您一直擁有我無法奢求的一切,我卻未對您阿諛逢迎,因為如您所言,我確實是個傲慢的傢伙。但今日我並非為自己而戰。」
他亮出武器:「一決勝負吧,格里高利。」
話音未落,兵刃已然相接。
看台上的女士們驚叫著向後退,人群卻騷動著圍攏。
「埃莉諾女士!」小托馬斯拉著她後退,她卻執拗地不願意如其他女士一樣迴避,堅持站在不遠處觀戰。
沒有盾牌,兩人手中的闊劍便成了唯一的武器與防具。劈刺砍削,劍光如閃電,甲冑在猛擊下鏗然作響。
纏鬥片刻勝負難分,雙方不約而同後退拉開距離。
格里高利咧嘴一笑,改為雙手執劍:「下面才是重頭戲。」
喬治沒答話,上身一壓便前衝突刺。
自上揮下的利刃擦過他肩頭板甲,狠狠將甲面削出一個大洞,劇烈的碰撞擦出火星。格里高利雙手翻轉,劍身便側轉方向,向著喬治肩頸橫掃。
喬治的動作更快,他幾乎是一頭撞上格里高利,縮身避過失控走歪的敵劍,手中闊劍改刺為橫劈,大力穿入胸甲下的縫隙。
劍刃被護身的鎖子甲阻礙,去勢稍緩,格里高利依然不由自主倒退兩步,足下不穩跌坐在地。
喬治一步追上,劍尖抵在格里高利頸邊:「威海姆伯爵於我有恩,我不想殺死你。」
格里高利嗤笑:「你總是這樣無可指摘、高高在上,明明什麼都沒有……」他緊緊抿唇,倔強地昂首:「我不會投降,更不會道歉。」
「是嗎?」喬治面無表情,劍尖在格里高利頸上割出一道口子。
金髮青年因痛意瑟縮了一下,卻將下巴抬得更高:「有膽子就在這裡殺了我。」
「夠了!」托馬斯伯爵見事態不妙,終於揚聲呵斥,「你們想令薇兒丹蒂的節日蒙羞嗎?」
喬治唇線繃得很緊,沉默片刻率先收劍入鞘:「我絕非有意滋事,請您原諒,托馬斯大人。」
他轉身彎腰行禮,雙手將劍呈到托馬斯伯爵面前。白髮老者也不由面露讚賞之色,鄭重接過他的佩劍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小心身後!」
驚叫聲中,格里高利拾劍自背後朝喬治揮劍砍下。
喬治左前方是小托馬斯,因為這突然的變故駭然忘了動彈。喬治下意識伸出左手,將小伯爵腰間佩劍連鞘扯下,回手格擋。
小托馬斯的佩劍本就用於裝飾,劍鞘半鏤空,綴滿了寶石。格里高利一擊不成,還想再攻,劍刃竟然被劍鞘上的裝飾物卡住,登時進退兩難。
喬治右手托住劍鞘,拔劍而出,劍鞘翻轉在格里高利手腕猛叩。
格里高利虎口發麻,咣當一聲,武器頓時脫手。
喬治劍尖停在敵手喉結下,危險地眯起眼;「您比我記憶中還要卑鄙。」
「喬治爵士!」托馬斯伯爵揪緊了自己的一把鬍子,卻也知道再多的勸解也無用。他轉頭想找愛子商量,卻早不見了小托馬斯的蹤跡,不由懊惱地跺腳,身上丁零噹啷一陣脆響。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埃莉諾的衣袖:「您看……」
埃莉諾面色蒼白,笑得很冷:「我相信喬治爵士的判斷。」
氣氛繃到極致之時,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格里高利!女神啊……」
人群不覺讓出條道來,一位臉色慘白的纖弱女士氣喘吁吁地現身,看到喬治與格里高利的情狀身體晃了晃,直接匍匐在地:「求您放過我的丈夫!他是為了我才參加錦標賽的,求您看在三女神的份上,大開慈悲放過他……」
托馬斯伯爵像見到了降世的救世主,一把扶起這位病弱的女士:「克萊爾女士,請您勸說格里高利大人,他……他與喬治爵士決鬥……」
克萊爾臉色變得更白,看向喬治,露出比哭更難看的苦笑:「您就是喬治爵士?請您原諒格里高利,今年北威海姆收成不好,農奴鬧得厲害,那些商人又催債催得緊……他脾氣平時就暴躁,為了湊錢給我治病,才看上了錦標賽的獎金……」
一口氣說完,克萊爾就掩唇劇烈咳嗽起來,她臉頰本就蒼白得幾乎透明,這下更像是從棺材中爬出來的活死人。
喬治的神情便複雜起來。他看了看克萊爾,又掃了格里高利一眼,最後望向埃莉諾:「只要格里高利大人願意向埃莉諾女士道歉,我就對他偷襲的事既往不咎。」
克萊爾急切地看著丈夫:「格里高利!求求你了……哪怕為了我……」
格里高利雙頰漲得通紅,他嘴唇翕動半晌,最後還是沒能出聲。
托馬斯伯爵懊惱地咋舌。
喬治卻驀地收劍後撤。
克萊爾女士不自覺啜泣起來:「感謝您,謝謝您……」
「我這麼做,並非出於對您或是對那位可憐的女士的憐憫。」喬治俯視著格里高利,口氣平淡,「如果不是您和文森特爵士,我就不會在克萊芒受重傷,但那樣……我一定會錯過重要的人,也不會成為現在的我。也許我反而應該感謝您。」
他溫和卻也冰冷地勾唇:「但願之後我們再無見面之期。否則下一次……我不確定我是否還有原諒您的氣度。」
托馬斯伯爵連忙命人將格里高利架走,克萊爾女士也被送入後面的帳篷中休息。
喬治閉目深呼吸數次,神情稍緩,不忘跪地向埃莉諾請罪:「請您原諒我自作主張。」
埃莉諾眨眨眼,聲音終於有些顫抖:「起來……」
他默了片刻才起身。
視線相交,兩人心頭竟不約而同生出劫後餘生的慶幸,世界一下子變得很小很小,只容得下彼此。錦標賽場、托馬斯伯爵、甚至是懸在頭頂的出使任務,都顯得無關緊要。
埃莉諾以紗巾拭去喬治額頭臉上的汗珠,幾乎在自言自語:「有沒有受傷?」
他搖搖頭,雙掌包攏她的五指,輕輕在手背上印下一吻。
「女神保佑,那個埃莉諾原來還會露出這種表情……」小托馬斯在父親身邊低語,「要是我被這麼瞧著,我也要被她迷住了。」
托馬斯伯爵嚴厲地瞪了獨子一眼,意態卻蕭索起來,反常地不置一詞,背了手就慢悠悠地離開了。
「伯爵大人這是……」危險消弭。女伴們再次圍攏在小伯爵身邊。
小托馬斯苦笑:「準是又想起我母親了。」
失態只是片刻,埃莉諾與喬治也很快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一前一後,隔了半步的距離追著托馬斯伯爵往布萊斯勞城中走去。
「哥哥,她會嫁給他嗎?」
小托馬斯無奈地彈了一記妹妹的額頭:「和你無關。」
「可是他們看上去就和歌謠里所唱的那樣……」
小托馬斯老成地嘆氣:「可歌謠到底也只是歌謠。」看著妹妹似懂非懂的樣子,他不耐煩起來:「別問了,我們也該回城了。」
這日晚飯格里高利與喬治都缺席,托馬斯伯爵一改此前的態度,與埃莉諾相談甚歡。塞維爾和其餘神殿中人雖然未列席錦標賽,卻不免對發生的一連串事端有所耳聞。埃莉諾數次隔著餐桌與金髮神官對上眼神,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塞維爾似乎比中午道別時還要心事重重。
「請容我作為東道主,預祝您艾斯納之行順利!願三女神與您同在,也願您平安歸來!」
埃莉諾與托馬斯碰了碰酒杯,微微一笑:「願三女神與您同在。」
塞維爾突兀地起身,卻又一言不發坐回原處。
托馬斯父子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搖頭,將這一茬掠過。甜點時分的談話小心翼翼地繞開了錦標賽,反而圍著帝國邊緣近來的叛亂和疫病的傳聞打轉。
離使團啟程雖然還有兩日,但要打點的事難以計數,眾人便早早散了。
埃莉諾回到暫住的客房,在梳妝檯前坐了片刻,才低聲喚:「阿默斯?」
黑髮男人伸著懶腰憑空現身:「最近都沒怎麼叫我,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塞維爾……」埃莉諾抿唇不語。
「那位神官大人怎麼了?」
「他是否在我身上察覺了你的氣息?」
「應該不可能,」阿默斯食指抵著雙唇思索片刻,再次搖頭,「我有意隱藏了氣息,鏡子上的封印又是一重枷鎖,我又能迷惑他們的感知,放心,埃莉諾,大部分神官即便發現了魔物的痕跡,也不可能懷疑到你身上。」
埃莉諾不答話。
阿默斯笑吟吟地將她下巴一抬:「你還是那么小心謹慎……也好,如果到了艾斯納再被他抓住把柄,於你於我都是麻煩,不如趁早解決。」
她眯了眯眼,沒立刻答應:「你真的能迷住他?」
對方不耐地咂舌:「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在質疑我的能力?」
「塞維爾和其他人不同。我不想弄巧成拙,反而主動露出破綻。」
「黑色和夜晚都能混淆對氣息的感知,」阿默斯回眸看向窗外漸沉的夜色,掩唇詭秘一笑,「即便是神官大人,也很難拒絕深夜上門求助的女士吧?」
他手掌翻轉,亮出一柄匕首,放入埃莉諾掌心:「最壞的情況下……只要是*凡胎,都必有一死。」
埃莉諾微微勾唇,將鏡子藏進衣袖,起身披上黑色大斗篷:「門外的守衛和侍女拜託你了。」
阿默斯輕笑著化作一團黑煙消失,語聲卻縈繞耳畔:「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剛才還和馬歇爾你儂我儂,轉眼就算計著驅除礙眼的人。我親愛的埃莉諾,我還以為你會不忍心對他下手的……有趣有趣,看來小騎士並沒讓你變得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