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若起身,走到包廂中央,閃爍的燈光打在她頭頂,將那張本就絕姿的臉蛋照的不清明。紅唇輕啟一道口子,紀若開唱了:
因為明天還剩一寸記憶;
淚水染紅眼睛;
紀若剛唱了兩句歌詞,屋子裡的眾人都停下手頭動作看向她。紀若聲線清冷,由她演繹出這首歌,格外的讓人感到…心痛。就好像一個流血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女子,在深夜暗自揭下紗布,看到血淋淋的傷口,無聲哭泣。
那是一種讓人心酸傷神的感覺。
顧諾賢看著安靜唱歌的紀若,腦子裡閃現出很多遙遠且模糊的記憶,二十年前,也有一個女孩子清清冷冷唱出這首歌。顧諾賢永遠記得那一天,孤山之下的夏天,陽光明媚,清風肆意,楓葉林綠意蒼蒼。
五歲的小女孩穿著淡綠色的連衣裙,板著一張酷酷好看的小臉蛋,很認真的唱了這首《我離開我自己》。那是顧諾賢此生第一次聽到這首歌,從此以後,這首歌伴他走了二十年。
這首歌發行於2006年,快三十年了過去了,顧諾賢從沒料到有一天,他會在另一個女孩的嘴裡聽到這首歌。宋御見到顧諾賢的反應,暗嘆一聲造孽。正想著,那人聲音又響起了:
對世間的離別深信不疑,因此才會相依;
沒等看見年華流失散盡,就變灰燼;
……
像倦鳥歸去留下的空寂,安安靜靜;
一霎風雨我愛過你;
幾度雨停我愛自己;
如何結束一身冷清;
夢來了又去…
最後一句歌詞唱完,紀若眼睫毛微微顫了顫,睜開眼來。她聽這首歌聽了很多年了,這還是第一次當著他人的面唱出來。時隔兩年半,紀若以為自己忘了唱歌的感覺,現在才恍悟,原來自己最愛的,至始至終都是音樂。
每次張嘴唱歌,紀若毛孔以及靈魂都是舒暢的。
包廂內沉默了半晌,忽然響起了一道突兀的掌聲。那拍掌之人,是所有人都認為最不該的那人。紀若順著聲音傳來處看去,一身黑色西裝的顧諾賢隱於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人黑框鏡片下明亮幽深的雙目盯著紀若,目光霸道,又有著惆悵,更有紀若看不懂的…思念。
心臟忽然一痛,劇烈的像是被鐵錘擊打中一般。紀若詫異於心臟這莫名的疼痛,忘了反應。直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從她身側越過,紀若才回過神來。
她急忙轉身,視線只看到顧諾賢明明很高大,卻讓人感到悲傷的背影。
—*—
「諾爺,跟佳宇老總約好十點…」
宋御話還未說話,就被顧諾賢制止了。「取消預約,將今晚的面談推遲到明天下午三點。」說罷,顧諾賢踏進電梯,按下地下停車場的樓層。
宋御打了個電話給助理,再看顧諾賢,他明顯不在狀態。顧諾賢雙手插在褲兜里,那雙陰沉的雙目直視著前方,似乎在看一副有趣的畫,又似什麼都沒能入他眼。
他的背影,一片落寞。
顧諾賢,神一樣的男人,他已經很久沒這麼頹廢過了。
宋御摸了摸手機,編輯了一條簡訊,不知道發給了誰。宋御開車,顧諾賢照舊坐在後座,車子一路無阻駛向鳳啼港,一陣鈴聲響起,顧諾賢看著窗外,竟然游神了。
「諾爺,您電話響了。」
宋御眼裡有著淡淡擔憂。
顧諾賢視線落到掌心中發光的手機,又游神了三十秒才徹底回過神來。手機屏幕暗淡了,顧諾賢解開屏幕,未接來電顯示來電人是——
媽咪。
顧諾賢將手機鎖屏,對宋御說道:「今晚不回鳳啼港。」
宋御沉默了少頃,問道:「回碧雲間還是郊區別墅?」碧雲間是顧諾賢父母居住的地方,郊區別墅是顧諾賢另一居住地。顧諾賢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來回撫摸了幾下,應道:「回綠軒山莊。」
綠軒山莊,是顧諾賢小時候居住的地方,自從當年發生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之後,顧家就搬離了那地方,不過那地方的老宅還在。這些年雖沒有人居住,卻有保潔人員定期打掃。
宋御一驚,那個地方,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去過了。車子朝右拐,朝南駛去。
—*—
車子駛進一片豪華別墅區內,顧諾賢自己下車,見宋御要跟來,他不悅皺眉。「宋御,你回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晚。」宋御張張嘴,乖乖點頭。
白皙分明的手指推開木門,踏著大理石地板,迎著一路花香,顧諾賢走道別墅門口的搖椅上坐下。他靠著搖椅,目光卻緊緊盯著前方那一棟別墅。
準確的說,是那棟別墅第二樓靠左邊的窗戶口。
遙遠的曾經,那個女孩會將大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她冷著臉注視他,清冷的眸子裡卻漫著喜悅。顧諾賢緩緩低下頭去,那雙冷冽充滿靈氣的雙眼布滿憂傷。只是這一切,都被鏡片遮擋住了。
「雅若,二十年了,你到底去了哪裡?」低低的呢喃聲,夾雜著哽咽與痛心。他不信她就那麼死了…
蒼白手指插進黑色三七分短髮中,顧諾賢沉默了許久,然後踱步走出院子,一個人沿著舊馬路行走,他看到了那顆比二十年前粗壯許多倍的槐花樹。
稍微墊腳,顧諾賢就能觸摸到槐花枝。
手指捏著乾燥的樹枝,顧諾賢沉默著,仿佛又看到那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站在槐花樹下朝他笑的女孩兒。記憶中的人兒很少笑,但是那一天那驚鴻一笑,在朵朵白色槐花的映照下,美得不可思議。
那一幕,深深的在顧諾賢腦子裡盤踞了二十載。
「顧諾賢!」
「嗯?」
「顧諾賢,後天,我們就正式升為小學生了。」
「是,後天,我們一起去學校。」
「好!」
「我們一起去上學。」
…
「雅若,你明天有空嗎?」
「明天下午,就在這槐花樹下,我想為你做一幅畫。」
「畫的丑了,我可會不高興的。」
「放心,絕對讓你滿意!」
人生中最後一段對話在耳邊迴響,在腦子裡徘徊,像幽靈一樣不願散去。顧諾賢回憶著,嘴角牽著笑,苦澀的笑容將他那張英俊矜貴的臉蛋,襯得落寞又悲傷。
他心裡很痛,因為對話中的明天,成了永遠都無法兌現的奢侈。「雅若,再不回來,我就要想不起你的模樣了。」鬆開手中樹枝,顧諾賢輕嘆一口氣,抬腿,沿著馬路朝前方踱步而去。冰冷寒風颳過臉龐,將顧諾賢耳朵凍得通紅。
但,他不在乎。一個人沉浸在回憶中,倏然,一道清冷的喚聲在身後響起:
「顧諾賢。」脆滴滴,清冷冷的一聲呼喚,讓顧諾賢渾身一怔。
精緻薄涼的雙瓣抖了抖,顧諾賢清晰地感覺到,心臟跳出了體內。打鼓般激烈的心跳,讓顧諾賢恐慌的臉色蒼白。怎麼會,那人已經消失了二十年,他滿世界都找不到她…
幻覺!
肯定是幻覺!
身後,傳來輕悄悄的腳步聲,感覺到那人越來越靠近自己,顧諾賢僵硬地扭過頭來。眼裡忐忑希翼,在一霎那變得死氣沉沉。他的身後,站著一身黑衣的紀若,紀若臉頰酡紅,如墨長發披在身後,被寒風吹得飛舞。
就在這一霎那,顧諾賢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那種滋味,很不好受。
紀若詫異看著顧諾賢,她是真沒料到會在這裡看到他。
她清晰的看到顧諾賢眼裡最初的緊張跟希翼,但僅僅是一秒,所有希翼都換做了絕望。她第一次在他眼裡尋見絕望之色,怪異的讓她感到不舒服。
「你怎麼在這裡?」再次開口,他又是那讓人心底發寒的諾爺。
紀若裹緊長風衣,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我來這裡有點事,你呢?」
顧諾賢淡淡掃了她一眼,不說話,抬腿就走了。紀若張張嘴,心想這男人還是這麼傲氣,果然,狗改不了吃屎,顧諾賢改不了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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