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點都不後悔,當安昔被推入那間陰暗潮濕散發著陣陣霉味的牢房時,那一定是騙人的。只是她不知道是該更後悔自己一時衝動,還是該更埋怨自己的運氣實在糟糕,萬無一失的計劃也會失敗。
齊歸和魏琰她倒是不擔心,但這次卻是真的牽連到了弗洛卡和沙切爾。
回憶起文軍那天對著他們一臉「果不其然你們有問題」的表情,她就覺得自己無法再面對那兩個努力尋求認可的同伴。因為她的草率舉動,不僅他們的努力付諸東流,甚至還會遭到她的牽連鋃鐺入獄。
為什麼她沒有再考慮考慮?
為什麼她沒有把計劃再完善一些?
但再完美的計劃也會失敗,這個世上根本沒有完美的計劃,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
安昔注視著四周那仿佛要將自己吞沒的黑暗。
不知是因為她罪行特殊,還是這營地本就沒有什麼罪犯,她被關押的地方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得可怕。
這樣也好,不用去考慮別的事情。
她在木板床上躺了下來,指間的戒指輕輕地躍動著,帶著這個黑暗世界留給她的最後溫度。
兩天後,灰頭土臉的安昔卻見到了弗洛卡和沙切爾。
&們怎麼來了?」
那一瞬間,安昔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急忙奔向鐵柵欄。兩天沒有開口說話,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弗洛卡和沙切爾神色凝重地看著她。
&不起。」醞釀了兩天的道歉脫口而出,安昔愧疚地看著他們,「你們果然被我牽連了嗎?」
&有沒有,我們只是來看你的。」沙切爾急忙解釋,「邱營長替我們說了好話。」
弗洛卡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文軍解除了我們的職務,將我們調到了建設部。」
安昔仿佛一下子脫力般坐倒在了地上。
&沙切爾不滿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弗洛卡,現在不是說實話的時候吧?
&瞞著她只會讓她更難受。」弗洛卡跟著蹲了下來,和安昔四目相對,「你知道錯了嗎?」
安昔感覺自己像個被老師訓斥的小學生,只能老老實實回答,「知道了,我不該那麼衝動……」
&是這個。」弗洛卡依舊一臉淡漠,卻伸手拽住她的臉往兩邊拉扯,「是你不告訴我們單獨行動!我們是同伴,安昔,我們才是你想鋌而走險時該想到的第一個人。無論你想做什麼,你都沒有必要瞞著我們。」
不知道為什麼,安昔感覺自己的眼眶熱熱的,又酸又漲,好像隨時會落下淚來一般。
&子似(我只是)……不香連理泥萌(不想連累你們)……」
弗洛卡一收手,又將她的臉擠了起來,阻止她把話說下去,「我不想聽。」
喂喂,她的臉不是橡皮泥啊!
沙切爾在一旁笑出了聲,一同蹲下來,乾咳了兩聲也臭起了臉,「就是啊,安昔,這麼刺激的事情你怎麼可以不叫我,我可是很生氣的啊!」
安昔破涕為笑,弗洛卡鬆開手。
&儲藏室門口聞到你信息素的時候,我和弗洛卡魂都要嚇掉了,你知道嗎?」
安昔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偷瞥他們兩人的表情。
&後不可以再做這樣的事情了。」弗洛卡又淡淡地開口,並不掩藏話里的擔憂和責備,「我和沙切爾會想辦法把你弄出來的。」
點頭如搗蒜的安昔猛地剎住車,扯住他的袖子,「不行!」
&你放心,就這麼個小破地方,我和弗洛卡還沒放在眼裡。」沙切爾唯恐天下不亂地大笑道,「就算武器被收走了,我們也是無敵的……」
這次輪到弗洛卡肘擊他。
安昔這才注意到兩人腰間的配槍都不見了,一瞬間收緊手,「那就更不行了,這太危險了!你們敢來救我越獄,我就敢躲在牢房裡不出去!」
&至於吧。」沙切爾訕笑著。
&應我!」安昔嚴肅了表情,緊緊地盯著他們。
弗洛卡猶豫了很久,終於開始開口,「我答應你。」
安昔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強打起精神安慰他們道,「其實我的罪可能沒那麼嚴重,偷竊未遂而已,現在又是特殊時期,勞改最多了。」
&我們不是得分開了嗎……」沙切爾的語氣里有抹微妙的委屈,「以後誰來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
對不起,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影響力。
安昔抽了抽嘴角,「自己做。」
沙切爾長吁短嘆起來。
&護好自己。」弗洛卡注視著她,淺色的眸子折射出光芒,「我不救你的承諾僅限於我能忍受你所處的境地。」
安昔的心跳突然快了幾拍,避開他的目光,「你們也要保重。既然邱營長肯為你們說情,你們就還有希望回到治安部。應該沒有什麼更糟糕的了。」
牢房裡的廣播響了起來,提醒他們探監時間的結束。
安昔猛然注意到自己還捏著弗洛卡的袖子,卻有些捨不得鬆手。
&吧。」她咬咬牙,終還是鬆開了手,背對著他們。
兩條胳膊穿過鐵柵欄,將她摟緊,安昔抱住他們的手臂,眼淚終於無聲地流了下來。
一切終於復歸於平靜。
被捕收監只是第一項流程,而被審判嚇得惶惶不可終日也不是安昔的風格。但她沒想到的是,緊接而來的不是審判,而是另一位特殊的探監者。
當天晚上,安昔剛吃完獄警給她送來的晚餐,就聽到廣播裡傳來通知。
——會是誰呢?
那高挑身影乘著光芒自門口走進,縱然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安昔還是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邱其風,怎麼會是她?
&好,安昔。住得還習慣嗎?」邱其風淺笑著和她打招呼,半披著男式短外套,帥氣得不行。
安昔的嘴角抽了抽,「你好,邱營長。我一點都不想住得習慣。」
&就很可惜了,因為對你的判決已經下好,你必須在這個地方住上一整年。」邱其風又湊近了幾步,幾乎和她隔著鐵柵欄面對面站著,「不過別擔心,白天還可以出去勞動,只是晚上住在這裡罷了。」
一年,安昔的心一沉。
&為本營地的第一名盜竊未遂罪犯,這已經是輕判了。當然,顯而易見,你還有更好的歸宿。」
邱其風笑眯眯的,話里似有深意。
&謝邱營長。」安昔並未立刻察覺,倒是想起了她替弗洛卡他們說話的事情,認真地鞠了一躬,「還有替我……堂兄他們說情,非常感謝你。」
邱其風臉色微變,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做。
&昔?」她突然又湊近了臉,幾乎貼到了安昔眼前,叫出她的名字。
&安昔睜大眼睛看她,不知她是何用意。
&是那個安昔,沒錯吧?」邱其風觀察著她的表情,一對劍眉實在英氣,「s.e.通緝令里,蕭紅纓的前僱主,殺了自己養父兼導師的那個安昔。」
安昔的心臟瞬間冷到發痛,她竟是忘了這件事!
&用緊張,老實說,你入營的那天我就認出你了。」邱其風很滿意她的表情,甚至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像是對待鄰家的小妹妹,「不過,我確實有些吃驚。我想像中能讓蕭紅纓那頭母狐狸吃癟的殺人犯,可不是你這樣的。」
她叫蕭紅纓母狐狸……
安昔心念一動,鼓起勇氣,「那是她陷害我的!我是無辜的,事情根本不是她說的那樣。研究所毀在了她的手裡,我只是唯一逃出來的人。」
&根本不是什麼科學菁英組織,而是他們那群敗類拿來斂財的擋箭牌!」
&哈哈……」邱其風突然大笑起來。
請問,她混雜著血和淚的控訴有這麼好笑嗎?安昔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歉抱歉,我只是突然覺得你說得很貼切。我很欣賞你,安昔。」邱其風收斂了表情,雖然依舊有些眉飛色舞,「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交給蕭紅纓的。」
安昔灰敗的眼神一亮。
可邱其風立馬打消了她的希望,「但我也不會就這麼放了你,自己犯下的罪行要自己承擔。『無規矩不成方圓』,我得對我的營地負責。不過當個保姆太委屈你的才華了,明天起,你的勞動改造在醫療部工作,這是營長的命令。」
&她要是被別的人認出來了怎麼辦?
&昔,這是我的營地。」邱其風看穿了她的擔憂,半眯起眼睛,「如果我不想把你交出去,你就會是安全的。」
她說得那樣自信,讓安昔頭一次對權力這虛無縹緲又備受世人追逐之物產生了欽羨。
&能不能再勞煩您一件事。」安昔調整心態,「我的同伴因為我的牽連而被文部長免職了,能不能請您再去說說情,他們真的很喜歡治安部的工作。」
邱其風沉默了一會,「若是他們有實力,我不會放著他們不用。我從不會因為一句請求而提拔別人,既然已經泥菩薩過河了,安昔,你還是多考慮考慮你自己的處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