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終究還是趕上了第二天早上給孩子們的課。
這倒不是城產基金公司這邊的會結束的早,相反,當天的會開的又臭又長,開完了新人見面會,下午又開了一個在外人看來不知所謂的工作搭檔互選會,最後又每人發了一本工作手冊,開了場基礎業務培訓會;
總之,一整天高密度的各種會議開下來,等到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不過還好,不管大華公司還是城產基金公司,都是財大氣粗之輩,散會後在公司食堂好好的擺了一桌子後,便大手一揮,派出了二十多輛大巴,把那些急於趕回去的援教老師直接挨家挨戶地送回村里。
聽著小喜村希望小學裡傳來的朗朗讀書聲,胡永波聳了聳肩,然後在幾名同樣圍在校門口聽牆角的村民們提防戒備的眼神中走回了自己的新團隊成員旁邊。
小喜村這邊已經偏遠到再跨上幾步路就能到冀省了,再加上那一車的援教老師都有一村一人的特性,因此大巴師父把李莉送到地的時候,都已經是凌晨三點過了,別說學校的宿舍早就把門鎖的死死的了,甚至連大巴車司機都熬不住了,一伙人乾脆在大巴車上睡了半宿。
按理說車船勞頓最疲人,白天打起十二分精神開了一天的會,晚上又在路上整整顛了六個小時,一直睜大著眼睛生怕師傅走錯路的李莉應該最少一覺睡到太陽曬屁股才對。
可這姑娘偏偏不,這才躺下去不到兩小時,村裡的大公雞剛剛扯開嗓子喔了一聲,這姑娘就一個翻身爬了起來,然後敲開車門,滿村子挨家挨戶地報信去了……那大嗓門,連車上的人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至於報的是什麼信嘛……
大抵就是「我胡漢三又回來了,今天照常上課,各家的小子/姑娘聽好了,今個一個都不准少!」之類的話語。
總之,被這姑娘這麼大嗓門一嚷嚷,原本寧靜到近乎死寂村子都開始雞飛狗跳起來,從炕上拉孩子的拉孩子,生火做飯的生火做飯,圍在李莉旁邊問東問西的問東問西,甚至連村支書都被驚動了起來,再三確定李莉不會再走了後,二話不說,直接領著一大幫子人快馬加鞭地去隔壁村報信了……鑽探公司援建的這些希望小學不限制生源,因此附近七八個村都有孩子在這邊上學。
雖然整個村子被某個援教老師的大嗓門搞的亂泱泱的,但卻詭異地一下子變得多了許多生氣,一種截然不同於城市的鄉間活力,仿佛之前的死寂沉抑只是一種錯覺似的。
心中湧出一股古怪的感覺,胡永波笑著對李亮商量道:「李老師的課還得上好一會兒,咱們先到處轉一轉,了解了解基本情況吧?」
連校門都沒完全踏出的李強顯然對於第一天報道、第二天就被指派開展工作這事全然沒有心理準備,聞言趕緊點了點頭:「好的,李哥!」
看著這位懵懂單純到近乎於青澀的小伙子毫無防備地應允自己的提議,胡永波心裡沒來由地湧起了一種輕鬆感。
扭頭看了看依舊守在希望小學門口不肯離開,始終警惕地盯著自己,一副護犢凶獸架勢的那幾個村民,胡永波苦笑著搖了搖頭。
想起之前李莉一人歸鄉,全村涌動的熱情;再看看自己兩人被防賊似盯梢的待遇。
他總算隱約有些明白,那位新上任的總經理助理為什麼非要堅持每個工作小組配備一名援教老師了。
只不過,這種1:1:1的跨系統三人小組,裡面配備一名在當地擁有極大聲望和親和力的援教老師他能想得通,可同時非要配備一名什麼都不懂的小菜鳥是為了什麼?
就是單純的為了帶新人?
不應該吧?
不管是大華公司還是城產基金公司,只要吆喝一聲,立馬就有數不清的青年俊彥打破頭也要往裡面擠,犯得著這麼麻煩地帶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麼?
懷著心裡的疑惑,胡永波帶著李強開始在這個跟自己以前去過的基層截然不同的村子裡開始瞎轉悠起來。
別問為什麼他和李強明明是跟李莉一起回來的,但村民們卻這麼一副防賊似的架勢。
地球人都知道,但凡想要在基層獲取最真實有用的信息,那麼首先你就不能擺明車馬亮出你的身份……這一點甚至被明確寫在了他們昨天拿到的工作手冊中去。
因此,那些村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兩人跟他們村里唯三之一的大學生老師李莉是工作夥伴關係,甚至不知道這兩人是在哪個單位上班。
也幸虧小喜村是鑽探公司百村振興計劃中的一員,過去的一年裡逐漸成為了方圓二十公里的流量集中地,每天都有不少的陌生面孔出現,否則的話,以如今的社會治安狀況,說不得就是被當成可疑人員直接帶走盤問了。
既然是百村振興計劃中的一員,經過了一年的快速發展,小喜村自然跟其它村子大不相同,甚至已經開始出現了鄉鎮化的趨勢。
四處溜達了一圈,正當胡永波為這邊足足達到三車道的水泥馬路、希望小學旁邊永遠都人滿為患的項目中轉點、附近各村村民涌過來自發形成的小集市、各種稀奇古怪的在售商品、以及成片成片出現的各種物資專賣店而感到大受震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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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喧囂似的鬨笑聲從某片正在施工的小工地傳來……
………………
「二哥、二哥,幾位二哥,算我求們了,委屈委屈,幫忙留個字行不!?」
「實在不行,按個手印也成啊!」
陳翔哭喪著臉,死死攔在幾個漢子的面前,又是作揖,又是掏煙的,那副卑微至極的模樣,仿佛下一秒就能跪下去。
幾個漢子接過煙後,嘿嘿地笑了幾聲,卻是極不地道地擺擺手:「不簽!不簽!」
說完便要越過陳翔的身子,抽身離去。
旁邊幾個看熱鬧的村民見狀,頓時鬨笑起來:「對囉,對囉,可是不能簽,可不能讓這牛皮糖得逞!」
陳翔聞言,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惡狠狠地瞪了這些吃瓜群眾一眼,趕緊如同防守後衛似的,伸開手臂把那幾名漢子擋了下來。
湊過來看熱鬧的胡永波和李強對視一眼。
什麼情況?
莫非是遇到了買了東西不付錢,甚至連白條都不肯打的混球?
又或者是黑心奸商想要欺誆村民簽坑人合同,被現場戳穿了?
正當胡永波和李強還在疑惑著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眼見著幾個漢子要硬走,無奈之下,陳翔直接死死抱住了其中一個漢子的腰身,聲音委屈的快要哭了出來:「張二哥、趙二哥、劉二哥,你們可真不能就這麼走了啊,你們這一走,我回去肯定是要挨處分的啊……看在咱們好歹也認識了快半年的份上,你們就行行好,簽個字吧!」
被死死抱住腰身,張二牛頓時齜牙咧嘴了起來,連忙去解陳翔的手臂:「鬆手!鬆手!這麼多人看著呢,你一個大老爺們這麼耍賴,丟不丟人!?」
陳翔直接豁出去了,手上扣的死死的:「我怕啥丟人!丟人總比回去挨處分好!」
旁邊一個漢子頓時嗤笑起來:「翔子,你忽悠誰呢?真當俺們還跟以前那樣好騙?你們夏留通銷社的規矩我們又不是不知道,不簽這字,你回去之後最多挨上一頓訓,處分啥啊處分!?」
胡永波頓時一驚,竟然是夏留通銷社的?
不是說他們在農村基層的關係極好麼,這是什麼情況?
陳翔聽到那漢子戳穿了自己的鬼話,頓時惱怒起來:「劉二哥,你懂個球!老子寧願被罰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願意回去當著那麼多社員的面點名訓上一台……人要臉樹要皮,誰TMD願意丟這大臉誰丟去,反正我不樂意丟!」
扣了半天都扣不開陳翔手臂的張二牛聞言,頓時破口大罵了起來:「我曰你娘逑,你陳大專員不樂意丟這個臉,合著我二牛的臉就不值錢了是吧?老子們今天要是在合同上簽了字,那我張二牛TMD還有臉在街上混麼?」
其餘的吃瓜群眾頓時鬨笑起來:「那是,張二牛你TMD要是有臉簽這個字,以後在小喜村這一畝三分地里,鄉親們的吐沫都能淹死你!」
張二牛聞言,頓時得意起來:「翔子,瞅見了吧,我答應,鄉親們也不答應啊!」
陳翔聞言,氣的直接鬆開了手,狠狠朝著地上啐了口吐沫:「放屁!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們誰TMD看見借錢不打借條的!?」
張二牛嗤笑一聲,然後乜著眼看著他:「喲,終於承認這不是什麼狗屁的投資合同,而是打著幌子的欠條了?老子就是不簽怎麼滴!」
驚覺失言的陳翔一臉懊惱地給自己臉上來了一巴掌,然後整個人站在原地,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旁邊的一個吃瓜群眾有些看不過去,出言安慰道:「翔子,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們好,怕我們吃虧,但一碼歸一碼,哪怕是熟門熟臉的借錢,也鮮少有兩分的利息,更何況是你們?二牛他們要是簽了這字,以後拿了你們這利錢,只怕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
張二牛聞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瓮聲瓮氣地說道:「老何說的在理,別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在我們小喜村這邊,鄉里鄉親之間偶爾有個難處,大家能幫的都會幫上一把,平日裡借個錢啥的,也只需要在富餘的時候把本錢補了就成,誰也沒這個臉去催,誰也沒這個臉去伸手要利錢。」
「就連鄉里鄉親之間都是如此,更何況你們夏留通銷社?」
說著,張二牛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剛剛扇了自己一巴掌的陳翔:「咱沒讀過什麼書,沒什麼文化,連大字都不識幾個,但咱懂做人得講良心;」
「別說我們小喜村上上下下了,就連附近的十里八鄉,誰TMD不知道你們過去一年裡幫襯著咱們小喜村做了多少事?」
「建小學、投資建廠、搞養雞場、幫著各村找銷路、收售野菜藥材、分包工程、孵化項目、抓假貨,等等等等,數都數不過來;」
「咱小喜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從一個整天只能就著野菜吃玉米糊的窮村,一下子變成三天就能吃上一頓肉的富裕村……你們的好,咱們都記在心裡。」
說到這,張二牛摟了摟陳翔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誰都有個不方便的時候,哪怕是你們夏留通銷社真的沒錢了,說上一聲,我張二牛別的不敢說,但在小喜村這一畝三分地,我敢拍著胸脯打包票,全村上上下下這七百多號人,有一個算一個,絕對會把兜翻的乾乾淨淨,把錢借給你們,一分利錢都不要……你們啥時候手裡寬裕了,啥時候還,絕對不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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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張二牛的表情開始古怪起來,整個人如同便秘了似的:「如果說今天你翔子讓我簽的只是一張普通的白條也就罷了,把那700塊錢抹去利息,我二話不說就按手印!」
「可是、可是……」
同行的另一個漢子走了回去,從桌子上拿起一份合同,反手拍在陳翔胸上:「可是你TMD看看,你們夏留通銷社上面寫的啥玩意!?打著工程項目的名義找我們投資,然後給出一年的承兌期和20%的利息,可結果呢……結果TMD這錢是拿來給咱們小喜村和鄰近的石塘村修過河橋的!」
漢子滿臉漲紅:「自古以來,富修橋窮修路乃是亘古不變的真理,可這橋、這路,都應該是村里出錢來修才對……就算過河橋只是在俺們小喜村的村邊上,對石塘村更有好處,但修好了也照樣大大便利了俺們村,我們村現如今比石塘村有錢,按理來說應該是俺們村各家各戶掏錢湊一起來修才對。」
「可你們呢?向我們借錢,給足足兩分的利息,結果卻是拿去替莪們村修這過河橋……TMD別說利錢了,就連這本金我都沒這個臉要!真TMD要是在你們這破合同上按了手印,我們還做人了不做!?」
張二牛在一旁重重點了點頭:「老趙說得對,這種讓人戳脊梁骨的事情咱不能幹,你這手印,今天怎麼著也不能按!」
陳翔聞言,一臉的唉聲嘆氣:「我的哥哥們嘞~!你們要我說幾遍才相信,修這過河橋是市裡面的計劃,你們這些錢也是替市裡面借的,利息到時候也是市裡面支付,我們就是在其中幫個忙而已……如今市裡面的財政困難,再加上德州城產基金公司剛剛掛牌,分不出精力和人手來做這件事,但基層地區的基建工作又必須馬上開展,這關係到明後年各村的經濟發展和產業集群打造,所以才讓我們幫忙著找你們吸籌而已。」
頓了頓,陳翔牙疼似的鼓著腮幫子:「聽明白了麼,現在又不是舊社會了,這過河橋不需要你們村自個兒掏錢修,市裡面承著了,這錢也是替市裡面暫時借的,不是我們夏留通銷社自個掏的錢……我們社看起來就這麼像是冤大頭麼?修這麼一座橋得多貴啊,我們掏得起這錢麼!」
張二牛嗤笑一聲:「糊弄誰呢?市裡面掏錢給咱們修過河橋?別說過河橋了,就連咱們村的水渠都是去年你們幫忙著修的,這都多少年了,人家問過一聲麼?」
另一個吃瓜群眾也是滿臉的不信:「就是就是!翔子你就算撒謊,也得找個靠譜的理由啊!」
「再說了,別人說他們不是冤大頭我信,這話從你們夏留通銷社嘴裡說出來……呵,你們社這些日子當的冤大頭還少麼!?」
其餘眾人聞言,紛紛發出了善意中帶著濃濃不忿的鬨笑。
陳翔一臉的無語:「哥哥們吶~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和現在能比麼!?」
「以前德州只是個縣級市,小喜村這邊的農業生產和農村基建都是縣裡面負責,咱寧津是出了名的窮縣,縣裡面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啊!」
「可現在呢,德州已經變成地級市了,地級市你們懂吧,也就是原本德州地區的這一攤子事,現在市裡面都可以直接說了算了。」
姓趙的那個漢子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少來忽悠我,市裡面我之前又不是沒去過,破破爛爛的,沒比咱們縣裡強多少,從縣級市升為地級市就一下子有錢了?我咋這麼不信!」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看向陳翔的眼神里多了許多不忿的調侃。
德州這一畝三分地以前窮成啥樣真當我們不了解?
明明就是你們夏留通銷社冤大頭做上癮了,結果非要說是市裡面掏錢幫咱們修這橋……誰信啊!
別的村樂不樂意你們社去給他們當冤大頭宰我們管不著,但在咱們小喜村……
我呸!
咱丟不起這人!
陳翔看著這些一副「我已經識破你詭計」模樣的老鄉們,心累至極地嘆了口氣。
他原本是嘗梨村的村民,是在夏留通銷社第一次擴大規模,也就是大半年前加入進來的。
剛進來的時候,社裡面就反覆強調基層工作不好做,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但他打破腦袋也沒想到,基層工作會不好做到這種程度。
更加不會想到,夏留通銷社口中的「不好做」,是這種不好做法。
想到這裡,他實在是沒轍了,只能祭出大招,說出了那個社裡面一直叮囑不要隨意說出來的名字。
「哥哥們吶,算我服你們了,市裡面暫時是沒什麼錢,可他們不是成立了一家叫做德州城產基金的公司專門搞錢負責各項基建工作麼……德州城產基金公司的總經理可是楊默、楊科長……有楊科長鎮場子,你們總歸不會以為市裡面拿不出這筆錢來吧?」
陳翔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那神態宛如地下工作者:「實話告訴你們吧,給各村,尤其是以包括你們小喜村在內的一百個村子為中心,快速完善基層亟需的各種基建設施,就是楊科長朝市裡面提出來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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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科長!?
聽到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眾人頓時一驚。
面面相覷了一番後,終究還是信了。
他們沒法子不信,小喜村之所以能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完全就是因為這個年輕的科長。
而這位年輕科長的任性和快意恩仇,他們絕對是最有發言權的那批人。
既然當初能夠因為區區兩百隻雞就對他們小喜村不遺餘力地送各種各樣的項目和活計,那麼他老人家入主德州城產基金公司之後,再換著法地給他們村完善完善基建,似乎也不是什麼很令人意外的事情。
當初集全村之力送出去的那兩百多隻雞……
送的未免也太划算了吧?
划算到……
都有些令人感到不安了。
想到這,張二牛和其餘兩個漢子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垂頭喪腦地走回到桌子前,乖乖地沾了沾印泥,滿是不情願地在寫著自己名字的合同上按了手印。
沒法子,那位楊科長不但任性的很,也霸道的很,要是自己拂了他一片好心,結果卻是惹得對方生氣了,那就糟糕了!
陳翔一看這三頭犟牛終於乖乖簽了字,頓時得意了起來。
嘿嘿,這下好了,面子保住了,回去不用被點名批評了。
恩……
楊默的名頭竟然這麼好用,要不……
一會兒我去找村支書,讓他在喇叭里給大傢伙發發通知,讓各家各戶有點閒錢的人全都過來賺點利息,就說是楊總的意思?
一想到自己抱著滿滿兩箱合同回去拍在自家經理面前時,對方下巴都驚掉下來的樣子,陳翔頓時嘿嘿地傻笑了起來……
………………
這一出絕對超乎外人想像的鬧劇小插曲雖然就這麼結束了,但卻給一直旁觀著的胡永波和李強帶來了極大震撼。
尤其是胡永波,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麼傻的一幫子人。
一邊是放著豐厚的利息不肯要,甚至想著把本金都免費捐出去,別人不肯收還急紅了臉……那可是足足700塊錢啊,普通工人半年多的工資了,放在農村地區就更加不是一筆小錢了。
而另一邊呢,人家都把錢給你了,還死活不肯簽字;放著那麼好的中飽私囊的機會不肯要,卻哭著喊著求人家簽字,甚至十八般武藝都使了出來……哪怕是光從中小小操作一番,把利息吃下來也是一筆不少的錢啊!
這個世界……
怎麼了?
大家不都應該已經開始「向錢看」了麼?
而李強的震撼卻是純粹的多。
沒有相關經驗的他,並不知道這中間其實有著不少暗箱操作空間,也不知道陳翔的死纏爛打和張二牛他們的拒不簽字到底有多難得。
他唯一所震撼的,是他原本就知道這個世界終究不是一片渾濁的;卻是沒有想到,這一抹人性的清流竟然能在自己工作的第一天就遇到了。
能進城產基金公司工作,能為這些淳樸到近乎憨傻的老鄉們做點什麼,能給這世間多注入一點清流。
自己何等有幸!
想到這裡,李強的眼中升起了一絲熾熱,身上的困頓一掃而空,整個人的精神都換發了起來。
………………
三個小時後。
隨著一陣稍顯沉悶的下課鈴聲,沒過多久,嘴上叼著半個饅頭的李莉急匆匆地走出學校。
「喏~吃了沒?沒吃趕緊墊一個!」
一年班主任的經歷,讓李莉變得雷厲風行無比,見了面後連招呼都不打,一邊示意兩人跟上,一邊把手裡的完整饅頭遞了過去。
胡永波擺擺手:「不用了,我和小李已經吃過了……現在咱們去哪兒?」
李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當然是去石塘村那邊啊……小喜村是百村振興計劃中的一員,基礎設施好的一匹不說,自己也不差錢,根本不需要咱們操心!」
石塘村?
聽到這個早上剛剛聽過的名字,胡永波笑了起來:「咱們是去考察他們村跟小喜村這邊的過河橋要不要建的事情?我看不用了吧……夏留通銷社那邊不都已經開始為這事募資了麼?」
李莉翻了個白眼:「誰說是為這事了?石塘村那邊缺的必要基建多著呢……據我所知,那邊的村西段甚至連像樣的灌溉設施都沒有,這可是關係到收成的大事,一等一的重要,可馬虎不得,去年乾旱,他們村還和鄰村因為搶水的事情幹了兩仗呢,傷了好幾十個人!」
「除此之外,地勢較低的白沙河村,他們的排污系統和排水系統必須要搞,否則一旦下雨鐵定被淹不說,一大堆人還會生病;我去年有十幾個他們村的學生因為井水被污染連續生了兩個月的病,你敢信?」
「還有,三壘石村的那條破路也得趕緊重修了,那邊本來就在坡坳里,路窄的一匹,他們村沒錢,往年修的都是土路,一下雨就根本走不成,我去年就有個學生因為那條破路把腿給摔斷了,至今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呢……不安全不說,路這麼爛,車開不進去,村裡的東西怎麼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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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莉腳下如風,嘴上卻是絮絮叨叨:「總之,各村有各村的實際情況,缺少的必要基建設施都多著呢,剛才說的只是我通過學生嘴裡知道的一些情況,不知道的情況天知道有多少……總之,既然公司讓咱們把各村最緊要的基建項目給報上去,咱就不能馬虎!」
基建與基建是不同的。
很多時候,各村最急需的並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看上去能把村子裝扮的漂漂亮亮的東西,而是一些不起眼,或者城裡人根本意識不到的設施。
對於一些村子來說,兩間旱廁、一個村邊的微型水力發電站、一條地下排污渠、一個小型垃圾處理站、甚至一個可以晾曬糧食的水泥場或者一間不大的烘乾室,都可以幫他們解決巨大的麻煩,挽回對他們而言難以承受的損失。
一邊不厭其煩講著這些老鄉們在不同的客觀條件下到底可能最需要什麼,一邊招呼著兩人從村委會院子裡推出借來的三輛自行車,李莉臉上寫滿了自信:「你們放心,這十里八村的都有我的學生,我帶著你們過去了解情況的話,那些老鄉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實在不行的話,到時候我們直接找我學生的家長去了解嘛,他們肯定不會瞞著。」
「總之,不管公司批不批,咱們都要把各村最緊要,最急缺的各種基建項目和工具報上去……哪怕是缺一台給穀子脫殼用的木質手搖脫穀機也給它寫上。」
李莉的語氣里充滿銳氣:「我雖然不懂商業、產業那些東西,那些東西自有你們負責,但我懂村子裡現在缺什麼啊!哪怕是公司現在沒錢一下子搞那麼多東西,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萬一公司人傻錢多呢?」
胡永波笑了起來,李莉剛才那番話讓他受益良多。
公司讓他們下來考察各村所需的基建項目,然後根據緊迫程度分級排序;他原本以為無非就是修修路,建幾個已經逐漸鋪開了的沼氣池,又或者搞幾個小微型水力發電站、裝幾個衛星鍋而已;沒想到實際情況跟他以為的有很大出入。
果然,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句話,無論放在什麼時候都是至理名言啊!
最起碼他沒想到,農村地區的排水和排污系統竟然如此重要,也完全沒有想到,曬穀場這種對他們而言只存在於小學課本那個年代的東西,農村地區竟然到了現在都還這麼缺。
而李強在聽到李莉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人傻錢多」這四個字時,卻一下子想到了之前的陳翔。
當下有些疑惑地停下了腳步:「對了,李姐,我和胡哥剛才在村裡面看見夏留通銷社的人了……他們對各村的情況也很了解不說,如今好像也在幫忙給農村基建計劃吸籌,咱們要不要請他們也一起過去參謀參謀?」
李莉還沒說話呢,胡永波卻是搖了搖頭:「不必了,公司沒有下達相關通知,我們還是不要貿然行事才好……而且,夏留通銷社再怎麼經驗豐富,畢竟只是個鄉鎮企業;而農村基建這種事,行政意味太過明顯,我們德州城產基金公司承擔著DZ市部分城建的責任,因此有些事情我們來做無所謂,但如果夏留通銷社這種非事業單位直接介入進來的話,對他們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李強和李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們一個是剛剛畢業的菜鳥,一個是把精力全部放在學生身上的援教老師,因此在這種問題上沒什麼經驗,自然沒察覺出什麼問題來。
胡永波見到兩人點頭,心裡卻是暗嘆一聲。
難怪公司要這樣1:1:1的配置工作小組,
援教老師負責利用自己在當地的獨特身份和影響力去幫忙開路;
剛畢業的菜鳥學生憑藉著本身的激情和單純保證後續的各種具體對接工作不會走形;
而自己這種有過投資經驗和社會閱歷的大華基層職工,則負責商業項目的孵化以及小組各種事宜的評估和把關。
哎……
看來做人還是單純點比較好。
如果都是像自己一樣的老油條,只怕早就看出,公司之所以這麼不惜代價地推進農村基建計劃,之所以把援教老師拉進工作小組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大概率是想在農村基層的影響力這一塊兩條腿走路,不想完全依靠夏留通銷社不說,只怕是還存著含而不露的制衡心思。
嘖嘖~
傳言果然沒錯,咱們的楊總,的確是一個防範心理極重的人呢。
只不過,如何在公司預算有限的情況下,把這工作做的漂漂亮亮的,甚至達到商業和基建雙豐收,說到底,還是得靠自己這種大華出身的精英。
想到這,胡永波卻又忍不住自得起來,仿佛看見了今年年底的那份先進材料和副科職稱。
「出發,目標……石塘村!」
胡永波大手一揮,左腿瀟灑地一蹬,宛如雙槍李向陽似的穩穩騎上了二八大槓,然後在吱嘎吱嘎的噪音中,歪歪扭扭地向前駛去。
後面的李莉瞧的有些發懵,不是說東營那邊的人最討厭下基層麼,怎麼這貨這麼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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