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均匍匐在地,一動不動。
上書房內只有翻閱奏章的聲音。
宇化田站在一旁,狹長的眼眸掃過孫立均的身影。
不知為何眼眸中會有一絲厭惡的神情在裡面。
耶律霸基將最後幾本奏章批閱完,便放下筆,扭動了一下脖子。
歲月不饒人啊!
以前看奏摺通宵達旦,依舊精神抖擻。
可是如今,才坐了一個時辰,便感覺身體有些疲乏了。
接過宇化田遞過來的參湯,耶律霸基喝了一口,眼眸的餘光才掃射到地面上。
「哎呦,孫愛卿,你何故還跪在地上呢?」
「快快起來,孫愛卿乃朝廷重臣,宇化田,你怎麼不提醒我呢。」
宇化田聲音清冷,「陛下,您方才正在與孫大人問話,這軍機處就送過來緊要的摺子,你忙於處理軍機大事,便讓孫大人稍等一下了。」
孫立均連忙磕頭說道,「陛下,這軍機大事要緊,微臣在此候著,不要緊的。」
耶律霸基放下參湯,「何故還一直跪著呢?」
「宇化田,我忙起來便忘記了,你可不能委屈了朝中大臣啊。」
宇化田淡淡地回了一句,「是。」
便搬來一把椅子,讓孫立均坐下。
孫立均連忙彎身致謝,只坐下了半邊屁股。
耶律霸基拿出三份奏摺,「孫愛卿,如今你牽頭掌管刑部,這些日子以來,處理諸多案子,大大小小殺了四五百人了吧。」
孫立均連忙說道,「回稟陛下,刑部自四方巡察使巡察四方之後,便陸續處置了案件一千七百二十件,殺五百九十八人,下獄九百二十三人。」
耶律霸基眼眸中露出讚許之色,「宇化田,你看看,這才是我北莽的好官啊,心中有數,了如指掌,如數家珍。」
「不像我昨日問戶部尚書和吏部尚書,他們二人面紅耳赤,磨磨蹭蹭,連個準確的數字都不能告訴我。」
宇化田說道,「陛下,孫大人相當能幹,他當初在大漢為官時,在官場上頗有聲譽,離任縣令之時,可是收到過萬民傘的。」
孫立均心中「咯噔」一下,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許久了。
現在宇化田這麼提起來,還特意點了在大漢為官,不知是何用意。
「微臣蒙陛下厚愛,代管刑部,自當殫精竭慮,謹守北莽律法,不錯過一個壞人,不冤枉一個好人。」
耶律霸基點點頭,「好,不錯過一個壞人,不冤枉一個好人。這才是真心為朝廷出力的好官,這才是真正心繫北莽國運的朝中大臣啊。」
「其實按照你的能力,你的資歷,我升你為刑部尚書,早已可行。」
「只是現在離幽王迎娶大漢長公主劉秀珠已不足一月,我想等著幽王成親大典之時,再提拔官員,大赦天下,普天同慶。孫愛卿,所以這些日子要委屈你一下了。」
孫立均馬上離開位置,就要跪下,「陛下言重了,陛下雄才大略,文韜武略,必將一統天下。」
「微臣做的這些事情,都是在陛下英明神武的指引下,是在偉大造物神的照耀下完成的,都是些分內之事,談不上委屈。」
耶律霸基眼眸中含笑,「孫愛卿,不要動不動就跪。」
「我們北莽帝國的官員,要站著打天下,站著統領四方,骨頭可不能軟啊。」
孫立均心中一凜,「是!」
耶律霸基收起笑意,面露凝重之色,從桌上拿出三份奏摺,「孫愛卿,這裡有三份摺子,可都是針對你的啊!」
「你雖然曾經是漢人,漢官,可現如今,你是我北莽的重臣,有些事情,還得三思而後行啊。」
孫立均聞言背後一涼,接過宇化田遞過來的摺子,便翻閱起來。
越看,額頭上的汗珠便滾落下來。
這三份摺子,說的都是他假公濟私,貪贓枉法,判案不公之事。
每一件事情,他都心中有數。
孫立均「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陛下,這三份摺子,均說微臣處置不公,斷案不明,假公濟私。還請陛下明察,這些案子,都是四方巡察使查出來的問題,刑部追根究底,有理有據,經三司會審,方才定下的案子。」
「這些案子,都是鐵證如山。微臣雖然能力不足,但是這些案子微臣自認為問心無愧。」
耶律霸基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桌上的奏摺,「這些案子的確都是鐵案,否則,今日我也不會單獨叫你過來問話,而是直接下令了。」
「不過,雖然是鐵證如山,雖然都是鐵案,其中還是有些許差異的。」
「就像并州知府方寸的案子,方寸縱容家眷、下人吞併田地,私吞賑災銀兩,判了個斬立決,此事無可厚非。可是兗州知府郭厚同樣的罪,你卻只是判了個罰俸一年。這就怪不得有人要上本奏你了。」
孫立均低頭不做聲。
耶律霸基有些奇怪,為何孫立均不做辯解。
一旁的宇化田冷眼看向孫立均,輕聲說道,「陛下,孫大人這是用心良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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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霸基越發好奇,「如何用心良苦?」
宇化田說道,「那方寸的堂兄的岳父是已經被陛下凌遲處死的耶律達吉,而郭厚卻是幽王府中的包衣奴才出身。」
「孫大人這樣做,既將耶律達吉的團伙斬盡殺絕,又照顧到了幽王的感受,一箭雙鵰,所以說是用心良苦啊。」
耶律霸基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看來我還是錯怪孫愛卿,快快請起。」
「化田,看來我還真是老了,這麼些事情我都記不得了。那郭厚我曾經在小弟府上見過的,倒是個機靈的人啊。」
宇化田眼眸含笑,「不是陛下老了,而是陛下的疆域越來越大,管的事情越來越多,千頭萬緒,如何能點點滴滴都記得。」
「這些些許小事,自有孫大人這樣的用心之人記得了。」
孫立均只是低頭致謝,心中卻拿不準宇化田的話中之話。
耶律霸基說道,「那另外的兩份摺子……」
宇化田微微抬起下巴,狹長的眼眸看向孫立均,「有一份摺子是說孫大人包庇了皇族中人,因為一個案子涉及到了流川部的耶律博,孫大人只處理了耶律博府上的一個下人,並沒有按照陛下所說的,無論查到誰,無論到哪一個層級,都要一查到底,都要懲處到位。」
北莽原本是部落制,後來耶律雄基所在的部落強大起來,便統帥了其他六部,方才有了今日的強盛。
只是這些部落的首領依舊在,部落的勢力依舊在。
這些達官貴人,鬧出些事情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因此耶律霸基也沒有多說什麼。
宇化田接著說道,「這第三份摺子,倒的確是孫大人夾私了。那大理寺少卿魏謖的族人魏賢犯了事,本來要處置。孫大人將他保了下來。」
「孫大人,我說的是也不是?」
孫立均感覺背後的汗已經將裡面的衣服濕透,便只是磕頭,「微臣知罪,還請陛下懲處。」
雖然頭在地上磕得砰砰直響,可是孫立均憑藉自覺察覺到,宇化田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身上。
那目光,有些陰冷,有些玩味,又似乎帶有些嘲諷。
耶律霸基伸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孫愛卿斷的這些案子,雖有瑕疵,依然瑕不掩瑜嘛。」
「我曾經說過,在我北莽帝國為官,不能束手束腳,不能讓能幹事的人、會幹事的人、敢幹事的人畏手畏腳,要有容錯的機會。」
「孫愛卿,起來吧,這三份摺子我都會打回去,並訓斥一番。你不要有任何的負擔,繼續做好分內之事便行了。」
孫立均站起身來,感覺腿有些發軟。
耶律霸基說道,「今日叫你來,其實還有件事情,要問下你的建議。」
「昨晚得到消息,并州、司州、兗州的難民潮已經平息,素來安穩的幽州卻發生了變故。據四方巡察使魏志剛上奏,因為幽州受災較輕,導致其他三個州府的難民湧入了幽州,四處為亂。幽州兵馬都監李迦淇、流沙郡郡守秦綱率先士卒,面對數十萬的難民潮,以身殉國。」
「孫愛卿以前在幽州為官,知曉當地的情形。幽州是幽王的封地,雖然幽王現在統帥天下兵馬,當下以國事為重,可是他的封地也是不能出任何問題的。」
「幽州之事該如何處置,幽州兵馬都監、流沙郡郡守該誰去接任,你可有合適人選推薦?」
孫立均心中一凜,幸好他提前接到了魏志剛的消息,否則今天這一關,還真是難過了。
「陛下,朝廷官職任免,還是得吏部按章程上奏,再請陛下定奪,方可任命啊。」
耶律霸基擺了擺手,「吏部推薦上來的人我都不滿意,你曾在流沙郡當過郡守,知曉當地的風土人情,我需要一個能穩定局面的人。」
「現在幽王成親之日在即,我不想出現任何意外。」
「孫愛卿,你有話就直說,有人就推薦,我自有定奪。」
孫立均穩住心神,「既然陛下要微臣說,那微臣便斗膽了。」
「據臣所知,幽州兵馬副都監張揚,武功謀略不輸李迦淇,也是幽王一手栽培上來的人,可擔當幽州兵馬都監一職。」
「至於流沙郡郡守嘛,微臣舉親不避嫌,舉薦族人孫正才。」
「孫正才年富力強,現為曹縣縣令,任上頗有政績,又練就一身好武藝,殺伐果斷,正好能應對流沙郡現在盜寇橫行,難民作亂的的局面。」
耶律霸基看了一眼宇化田,宇化田說道,「張揚原本就是副手,對幽州虎狼兵熟知,接任無可厚非。」
「至於孫正才嘛,我可聽得曹縣民間傳說,這可是個『孫剝皮』啊!」
孫立均心中一緊,不知該如何應對。
耶律霸基眼眸中露出殺機,「幽州乃幽王封地,流沙郡這次出現動亂,甚至還冒出了什麼武王后人的華夏遠征軍,膽大包天,喪心病狂。非常之時用非常之人,非常之人用非常之策。我且看看孫愛卿推薦的『孫剝皮』能否剝了那些反賊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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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奏了!」
孫立均一顆心這才落下,「謝陛下隆恩!」
耶律霸基又問道,「孫愛卿,現在我北莽疆域廣闊,漢人眾多,哪怕過去這麼多年了,依舊有人不死心,依舊有人想造反,依舊還有人想打著武王的名號造反,你可有永絕後患之策啊。」
孫立均心一橫,便開口說道,「微臣這些年來也一直在思考這些事情,逐漸理出了些眉目來。」
「華夏千年傳承,漢人血脈不斷,便總有人跳出來鬧事,要永絕後患,除非做好三件事情。」
耶律霸基問道,「哪三件事情?」
孫立均眼眸中出現狠色,「其一,絕漢人話,統一用北莽文。」
「當年大漢強盛,北莽便學漢人話,穿漢人衣。現如今北莽強盛,當絕漢人話,統一用北莽文。言出法隨,言絕則意斷。斷了漢人話,便斷了漢人的念想。」
「當所有人都說北莽話時,便會自覺地認為自己是北莽人了。」
耶律霸基眼眸中有精光閃過,「可行。」
孫立均受到鼓舞,繼續說道,「其二,大遷徙,大融合。遷徙北莽族人到漢人之地居住,遷徙漢人群居之人到北莽之地。同化漢人,假以時日,便再無漢人與北莽之分,天下只有北莽人。」
耶律霸基微微頷首,「好。」
孫立均抬頭,眼中有光,「其三,斷漢人傳承,絕漢人信仰。無論道、儒、法,皆要斷絕,所有書籍皆要焚燒。所有漢人,從孩童時開始就必須學北莽書,傳承北莽文化,所有漢人必須信奉偉大的造物神,家家戶戶必須供奉造物神。」
「此三策,可斷漢人傳承,折漢人脊樑,絕華夏文明!」
喜歡一人一刀,鎮守華夏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