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粒漆黑的雪從天而降,落在了阿庫多納的肩甲上。首席劍士本人卻並不在乎它的存在,只是大步前進。
實際上,他不在乎很多事——比如這雪,或其他雪,或狂風與閃電.
那麼,他在乎什麼?
首席劍士表情漠然地踏過一具屍體,那一粒並不特殊的雪就此划過他的肩膀,落至了死者的眼睛中。
死者的眼睛腫脹而渾濁,帶著血絲,他的鼻腔中流著鮮血,臉上仍然帶著痛苦的表情。他的胸甲已經破碎了,半隻殘破的帝國天鷹在堅強地挺立,卻仍然無法阻擋胸甲主人的逝去。
象徵終究只是象徵,無法真的帶來什麼保護。或許偶爾可以吧,但現在不是那個『偶爾』到來的時刻。
他的慘狀能證明他死前經歷了何等殘酷的戰鬥,而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那一粒雪開始在這慘死士兵的眼睛中融化,然後是更多雪,仿佛無窮無盡,從天而降
不過數秒,他和他周圍的無數屍體一同被暴雪掩埋。其中有朝聖者,也有諸多平民。只有數輛蘭德襲擊者的殘骸還頑強地從雪地中探出了自己的炮口,冒著黑煙。
那麼,跨過他的阿庫多納呢?他是否有在和這始作俑者戰鬥,有在和造成此等慘案的兇手殊死搏鬥?
暫時沒有。
而且,事實上,阿庫多納也不會用戰鬥來稱呼這件事。
他輕柔地旋轉著自己的雙刀,孤身一人走進了一片漆黑的霧氣中。在過去的八個小時內,阿庫多納已經看見了無數片類似的黑霧,其中影影綽綽,魔潮貪婪的涌動。
他對它們不陌生,他很清楚它們的出現代表著什麼——屠殺,僅此而已。
屠殺平民,屠殺軍隊,屠殺阿斯塔特無數場相似或不同的血腥之死正在泰拉各地上演,而兇手甚至無法被命名。它們形態各異,或醜陋,或噁心,或乾脆地超越理性所能描述的範疇。
在過去的八個小時內,阿庫多納已經見過了太多『它們』。如果用較為風趣幽默一些的說法來談論此事,他會說,自己快被醜死了。
他在巢都內見過它們,在某處地下避難設施內見過它們,在男人女人和孩子們破碎的屍體中見過它們
他本以為自己會麻木的,然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事實並非如此。
他還是會想起那些死者,並想起他們的眼睛。沉默著,阿庫多納竟然奇蹟般地逆推出了這場屠殺是如何進行的。
第一波被殺戮的對象應當是那些虔誠的朝聖者,但殺戮的速度被這些惡魔有心放慢了,其目的是什麼?他暫時沒有答案,而那些趕到的防衛軍恐怕也沒有答案。
好在,他們已經不需要所謂的答案了,他們已經死了,就死在朝聖者們後面。
阿庫多納眼前出現一片模糊的景象,他看見鮮血,看見屍骸——但這畫面僅僅持續了半秒不到,在這之後,死者們便被永無休止的暴雪徹底掩蓋。
他們的抵抗和戰鬥有意義嗎?沒有人能給出答案,畢竟他們沒有救下任何一個朝聖者,也沒能對魔潮造成任何可觀的殺傷。
但他們在死前發出了求救的訊號,阿庫多納收到了消息。
更正:只有阿庫多納收到了消息。
所以,這是一場一個人的支援,聽上去是否很可笑?答案是肯定的,但他仍然來了,他必須來。
戰爭開始至今已經過去了八個小時,可泰拉的通訊仍然沒有任何要恢復的徵兆。
阿庫多納早在出發參戰的時候就將他的通訊對全頻道開放了,截至目前為止,僅有幾個地區勉強地搶修好了儀器,保證了基本通訊,使他收到了訊息。
他也曾嘗試過,想和他們建立基本通訊。他成功過那麼幾次,非常幸運,但幸運的並不長久,這些通訊連接的持續時間都不長。
他們往往只能在劇烈的干擾中說上幾句話,然後就此失去聯繫。
阿庫多納如今已和過去大不相同,可他沒有扔下自己的戰術素養,他仍然明白現在泰拉的局面到底有多麼糟糕——通訊、信息和情報,這些東西是軍隊的命脈。
少了它們,軍隊便只能各自為戰,而各自為戰對於一支軍隊來說是致命的事。
但他們現在只能如此.
漫步在黑霧之中,帝皇之子的首席劍士結束了他的思考。他的耳邊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古怪吼聲,很是劇烈,像是已經發現了他的到來。
對此,阿庫多納卻顯得無動於衷,因為他耳邊有一種更強的聲音正在迴響。
那聲音是一種死前的嘶吼,帶著絕望,也帶著仇恨。
「我們需要支援!」聲音吼道。「重複!我們需要支援!」
可你們在哪呢,士兵?阿庫多納想。你甚至沒有告訴那些可能收到這求援信號的人,你們到底在哪坐標,地點,地標性建築,這些通通沒有。
伱要指望他們如何前來進行拯救之事?
他笑了,因為一陣充滿威脅和惡臭的勁風,
「沒事。」阿庫多納輕聲開口。「至少我聽見了你們的聲音,我來了。」
——是的,他不是通過通訊儀器發出的信號接收到這個求援請求的。
黑暗來襲,在惡臭的風中,一隻猙獰且巨大的野獸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這襲擊是何等突然,何等迅疾。勁風不過才剛剛吹起,而襲擊者已經抵達。
那獠牙密布的嘴離阿庫多納的頭顱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清晰地透過目鏡看見這個生物嘴部的構造。
交錯的尖牙一圈圈旋轉著長在了肉色的口腔之內,殘肢斷臂遍布其中,本該是食道的地方則是一張扭曲的人臉。那臉太過猙獰了,以至於阿庫多納根本無法推測出它的性別。
他眯起眼睛,不急不忙地後退了一步,同時左手猛地揮起。
仿佛有電光閃過,剔骨軍刀從下往上順暢地切進了這隻野獸的下顎,從上顎穿出。血液飛濺,它咆哮一聲,無視了傷痛,竟然開始窮追不捨。
阿庫多納不急不緩地連連後退,每一步都妙至毫巔,恰巧可以躲開它的噬咬,而惡魔則並不放棄,持續追擊,它似乎意識不到一個能如此輕易躲避它攻擊的敵人到底意味著什麼。
又或者,它有另外的依仗。
追擊一共持續了五秒,在第二秒後,它那道猙獰的傷口居然就已經痊癒。
首席劍士自然看見了此事,他瞭然地微笑一下,忽地握緊了雙刀,有晦暗的血光從他雙臂盔甲之下陡然綻放。
漆黑之焰開始在雙刀之上熊熊燃燒,野獸此刻方才意識到自己正在追擊什麼東西。它隱含畏懼地咆哮一聲,便想轉身離去,但卻為時已晚。
「無處可逃。」阿庫多納親昵地對它低語。
在之後的三秒內,刀刃的斬擊便如暴雨般落下。
阿庫多納暢快淋漓地揮著軍刀,有一種隱秘的、屬於他人的復仇渴望正在他心中綻放。他明白,自己是個代行者,但他何曾沒有仇怨?
他笑了,笑聲在黑暗中蔓延開來,火光愈發旺盛。
待到刀光平息,此前還體型巨大的惡魔此刻已經皮開肉綻,肉骨分離,一張猙獰的人面在熱氣騰騰的血肉中掙扎了起來,而阿庫多納則抬腳踩住了它。
他沒有急著用力,只是緩緩舉起了雙手,雙刀在他頭頂交叉而過,輕輕碰撞,發出了冷厲的聲響。
他不急不緩地打量著四周,數秒之後方才讓刀刃猛地揮下。
鮮血灑落四周,在黑暗中濺起了一灘灘漣漪,數不清的惡魔就此狂吼著現出身形。
它們當然知道眼前之人如今是什麼,以及將要成為什麼——但他現在還不是,他仍然擁有被殺死的價值。惡意開始在黑暗中湧起,貪婪、渴望鮮血、渴望晉升.
阿庫多納自然能感知到它們的想法,昔日無法理解的惡魔面貌對如今的他來說,已經不再是無字天書一般的謎語,又或者是讓他去作畫那樣的無從下手。
首席劍士緩緩地扭了扭脖頸,雙手再次抬起,如做邀請。惡魔們應允了這個邀請,於是血腥的爭鬥就此上演。
咆哮、怒吼、狂笑——所有的這一切都被深重的霧氣掩埋了,無人能窺得後方的景象。
二十又五分鐘後,阿庫多納方才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那片迷霧。
他的盔甲上滿是傷痕,頭盔也已破碎了半邊,臉上滿是血跡。他濕漉漉地走進雪地,身上冒著熱氣,漆黑的血還在不斷地落下,永無休止。
阿庫多納搖晃地倒在了地上,沾滿鮮血的軍刀安穩地待在了刀鞘之中。他側過頭,雙手深深地陷入了雪地之中。
殺了多少?他問自己,然後得到一個數字。
三十三.不,是三十四,如果算上最開始的那隻。
聽上去不多,但這個數字其實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他從前的極限。
撐著雪地,阿庫多納勉強地翻了個身,仰躺著,凝視起了陰沉的天空。他的傷勢正在迅速恢復,這並非毫無理由的饋贈。
他能清晰地察覺到自己正在付出的代價,以及那個像是警告般存在於心底的極限——只要超過這個極限,他恐怕就會成為另外一種生物。
但是
他呼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空氣,從地面上緩緩地站了起來。臂甲再一次隨著動作破碎,化作飛灰,倒懸著飄向了天空,它們的顏色和那些雲層一樣晦暗。
阿庫多納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準確地說,是看了眼那些名字。
在剛剛的爭鬥中,他刻意地沒有呼喚他們。
下一次吧。他想。
他開始再次行走,身形很快就隱入進了風雪之中,再無任何人能尋見他曾出現過的痕跡,有如一個鬼魂。
而他絕非唯一的那一個,在此刻的泰拉大地上,有六百二十三個像他這樣的鬼魂正在漫無目的地遊蕩,他們的耳邊纏繞著死者的囈語
此後餘生,只要一息尚存,他們便永無安寧之日。
還有一章4k的。
另外,間幕的故事是各方在整個泰拉之戰中的反應,我會盡我所能將所有人的遭遇和改變描寫出來。當然,這不會耽誤我回到泰拉的主線劇情上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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