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個,你可去問天香,不必客氣。」貞貴妃薛氏指點九公主道。
「這可好,天香既是小姑,又是小嬸子,從母親這兒論,還是我表妹呢,這三層關係,世上哪有比我們更親密的同齡人呢。」九公主乖巧笑道。
她的小姑薛氏寶釵可真是個好命的人啊,九公主感嘆。一介臣女,憑父祖之功封了宗室郡主銜兒,是多麼難得的恩寵,可是這樣父皇依舊不放心他嫁給旁人,扒拉出先帝幼子與之聯姻。得虧上皇不在了,不然為這婚事,又是一番驚濤駭浪。不僅上皇不願意,薛遜也不願意啊,所以薛寶釵及笄之時,薛遜特意取字「天香」,國色天香,即便她作為皇室公主也未曾有此張揚放肆的名字啊!
身為妹妹,居然比哥哥早成婚,說來也是可笑。可皇家的事情哪裡說得清楚,九公主哭笑不得,她和薛蟠的婚姻早定好,她年紀比薛蟠還大,可到現在都沒有成婚。薛蟠據說為完成成年禮跟著其二叔威海侯出海了,至今未歸。父皇擔心婚事有變,這才點了薛氏女做皇室媳婦,到底是對薛家不放心啊。
九公主辭過養母,騎馬去了恭親王府,她的小叔叔在成婚之後馬上由光頭.前皇子晉升為親王,現在誰不知薛家女娶得值呢?
九公主自認低調,可也不想哪個公主能隨時出宮,出行不用車架,卻是快馬馳騁,護衛隨扈。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九公主還在路上,薛寶釵接到了消息,趕緊出門迎接。
才剛走到二門,九公主過來了。
「九公主……」薛寶釵頷首為禮,九公主謙遜道:「小嬸子可別多禮,您現在可是長輩了。」
薛寶釵聽得這打趣,亦含笑還嘴道:「便是不做公主的長輩,我與公主也是一家人啊。」
「小嬸子可真是……」九公主跺腳不依,「小叔叔可在家,方便我拜見否?」
「夫君奉旨修繕避暑山莊,剛走,與公主前後腳的功夫,真是不巧。您可是有急事,不若我派人喚他回來。」
「不用,不用,是這麼一句,日後再拜見也不吃,別耽誤小叔叔的公事。」九公主丁香小舌微吐,調皮道:「我可不是不懂事的小公主哦~」
九公主來請教薛寶釵,自然要先掂量一下薛寶釵的分量,耳聽為虛,她非要親自看看才放心。而今一見,薛寶釵即便在家中著常服也雍容華貴,典雅大方,身上飾品只三四件,可件件千金不換,甚至有薛公繪圖的標記,可見薛寶釵受忠義公寵為真。還有這紅潤的臉色,新婚的女人,沒有丈夫的護,不會有這樣明媚的氣色,閃著亮光的眼睛。
看著面前嬌憨的公主,薛寶釵何曾想到自己一輩子居然有這麼光輝榮耀的時刻,國公之女、郡主、親王妃……能和皇族貴胄這麼親切的寒暄,美好的不真實,仿若黃粱一夢醒來,自己還是那個落魄瀕死的寶二奶奶,她記得她是倒在雪地中的……
薛寶釵不知是莊周夢蝶,亦或者是「唐御妹跌死醉花蔭」,一覺醒來,她不是她了。
不,她還是她,還是薛寶釵,紫薇舍人之後,有母親相伴、哥哥相護,此時爹爹也還在。薛寶釵得知自己回到幼年的時候,喜極而泣,發誓要保住爹爹的性命,讓他們家不至於凋零落敗。可眼前這是什麼?忠義公?世子爺?一品誥命?面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傢伙是我哥哥嗎?模樣倒是很像,可哥哥什麼時候出口成章見地不凡了?
有爹沒爹的差距真的這麼大嗎?上輩子爹爹早逝,哥哥保不住家業,分送給宗族,又給王家、賈家一大筆銀子才保住了僅剩的財產。而這些財產又投入了賈家的「神仙寶鏡」——大觀園中。現在她也有爹了,還是超品公爵,她在江西橫著走,在這天下也是數得著的大家閨秀。當年在大觀園中,商女寶釵是多麼羨慕林黛玉,即便她什麼都不做,能贏得眾人的稱讚,自己則是工於心計的醜陋之人,撒再多的銀子,也是「無知、淺薄」。薛寶釵不停拿現在和記憶中的上輩子相比,想要找出更多的證據,證明世界真的不一樣了。
等到後來她居然得封郡主的時候,薛寶釵已經很淡定了。她可是有侯爺二叔、一、二品姑父四五個的人啊!
上輩子,姑且稱之為上輩子吧,她汲汲營營不過想做無母妃不受寵九公主的伴讀,其他得寵的公主都不敢奢望,上輩子的九公主可沒有一個寵冠後宮的貴妃做養母。而今她卻和公主平輩論交,甚至隱隱壓制著公主。早告誡過自己世界已經完全不同,可不明原因,看到「熟人」,薛寶釵總是忍不住對比一番,這自虐行徑也不知為了什麼。
到底是一生兩世的人了,薛寶釵壓下心中突然盪起的虛榮,笑道:「公主,快請進吧。」
兩人攜手落座,九公主客氣道:「您別客氣,喚我阿久是,長長久久的久,母妃為我娶的小字。」
「公主也別一口一個敬稱,喚我天香吧,咱們年齡相近,平輩論交是。」薛寶釵笑道,正如九公主和貞貴妃撒嬌所言,她們之間親戚關係複雜,什麼稱謂都概括不了。
九公主微微一笑,「天香。」這張揚放肆的名字,上層之中還有誰不知道呢?這名字一出,知情人紛紛議論薛遜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皇帝的女兒才敢稱國色天香呢,這一般是用來形容花王牡丹的詞兒,一國之母,皇室貴胄才配用,當然旁人也用,可成精的老狐狸大人們,可不相信薛遜取這兩個字沒有深意。
薛寶釵一看公主右手食指和中指不自然蜷曲起來的樣子知道公主想岔了,這動作是他們家專屬,父親用,幾位姑姑和哥哥學會了,九公主是二姑姑一手教養的,這些小動作自然也像個十成十。薛寶釵心中好笑,旁人都以為「天香」二字有什麼特別含義,事實上父親只說「我兒喜歡牡丹,你也確實像牡丹一樣雍容華貴的女子,取字天香,願你一輩子富貴康樂,安享幸福」。
薛寶釵願意做牡丹花,精心飼養在富貴之家的庭院中,這樣她才開的美,開得艷,她做不了深山幽谷的蘭花,她永遠做不了清高靈韻的林黛玉。
這些話不必告訴九公主了,薛寶釵笑著寒暄道:「阿久來得正好,莊子上送了鮮花、鮮奶過來,我正在研製奶茶,可有幸請阿久嘗一嘗。」
九公主擊掌叫好,不經意間漏出手上的鸞鳥紅玉鐲,笑道:「求之不得,不僅要喝茶,還要死皮賴臉請教呢。」
九公主手腕上的鐲子是薛家六位姑奶奶特有的標誌性首飾,當年父親找到一塊珍惜紅翡統一打造的,可以說是她們的信物。九公主敢把這個亮出來,看來二姑姑已經認可了她,引她來是讓自己行方便的。
薛寶釵輕輕撫摸了自己手上的翡翠鐲子,仔細看來她們兩人的鐲子顏色不同,上面的雕花卻嚴絲合縫,一模一樣。
「阿久請說,天香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薛寶釵嚴肅頷首,揮退了周圍伺候的丫頭。
「薛家果真是信人。」九公主感嘆道,一個信物,連來由都不問一句,準備幫忙,薛寶釵不怕自己騙她,或者這鐲子是偷來的嗎?
「阿久馬上也是薛家人了,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正因為阿久也是這樣的人啊。」
九公主莞爾一笑,道:「伶牙俐齒,論口才我可比不過你,我有正事呢。」九公主臉色嚴肅道:「你和恭王叔相處得如何?」
話一出口,九公主脹紅臉,她不是要的打聽長輩的房裡事啊,怎麼話一出口變了味兒:「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阿久是想問我如何擺正薛家和王爺的關係吧?」薛寶釵及時解圍,兩輩子形成的性子,即便心中好笑,「寶姐姐」也一向是大方寬厚的主兒。
九公主連連點頭。
「阿久是二姑姑的女兒,想必薛家怎麼教養女兒的你也知道——責任第一。」
「是知道才問,你是薛氏女,怎麼和恭親王相處呢。」九公主重讀「親王」二字,絲毫沒有客氣,從那兩隻顏色不同卻一模一樣的鐲子出現開始,她們的心理距離比誰都接近。
「正因我的身份,我才要做皇族和薛家的紐帶。我家王爺不涉實權,我在旁人眼中也不過一介婦人,但我們夫妻代表的意義重大。日後我會為王爺誕下子嗣,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之親,有我、有我的兒女做潤滑劑,兩方的關係,必然緩解。」薛寶釵斬釘截鐵道。
九公主抽抽嘴角,恭親王小透明是真的,即便作為先帝幼子,他也沒有得到絲毫額外優待。他的生母不過後宮灑掃宮女,他出生的時候又正直大慶江山風雨飄搖,若不是她和薛蟠的婚事耽擱了,父皇想讓薛寶釵嫁入皇室,巴拉了半天才找出一個身份相當的,小叔早被忘在腦後了。這不馬上封王指婚,九公主敢說,若是沒有和薛寶釵的婚事,小叔成年之後連郡王都混不上,一個國公打發開府了。
恭親王曾經是小透明,她薛寶釵薛天香可不是。忠義公薛遜只有薛蟠薛寶釵這一兒一女,忠義公本人難以討好,他的兒女妻子早被翻來覆去的研究。更別說些薛寶釵出嫁的時候那十里紅妝,真的是十里船隊連綿,京城這寸土寸金的地方都被買下了整條街擺放嫁妝,盛況空前,皇族嫁公主都沒這麼奢侈。
薛寶釵的婚禮盛況剛過,而今還在風口浪尖上,被人翻來覆去的說。當初多少人讚嘆薛遜嫁義妹的時候陪嫁實誠,誰不知道這些義妹身無長物,全靠薛遜抬身價。現在薛寶釵這個正經嫡女一出嫁,旁人才知道薛遜從沒實誠過,這哪兒是嫁女兒,分明是送金山啊,浩浩蕩蕩的官船綿延十里,能想像嗎?整個江面都被披紅掛彩的船隊映紅了,現在酒樓大熱的說書段子還是忠義公嫁女盛況呢。
九公主被薛寶釵這不嚴不實的話激得一個激靈,不解問道:「不彆扭嗎?你別介意,我是……你也知道,他幾年未歸,我總有些擔心,又害怕日後無法相處。」
薛寶釵點頭表示理解,她還好,嫁到皇家是皇家人,父母也沒寄希望她能做什麼,送嫁的時候父親親手送她上船,只讓她保重自己,能過過,過不下去了,想辦法和離,薛家的女兒不用委屈。可九公主不一樣,便宜二姑父皇帝是什麼人,薛寶釵也清楚。這些年未免他人覬覦,她一直生活在江西。可嫁入皇室之後,和名義上的「大伯子」打交道時間更多,又有宮中貞貴妃提點,薛寶釵早清楚了皇帝性格。皇帝人老心不老,可定指望著九公主能做穩薛家當家主母的位置,最好讓薛家的後嗣全都留著皇室的血脈,不戰而屈人之兵,九公主壓力自然大。
娶媳婦兒和嫁女兒是完全不同的。
「阿久不必擔心,我哥哥是個很好的人。不是我自賣自誇,且看我父親、二叔知道,薛家盛產專情之人。」薛寶釵調笑一句,道:「父親對哥哥的教導從來也是『責任』二字開頭,作為薛家長房長子,哥哥肩頭的擔子早讓他明白了設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母親慈祥寬和,現在內宅事務還是二姑姑協助母親呢。阿久能幹,嫁過去剛好接受內務,免母親勞心,你也不必擔心,母親素來好相處。父親又一向尊重女子,家中人也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對女子十分寬容,阿久不信哥哥,不信我,總該信我父親吧。」
九公主哭笑不得,道:「忠義公自然是難得的好……人。」九公主及時剎車,差點兒把好男人三字說出口,當著人家女兒的面,評價自己公公在男女私情方面的品行,大膽如九公主,都覺得有些難為情呢。
「忠義公一手教導的世子,我自然放心。」九公主補充道。不看薛寶釵這個女兒如何受寵,她是忠義公的親身女兒;不看薛家六位義妹嫁的如何好,身上誥命都是一品二品,人人可稱一聲夫人,她們為薛家帶來的利益;只看江西境內平民女子,她們與薛家薛公沒有任何利益牽連,可薛公對她們的照顧包容,才能真正體現薛公對女子的寬容。
其他地方都還在發生女嬰溺死事件的時候,江西已經基本實現了「男女平等」,一樣的獲得財產(平等授田),一樣享受教育(鄉學義務教育)。甚至等近些些年紡織發展起來之後,家家戶戶都以生女兒為榮了,紡織業,那是天然女性的行業。高額利潤誘使百姓的觀念發生變化,九公主不知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理論,但知道「有錢要腰杆子才硬」的俗語。江西改革,女人的荷包里開始有錢了,他女人們開始「覺醒」了。只要見過,一眼能看出那是「江西女人」!那種精氣神,無法形容。
忠義公薛遜功成名也沒有拋棄糟糠之妻,甚至連妾室都沒有置一個。忠義公夫人是什麼能耐,這麼多年世人也看清楚了,完全不認為這個女人有「扮豬吃老虎」的本事,居然把忠義公看的死緊。事實上,忠義公本人也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或者用不近女色來形容還不恰當,只能說他習慣把女人當人看。
忠義公與人應酬的時候也會上秦樓楚館,當年江南第一名妓柳飄飄自贖請求更在他身邊捧香撫琴,為奴為婢,忠義公卻斷然拒絕。
柳飄飄問:「國公爺可是嫌棄奴不乾淨?奴雖出身青樓,可賣藝不賣身,對天發誓依舊是清白之身。」
「我不曾嫌棄身為男子的自己,又怎會嫌棄男人做下的後果。你本事官宦之後,落難流落青樓,我知;一身風骨不願同流合污,我亦知。」
相傳柳飄飄哭著問:「薛公既知,為何仍不肯收下奴。」
「正是知道,才不願讓你耽誤了自己。在淤泥里堅持了這麼久,把污濁都化成了亭亭淨植,為何要在此時功虧一簣,你的父母家人在天有靈,當以你為傲,你若為人妾室……不一樣了啊!」
語重心長的一番話說來,句句尊重女人,處處為柳飄飄著想,據說當年柳飄飄聽了淚如雨下,幡然悔悟,在蟠香寺出家為尼,頓悟了。
後來柳飄飄的感嘆才傳了出來:「我自然是感動的,為什麼?因為只有薛公把我當人看啊,活生生的人。那些來尋歡作樂附庸風雅的客人,可嘗得出我精心烹製的茶水與外麵茶攤三三文一碗的大碗茶有何區別?可聽得出我用心彈奏的曲子與鄉間小調有什麼區別?他們求的,不過是一個花魁的名號,摘下了旁人高高捧起的花魁足以讓他們炫耀自豪。那為我一擲千金的鄭公子,素來出手大方,我敢說我跟了他,若是鄭老爺連著一個月不讓他在鋪子上提銀子,鄭公子保證賣了我換銀子;趙公子口口聲聲為我贖身,還寫了無數讚美我的詩詞,可不見他把咱們自己妻女的詩詞傳揚出來,不過把我當取樂的玩物罷了。唉,這也是應當的,本是玩物,若不是遇見薛公,我都忘了自己曾發誓不做玩物。只有薛公,在我端上清茶到時候,與我討論的是茶道,目光不帶一絲**邪;聽我撫琴的時候,聽得出曲中心聲,贈我曲譜,與我探討曲藝。只有薛公,見我舞姿之後撫掌大笑,贊我『技近乎道』,已然大家,只有他看得見我苦修十多年的技藝,而不是這張皮囊。是他一言驚醒夢中人,既然他想我做個人,我自然要做人的!」
柳飄飄已皈依佛法,這話也是私下裡說的,可不知怎麼傳出來的。高官、美人、名妓、名流,這樣的謠言太有市場,春風一吹,天下都知道了薛公和柳飄飄不得不說的二三事。薛公斷然拒絕了柳飄飄,卻令天下女妓真心拜服,多少人說出了薛公大駕光臨分文不取,委身服侍的話來,儼然又是一個「柳三變」。
連□□都如此尊重,更何況普通女人!
「阿久,阿久……」
九公主被薛寶釵驚醒,才發現自己不知想到哪裡去了,紅著臉回想剛剛說到哪裡了?對了!說到「對女子寬容」。
「天香送佛送到西,不若為我出個主意,往後該如何與公婆丈夫相處?」九公主為掩飾想入非非,一時激動把大實話問出來了。
薛寶釵失笑,反覺九公主雖有心機,卻是難得爽朗之人,大方提點道:「公主看我這牡丹園可好?」
「自然是好。」富甲天下的薛家舉家之力置辦的牡丹園,匯集天下名種,可以說天下牡丹都匯集在此處,皇家都沒有這麼全,如何會不好。
薛寶釵再舉一舉手中的茶盞,問答:「奶茶呢?」
「也好。」奶香、花香、茶香,可……「天香這是什麼意思?」
「阿久看我過得瀟灑與否?」薛寶釵不答,反而再問。
九公主鄒著眉頭道:「瀟灑。」
「既然如此,公主為何不能過這樣的日子?」薛寶釵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九公主也問自己,薛寶釵能過的日子,她為什麼不能過?論出身,她比薛寶釵尊貴;輪處境,她們相同;論才情,九公主自認不差。所以,讓她羨慕已久的薛寶釵,自己其實可以過和她一樣灑脫的日子嗎?父皇同意嗎?萬一搞砸了怎麼辦?
薛寶釵微微一笑道:「阿久,前路上早有先行者,比著二姑姑,你的日子不會差。」
九公主搖頭苦笑,果然是一家子姑侄,說話都是一樣的。貞貴妃說她該向薛寶釵學,薛寶釵說她該仿照貞貴妃。可這都是她們的路,自己的路呢?
來這一趟,聽了許多道理,可主意依舊要自己拿。
貞貴妃看女兒去了一趟恭王府,依舊迷茫,卻沒再出言點撥。聽過許多道理,依舊過不好這一生,教是教不會的,只能自己悟。
九公主最後想必也是悟了,她在薛家站穩了腳跟,以公主和薛家婦的名義號召牽頭成立了「慈母心」心善款,每年救濟的孩子不計取數,幫扶的母親不計其數,讓皇家和薛家的威望都更上一層樓。九公主對得起皇家給予自己的榮華,對得起薛家給予自己的榮光,左右為難卻又左右逢源,一生無愧。
九公主沒有達成薛家的子嗣都是自己所出的野望,可忠義公的爵位依舊是自己的兒子承襲,到最後她才明白母妃說的,身份、尊嚴,當她明白的時候,她果然已經過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
薛家與皇族兩代聯姻,為了避免血脈過近,第三代的時候,薛遜力主襲爵的長孫娶了高官之女,薛家之勢已成,皇家阻止不了,只能拉攏。早已說過,薛家與皇族既相互防備,又相互依存,薛家是朝廷的海軍屏障,也是朝廷的試驗地。
皇帝一生都沒達成剷除薛家的目的,遺憾歸西。臨走之前拉著貞貴妃薛氏的手道:「你總是合事宜的,不過這次是真的哭了吧?」
「是,真的哭了。」薛氏恨皇帝,很他剝奪了自己做母親的機會;可又敬他,他是個偉大皇帝;更戴他,皇帝對她真的很好。可這份好不足以讓薛氏以身相殉,所以薛氏拒絕了皇帝臨終封后的旨意,不管皇帝是不是一時興起,為了報答皇帝的深情厚誼,薛氏似乎都只有殉葬才合乎情理,可薛氏不願意,她這一生絕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一個人生活,一個人籌謀,現在不過回到原來罷了。
皇帝去世,貞貴妃升為貞貴太妃,薛氏無子無女,唯一的養女嫁給薛蟠,薛氏的存在本有為質的意思,不可能讓九公主接回奉養,因此一直榮養宮中。為做補償,新帝出孝後特意加恩,升為貞皇貴太妃。
薛家的威勢在這兒擺著,不封不行啊。
在宮中,貞皇貴太妃又再一次成了風向標,皇帝待她有時比待太后還尊重。幸好貞皇貴太妃是個識趣的,馬上沉溺於佛法,關在皇帝特意為她修建的宮殿中,不出來礙太后的眼。
薛氏是個長壽的,熬過了兩代帝王,現在已經升級為太皇貴太妃了,她現在不僅是風向標和質子,還是人瑞了,活了九十多歲的老人家,在歷代皇族可是少見,孫子輩的皇帝對這位庶祖母也一向尊敬。所以能被選到薛太皇貴太妃的宮殿伺候,是多少小宮女夢寐以求的事情。
那兩個議論的小宮女輕聲道:「聽說上面又再改規矩,咱們出宮的時間又能提前了,以後我想去江西,也試試自己養活自己。」
因為江西僱工制的普及,皇宮招宮女是越來越難了,不斷提高入宮年齡,放寬出宮年齡,若不是顧忌著皇族威嚴,都要和江西一樣簽個合同僱傭了。
難得太皇貴太妃耳不聾眼不瞎,兩個小宮女的議論也打攪不到她什麼,只是有句澄清說不出口:「我喜歡綠色,是因為我的名字叫卷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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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遜身體早年經受暗衛「鍛煉」,本有內傷,即便薛遜再注意養身,依舊只活到了七十歲,按理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應該活夠本兒了,薛遜也看到了孫輩的出生長大,他為子孫創造了這麼好的條件,足以含笑閉眼。
再次醒來的時候,薛遜在一片白光中睜開眼睛,他以為這已經是揭曉答案的環節了,沒想到依舊沒有神仙妖怪、系統精靈宣布對此事負責。
薛遜面前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四面都是書架環繞,中間的一面牆上寫著「為國守史」四個大字。薛遜想去看看那些書是什麼,可一走過去,那些書好像活了一樣,霧氣瀰漫之間都不見了,仿佛他剛剛看到的書架是錯覺,亦或者現在隱於迷霧之中觸摸不到的書籍是幻覺。
薛遜一寸寸摸過去,只能摸到一點實體,三本書構成了一套,書脊上歇著四個大字——《薛遜列傳》。
《薛遜列傳》是可以取出來的,薛遜翻開叔一看,哇!從沒見過這麼先進的書,幾乎用情景再現的方式栩栩如生的講述了薛遜的故事。只是薛遜的一生畢竟漫長,只剪輯了最關鍵的部分作為書籍內容。
書頁翻到最後,以薛遜的死亡為終點,再也沒有影像,只有一段文字說明。
忠義薛公遜地華簪組,材標棟干。城府凝深,宮牆峻邈。有八龍之藝術,兼三冬之文史。雅達政方,早膺朝寄。出移節傳,播良守之風;入踐台閣,得名臣之體。豈惟懷道佐明,見期於管樂;故以謁誠匡主,思致於堯舜。九重肅侍,則深陳可否;百辟在庭,則顯言得失。雖從容顧問,禮被於皇闈,而基酌輕重,事隆於紫誥。
薛遜咬文嚼字了一輩子,自然看得出這是極為中肯的評價,但除了好評之外,還有其他截然不同的觀點,比如說他「有失臣節、桀驁不馴、驕縱不法」的。
按理說薛遜一個死人不用在意別人的評價,可他現在這種情況,「妾身不明」,還不知道前路是什麼,怎麼能不逮著一個破綻仔細追尋。
首先,這座怪異的大屋子,牆上有「為國守史」四個字,證明這是檔案館,推測這是檔案館裡單放史書的地方。
然後是「薛遜」二字,將近半個世紀過去了,薛遜依然記得自己最初的名字,他不叫薛遜,可出現在這間屋子裡的書籍用的是他「應該」是的名字命名,這是不是說明他用別人的身體演繹歷史,並作為「古人歷史參考」。
為什麼把紅樓的世界定位為古人,之說這怪異的屋子,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神鬼手段,不難看出此時科技之強大。
最後,是列傳二字,從薛遜貧乏的歷史知識里回憶,列傳之上,還有世家和本紀,也是說薛遜的表現並不是最優秀的。他要怎樣才能看清這間屋子裡的迷霧,要如何才能得到答案,要何時才能有人宣布為此事負責。是不是等他把這個遊戲打到通關,才能明白。
薛遜大膽做出了一個假設,也許等他第二次進入這間屋子的時候,他能驗證自己的猜想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為什麼自己這一生居然算不上成功的原因,薛遜把自己上輩子、上上輩子還記得的所有機智都用上了,為什麼還只得了一個記入史書的最低評價——列傳。
最後,在評價的最後,他找到了一斷小字,對薛蟠的評價是「有祖風,事親至孝,非常稱職,循環省覽,有足可矜」,而對他的孫子薛景暉的評價卻是「薛浩光鎮江西,人吏為立生祠,及去,其孫景暉為布政使,頗貪暴,為人所惡,乃毀浩光之祠。」
也是說薛蟠是個好的,子承父業,光宗耀祖,可他的兒子,薛遜的孫子卻是個敗家子,德不配位。當初為薛遜立生祠供奉的百姓官員都因為這個不孝孫子而毀去薛遜生祠。這是薛遜只在《列傳》上的原因嗎?——子孫不肖,後繼無人。
還有,薛遜的傳記里,關於薛王氏的記載只有「薛公妻王氏,都統縣尉太伯之孫」幾個字,薛遜的一生是傳奇的「神奇圖書」,可作為他妻子這樣的重要角色,卻只有一個姓氏。後期薛王氏漸漸走出家門,對民間慈善事業有頗多貢獻,這樣的人居然不能寫進列傳嗎?是哪裡出了問題,薛遜不斷自我反省。
再有,薛家出名的不止他一個,其他人呢?為什麼沒有他們的傳記,旁人不說,薛越怎麼沒有,作為航海事業的開創先鋒,史書無路如何都該有他的記載。還有從奴僕到皇貴妃的薛氏,一代傳奇;還有天生屬於戰場的鐵興霸,一代戰神;還要金獸、還有銀霜,還有祁紅……他們呢?
薛遜發瘋一樣仔仔細細再翻了一三本書,仕途找到答案。可惜,努力未果。
薛遜瞪大眼睛,苦思冥想,堅持不讓自己睡過去,他要找到這個答案。
人無法與未知對抗,薛遜再次醒來的時候,是他努力發出哭叫聲的時候。一個沙啞的女聲道:「立本,我終於為嚴家誕下香火了,他是你的弟弟,我對得起你爹了,他該瞑目了。」
「是,娘,孩兒知道。」一個尖細的男聲回應道:「現在局勢不穩,這個孩子不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兒子,日後他只是我的兒子。」
女人好似抓著男人的手叮囑了什麼,太小聲,作為嬰兒聽不懂。最後,那個沙啞的女聲顫抖道:「這是你的兒子,他爺爺為他取名立德,太上有立德……」
「從今天起,你是我的兒子——嚴立德!」男人高舉起這個嬰兒高聲宣布。
嚴立德有了新名字,剛出身被降了輩分,感覺這又是一個腥風血雨的時代,比上輩子更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