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凇從殺戮的快感中回過神來的時候,鍾昕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他無法對顧凇的話做出任何反應,但嘴裡卻不斷地重複著一個詞,「073號,073號……」
「鍾昕,你醒醒,你醒醒啊!」顧凇歇斯底里地大聲喊道,身體因為害怕止不住地發出顫抖。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實在是虧欠鍾昕太多太多了。從來到地下監獄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一直不斷地給鍾昕找麻煩,最後竟然害對方替自己挨了子彈。
早知如此,他當初何必要留在監獄裡,何必要等到身份暴露才拼命逃跑。假如鍾昕真的為了他而犧牲性命,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這樣想著,他咬緊牙關,使出全身力氣將鍾昕背了起來。
「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姚醫生,你一定要堅持住啊!」顧凇掃視了一下四周的情況,忽然間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認識路。x區的面積十分龐大,走廊布置錯綜複雜,宛如一座地下迷宮,讓人辨不出方向。顧凇望著前方的分岔路口,一時間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眼下已經沒有時間容他浪費了。鍾昕受了重傷,急需治療,他不能把寶貴的時間耽誤在找路上面。
「鍾昕,拜託你告訴我,姚醫生的房間該往哪邊走啊?」顧凇急得直冒冷汗,恨不得手裡能有張地下監獄的地圖。
沉默,沒有人回答他。
「鍾昕,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又是一陣沉默,顧凇幾乎快要崩潰了。這時,他感覺到鍾昕在他的背上輕輕動了一下,接著就聽到一個十分虛弱的聲音,「前面……左轉……」
顧凇立即照做,在前方的分岔路口向左轉。走出了二十幾米,前方又出現了一個三岔路口。鍾昕沒有抬頭,也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憑著記憶對顧凇說道:「走最右邊的那個……」
來到地下監獄一年多,鍾昕早已經將「迷宮」的布置熟記於心。上一次回到r市,他憑著自己的記憶將整座地下監獄的布置情況畫成圖紙,交給了喬升。依照那份圖紙,警方就可以制定接下來的抓捕計劃了。
經過了六個分岔路口,顧凇終於找到了姚江月所在的073號房間。他扶穩鍾昕,騰出一隻手來按響門鈴,等待了幾秒,見裡面沒人回應,他便開始瘋狂地砸起門來。
此時,他滿腦子只想著怎麼救鍾昕一命,無暇顧及自己的舉動會不會將其它房間的人引出來。假如這個時候敢有人出來阻止他,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清楚掉擋在面前的障礙。
大概過了半分鐘左右,姚江月終於慌慌張張地打開了房門。她驚詫不已地看著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的二人,正要開口詢問,顧凇就擅自闖進房間,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快,鍾昕中槍了,失血嚴重。你一定要想辦法救他。」顧凇將鍾昕平放在地上,用命令的口吻對姚江月說道。後者顯然已經被眼前的場景嚇壞了,愣在門口,手足無措地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沒時間跟你解釋了,你快幫他止血。」
「好,我知道了……」姚江月應了一聲,隨後走到雜物架前,從最上面那層取出平日裡很少使用的急救箱。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雙眼,恐懼填滿她的內心。她無法理解也不敢相信自己正在經歷的事情。
為什麼鍾昕會跟殺人魔尉遲良出現在一起?為什麼尉遲良要救鍾昕?那一槍是誰開的?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思緒游離之時,姚江月一不小心把急救箱掉在了地上。
伴隨著「噹啷」一聲巨響,急救箱裡的藥品和繃帶稀里嘩啦地撒了一地,落得滿屋子都是。姚江月心裡一急,竟然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你他媽怎麼搞的?」顧凇也急得焦頭爛額,罵了一聲,連忙蹲下來收拾東西。就在這個時候,鍾昕忽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氣若遊絲地說道:「你們兩個……別管我了……趕緊走吧……」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顧凇變得更加暴躁,不滿地咆哮道,「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不管?」
「可是……如果我們幾個都死在這裡……證據就帶不出去了……」
「我不管!」顧凇倔強地甩開鍾昕的手,扯過一團紗布,手忙腳亂地堵住了仍然在流血的傷口。他無助地看著站在一旁的姚江月,大聲招呼道:「姚醫生,你別光站在那兒哭啊,過來幫幫忙啊!」後者一下子回過神來,用袖子擦了把眼淚,拿著剪刀和止血繃帶來到鍾昕的面前。
「不用救我了……」鍾昕看了姚江月一眼,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不想……拖累你們……你們兩個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別說傻話了!我不會扔下你的。就是背我也要把你背出去。」
「顧凇!」鍾昕怒呵了一聲,幾乎用盡了生命最後的力氣。「你忘記你的身份,忘記你的職責了嗎?你到底是來地下監獄幹什麼的?你不是說要查明真相,要結束這裡的罪行嗎?你不是說犯人也應該受到公正的對待,應該用法律來懲罰他們嗎?我現在就要你帶著小月離開這裡!帶著證據離開這裡!」
「可是……我……」
「別磨蹭了,趁著外面發生暴亂,你們兩個趕緊找機會出去。」鍾昕說完又把目光投向已經哭成淚人的姚江月,用沾滿鮮血的手擦了擦她的眼淚,安慰道,「小月,你別哭了。你跟他一起走吧,他一定會代替我好好保護你的。」
「鍾昕,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姚江月一臉困惑地看了看顧凇。「我怎麼能跟他一起走呢?他可是……是……殺人犯啊……」
「你搞錯了……」鍾昕解釋道,「他並不是尉遲良。他叫顧凇,是r市刑警支隊的偵查員,你完全可以相信他。」
「什麼?他怎麼會是……警察……」姚江月驚訝地捂住了嘴巴,只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先是鍾昕向她坦白身份,讓她幫忙偷取組織的犯罪證據,現在又突然冒出一名警察。莫非,這個叫顧凇的男人也是警方派來的臥底嗎?
「走吧!」鍾昕再次催促道。
「姚醫生,我們走!再耽誤下去我們三個誰都跑不掉了。」顧凇咬咬牙,做出了有生以來最艱難、最心痛的一個決定。
他起身走到衛生間,將水龍頭開到最大,用冷水沖洗掉臉上和手上的血污。他對著鏡子脫掉已經被鮮血染紅的囚服,看著身上的累累傷痕,忽然間覺得鏡子裡的自己好陌生。
「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我到底是誰?」
回想起第一天來到地下監獄時的場景,他只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冗長而又悲傷的噩夢。他多希望一覺醒來,自己只是躺在家裡那張溫暖舒適的床上,沐浴著正午的陽光。他依然在休假,所有的罪惡和陰謀都與他無關。
他沒有接到過舒晴的求助電話,秦宇沒有失蹤,他沒有發現那組奇怪的坐標,沒有找到地下監獄的入口。他不用扮演殺人惡魔,不用整天提心弔膽地生活。他沒有跟沈航一起越獄,沒有招惹過李澤。李澤沒有發了瘋似的報復他,鍾昕也沒有為他挨過子彈……
然而,衛生間外,姚醫生悲痛的啜泣聲卻一再提醒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他無法逃避。儘管他早已經被折磨得筋疲力盡,但他不能在這裡放棄。他不能死在這裡,不能白白浪費鍾昕換給他的生命。
他用雙手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重新打起精神。他關掉水龍頭,再次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像是在跟過去的人生做最後的告別。
重新回到十幾平米的小房間裡,鍾昕的氣息已經變得更加微弱了。姚江月仍然跪坐在鍾昕的身旁,做著最後的努力。
「姚醫生,你有多餘的白大褂嗎?」顧凇問道,「我最好偽裝成你的同事帶你離開。」
「門口的柜子里有,你自己去拿吧。」姚江月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繼續幫鍾昕處理傷口。即使她知道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她還是捨不得就這樣放棄鍾昕。
顧凇換好衣服,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從監獄長那裡拿來的槍只剩下三發子彈,李澤用過的槍里還有六發子彈。為了以防萬一,他交給姚江月一把用來防身,自己則留下了彈藥較多的那把。
「好了,我們該出發了!」顧凇拍拍姚江月的肩膀,毅然決然地說道。他不能再在這裡繼續逗留下去了,多等待一秒鐘,他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就有可能被動搖。
「答應我,一定要讓小月平安離開監獄……」
顧凇點了點頭,最後看了鍾昕一眼,「能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希望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再見。」說完,他拉起姚江月的手,含著眼淚離開了073號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