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1:彩虹之國(15)
目前為止,持有對立意見的雙方都對自己推測的結論深信不疑。在找出尼托·馬里亞姆謀殺豪爾赫·迪亞茲的證據之前,軍隊或者說以卡爾·達特曼上校為代表的強硬派絕對不會放走這個犯罪嫌疑人。無奈,黑人司機儘管承認自己拿走了迪亞茲律師身上的遺物,卻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兇手。再說,出於懷念已死的僱主而決定拿走什麼東西來作為紀念,雖然聽起來很牽強而且有順手牽羊的嫌疑,卻不能藉此直接引出行兇的結論。自以為能憑藉名頭和威風把司機治得服服帖帖的達特曼上校碰得頭破血流,灰頭土臉地放棄了親自審訊的計劃。萬般無奈之下,他想到了那個不斷給他們帶來驚喜的神秘人。在經過斯邁拉斯聯繫到正在奧蘭治了解EU現行軍事理論的麥克尼爾後,達特曼上校要他火速返回德蘭士瓦來處理這件疑案。
「我們快沒時間了,再這麼拖下去,萬一有好事者將情況告知媒體,後果不堪設想。」上校顯得十分焦慮,「麥克尼爾先生,我相信你的能力——雖然這麼說有點強人所難,但我看這裡沒有比你更符合【多面手】功能的人才了。」
無奈之下,麥克尼爾和奧蘭治的軍校教員們道別,乘車火速返回德蘭士瓦。他來不及休息,立即前往達特曼上校處,並要求調取前幾次訊問的錄音,以便了解目前的進展。在花費了半天時間將所有錄音聽了個遍之後,麥克尼爾列出了一份清單,希望達特曼上校能準備好這些物品。
「這都是什麼?」斯邁拉斯疑惑不解,「要是你打算準備刑具,我們還能理解可這些垃圾——」
「按他說的去做!」達特曼上校制止了屬下的發問,他視結果重於一切,只要能得到他預期中的結局,麥克尼爾用什麼手段達成目標並不重要。在其他士兵準備工具時,麥克尼爾穿著那件皮衣走進了審訊室,和這位已經被拘留了數日的司機正面交鋒。
乍一看,尼托·馬里亞姆和他的許多其他同胞有著顯著差異。生活在城市中的土著平民大多生活貧困,面黃肌瘦,伸出手就能看到手臂上的骨骼輪廓;尼托·馬里亞姆則有些發福,樣子倒像是亞歷山德羅斯·帕拉斯卡斯神甫,二者都長著一副和善的面龐,有著胖乎乎的身體。看到司機的樣貌後,麥克尼爾立即否決了此前對於豪爾赫·迪亞茲表里不一的猜測。假如迪亞茲律師背地裡虐待自己的傭人,他是斷然無法把土著養得這麼胖的。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出乎麥克尼爾的意料,馬里亞姆率先發言了。他沒有看著麥克尼爾的眼睛,而是緊緊地盯著對方上身穿的皮衣。
「我不記得。」麥克尼爾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時候和馬里亞姆見過面,「您可能是記錯了。就像我們分不清你們的相貌一樣,你們大概也分不清我們之間相貌的差異。」
「也對。」司機搓了搓雙手,靦腆地笑了,「您打算問我什麼問題呢?」
麥克尼爾拿出了上次訊問的筆錄內容,隨意地找出了一個問題開始他今天的工作。他在這方面從來都不是專家,但他以為這和行軍打仗有相似之處,一定要找出對方的弱點和最不願談及的內容,刻意迴避的東西往往就是致命的。
「讓我們回憶一下您的說法。不管是對警方、警備軍還是我們,您的供詞始終是:當您從另一頭進入地下停車場時,豪爾赫·迪亞茲律師已經倒在地上,而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正在駕車逃逸。」說完,他將筆記本推到馬里亞姆面前,讓司機仔細地看看這些內容,「這是您自己親口所說,對吧?」
「是的。」司機抽著鼻子,嗓音聽起來有些哽咽,「迪亞茲先生經常和這裡的各路名流會面,一來二去我也大致記得他們的情況。我可以肯定,是赫爾佐格先生開著車正在逃離現場——如果不是他行兇,他沒理由拋下自己的朋友而獨自離開。」
這時,麥克尼爾終於想起了尼托·馬里亞姆的樣子。在他剛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也就是報紙上剛剛報道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因故意謀殺而被逮捕的那天,他在附近的貧民街區見到過這個胖乎乎卻衣衫襤褸的司機。根據麥克尼爾走訪的結果,尼托·馬里亞姆的妻子生了病,他把律師發給他的薪水都拿去給家人治病,自己不修邊幅,除了開車外出時才會換上僅有的一套體面衣服。
「我也很遺憾,豪爾赫·迪亞茲律師是我們EU的良心。」麥克尼爾嘆了口氣,「那麼,在您剛進入停車場時,從您的角度來看,迪亞茲律師已經倒地不起,地上是否存在大片血跡?」
「我記不清了。」馬里亞姆有些緊張,「當時我的腦子完全一片混沌,等到靠近之後我才發現地上的血跡」
「沒關係,沒關係。換成是我,看到受人尊敬的僱主暴死,我也會驚慌失措的。」麥克尼爾連忙安慰對方,甚至還殷勤地給司機倒了一杯水。等尼托·馬里亞姆喝完杯子裡的水之後,麥克尼爾才開始繼續詢問下一個問題。一旁負責監督的青年軍官連連搖頭,他並不認為麥克尼爾這種和風細雨的問法能查出個究竟,最後的結果怕是讓真兇逍遙法外,而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繼續蒙受不白之冤。
麥克尼爾繼續翻閱著筆錄內容,他似乎找到了另一個突破口。年輕的前指揮官抬起頭,鄭重地向尼托·馬里亞姆問道:
「您確定逃逸車輛是由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先生駕駛的?」
「當然,我記得他的車牌號。」馬里亞姆連忙應承。
「好。」麥克尼爾向旁邊的青年軍官囑咐了幾句,後者立刻打開門,叫外面的同伴抬進來一台設備,原來是內置光源的視力檢查表。麥克尼爾把視力檢查表放在審訊室的盡頭,指著檢查表中部的一個圖案問道:
「這是什麼?」
尼托·馬里亞姆滿頭大汗地注視著那視力檢查表,一聲不吭。
「快說啊,蠢貨,這種事還用想嗎?」一旁的軍官大為光火,「難道你連說出個結果都要三思而後行?」
司機依舊一言不發,豆大的汗珠掉在桌面上。他整個人都在顫抖,仿佛遭受了極為重大的打擊。
「這個,先生這不大好說」
「我來替你說吧。」麥克尼爾讓人關掉視力檢查表的燈光,「你連這個視力檢查表中間位置都看不清,同樣也看不清躺在停車場中央的律師身下是否存在血跡,卻信誓旦旦地自稱看清了停車場另一頭的逃逸車輛的車牌號,您這眼睛真是神奇,我想咱們應該趕緊向科學院申請一項特殊研究。」
尼托·馬里亞姆如遭雷殛,向後癱倒在椅子上,雙眼無神地望著頭頂的燈光。但是,旁邊目睹這一幕的軍官們還以為他繼續頑抗,怒不可遏地一擁而上,打算痛扁一頓這個死不認錯的土著人。麥克尼爾連忙制止了他們的行動,並堅持要求這些人全部退出審訊室。他向眾人解釋說,大局已定,不要冒失地埋下新的隱患。然後,他轉頭對失魂落魄的司機說道:
「您最好認真考慮一下該怎麼做,否則依照南非目前的狀況,我們沒有把握從憤怒的市民手中保護您的家人。」
麥克尼爾回到走廊上休息,吉恩·斯邁拉斯就在附近監督著他的一舉一動。無論麥克尼爾創造了什麼奇蹟,他終究是個來路不明的疑似布里塔尼亞人,還有可能是布里塔尼亞帝國派往EU的間諜。放在別人手裡,必然要把麥克尼爾投入監獄才算保險,而達特曼上校信奉的是富貴險中求,不冒著風險是沒法做大事的。
「你在騙他,因為根據證詞補充,當時從那個出口開出的車輛就是赫爾佐格少校的。就算他真的因為視力太差而看不清,其他人也能證明這輛車屬於赫爾佐格少校而非其他人。」
「我如果不讓他以為自己形跡敗露,又怎麼勸說他招供呢?」麥克尼爾接過斯邁拉斯遞過來的濃咖啡,皺著眉頭聞著那讓人精神振奮的氣味,「如果你們提供的情報屬實,當天在同一個停車場內,型號和疑似肇事車輛相同的有8輛,而尼托·馬里亞姆的視力如此糟糕,根本就不可能看清逃走的是誰——換句話說,即便有人最終確定是赫爾佐格少校行兇,這句話也該由別人而非他來說,而這傢伙在報警的時候就一口咬定是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殺人。」
斯邁拉斯和麥克尼爾一起坐在椅子上討論著案件的前因後果。留著一把大鬍子的少校還是有些不放心,他認為通過這種手段獲得的證據不足以將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從牢獄之災中拯救出來。
「你在賭博。」
「沒錯,我確實在賭博,我賭他是被收買後殺人行兇,而不是僅僅偷拿了一個胸章和看錯了一個車牌號。同時,我在暗示他——我們已經證明那輛車不是赫爾佐格少校的車。他和外界的消息已經被完全切斷,當然不會清楚這個由多方佐證的事實無法被推翻。」
如果再聯繫從他家中搜到的假幣,得出的結論便是有人僱傭尼托·馬里亞姆謀害豪爾赫·迪亞茲,並且惡意地支付給他假幣作為報酬,顯然尼托·馬里亞姆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分辨這些贓款的真偽。一想到這裡,連斯邁拉斯都為這個司機感到悲哀。白白地替別人害死一個受人尊敬的律師,到最後自己卻什麼也沒賺到,還要等著上法庭被宣判死刑,即便活下來恐怕也會被私刑處死,這樣的悲劇人生簡直無法逆轉。
無論他們多麼同情尼托·馬里亞姆,這個人必須死,只有他代替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上絞刑架,才能挽回赫爾佐格總督的形象。他們和總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作為千百年以來非洲唯一的【本地總督】,雅各·赫爾佐格身上承擔著所有人的期望,不能回應這些期望的後果只有身敗名裂。有人要一步步地瓦解總督的統治,讓總督唯一的兒子捲入謀殺友人和平權人士的案件就是首要的一招,那些還希望繼續在南非過著安穩日子的人們只能選擇和總督共進退。
「你們沖咖啡怎麼都不放糖?」
「您可以自己加。」斯邁拉斯笑著說道,「我呢,怕吃糖吃多了之後智力下降。」
「唉,那就少了許多樂趣,什麼都不放的咖啡只是帶點苦味的熱水而已。」麥克尼爾掃興地把杯子交給斯邁拉斯,「我跟他繼續談,你把情況告訴上校,但不要讓上校來這裡——在對方徹底招供之前。」
卡爾·達特曼上校直到下午四點才得知這個消息,他的第一反應是馬上把最新進展匯報給赫爾佐格總督或是其他大員,但他很快就清醒了: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過早地放出煙霧彈,可能帶來完全相反的結果。
「我知道,我就知道結果一定是這樣。」達特曼興奮地在廣場上跑來跑去,旁人見了大概以為上校發瘋了。他得意地向別人解釋,土著沒有一個無辜的,都是現行殺人犯或潛在殺人犯,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勞永逸地在非洲將土著全部滅絕。這番說辭弄得眾人熱血沸騰,青年軍官們紛紛主動請纓,要求和這些不識好歹還繼續危害EU公民生命安全的敵人鬥爭到底。成功地調動起眾人的熱情後,達特曼上校才小心翼翼地把消息通過多方轉手的方式傳遞到了赫爾佐格總督那裡。就算總督本人在歐洲失敗了,他和達特曼相比依舊是後者只能仰望的巨頭,得罪總督的下場不言自明。
「多此一舉。」
在家宅中吃著晚餐的總督面無表情地將報告扔在一旁,繼續用餐。
「那我們是否需要繼續——」
「既然他們這麼殷勤,我們也不好打消他們的積極性。」赫爾佐格總督說道,「就讓他們繼續做吧。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沒有我們干預也能得到我們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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