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海本是一片浩淼湖泊,之所以謂之「海」,乃是因為其之遼闊,上百里浩蕩延綿水域,一眼望去,水天一線。若趕上風平浪靜,晴天白雲,湖面如鑒倒映雲霞,分不清哪一片是天,哪一片是水。
張元宗一行人日夜兼程趕到雲夢海,只見眼前煙波渺渺,冬日的寒肅也未殺盡它的柔情。巨峰之巔,諸人一致同意簡文鼎的提議,欲召集所有的天命之選於一萬全之地,再號召天下有志之士,共抗蓬萊的殺機,他們最終選擇了藏劍閣。
此行並非所有人跟隨,雲崢畢竟是雲家的掌門,晏無情畢竟是一線天的殺手之王,他們不可能就這樣事了拂衣去。再說以他們如今的身份,就算是浴血而死,只怕也不願「龜縮」於藏劍閣。
張元宗一番勸誡,個人生死事小,阻止蓬萊事大,有辱門楣也罷,有辱師門也罷,「忍辱負重」三七年,待七星運散,蓬萊痴望落空,自有揚眉吐氣的時候。若非不讓蓬萊陰謀得逞,他們只怕要坐於堂上,靜待蓬萊上門。
張元宗此次放心他們離去,蓋因巨峰上死傷太多,牽扯到諸多江湖勢力,如今整個武林都掀起圍剿魔頭的大潮,沒有陣法為憑,蓬萊遺族只怕也要蟄伏一段時間。說來也怪,江湖幾乎要被掘地三尺,蓬萊卻好似一滴水落入汪洋,江湖上沒有半點音訊,亦找不到蛛絲馬跡。
雲崢、雲珵、雲澤三人一道返回武林源,雲澤此次突然現身嶗山,出手相助倒是出乎雲崢的意料,畢竟他是魚蓮心一脈的人,不知他拿的是什麼心思。不過他本人倒是一副坦然的模樣,溫文爾雅不見絲毫尷尬。雲崢暗嘆,怎麼說他也是祖父雲淵的嫡系子孫。
雲澤忽然低聲道:「我父親莫名其妙地死了,那一日恰恰是老太君到來的日子。」雲崢、雲珵聞言心中發寒,也不追究他稱呼上的不妥,他們知曉魚蓮心已經逃離蘭月軒,雲霄竟死在這個時候,實在太過蹊蹺,難怪雲澤要離開陵陽。
雲崢看著雲珵有些失魂落魄,難道真是她所為嗎?就因為不忿雲澤曾爭奪掌門之位忤了她的意?弒殺親子,可是人神共憤的惡行,三人明白魚蓮心又不是沒犯過這樣的惡行,她曾為了覬覦雲家掌門夫人的位置,將自己的親妹妹推下懸崖。
黃山一線天本是極好的安身之所,江湖上幾乎無人知曉,一線天盡頭的那片雲海之下會是殺手組織的大本營。不過因為簡文鼎佯作暗棋的緣故,蓬萊業已知曉其所在,就是晏無情也不能久待此地。
晏無情本對簡文鼎心存隔閡,不願聽從他的安排,但簡文鼎百般斟酌之下吐露了一個秘密。殺死晏鶴山的真兇,其實他早就知曉,但以一線天之力也無法報得此仇,遂一直隱瞞至今,他承諾等蓬萊之劫渡過之後,便將一切告訴晏無情。
晏無情震驚地看著簡文鼎,自父親身故,他便承擔著起父親的責任,養育自己長大成人,如今卻越發覺得他陌生。他雖然語焉不詳,但是一線天都無法報仇雪恨,除了蓬萊還能有誰?晏無情天人交戰一番後,暫時同意返回一線天安排諸事。
蘇航是蘇家的大公子,他擔心因己禍及本家,也想回苗疆看看。雪鴻卻說道:「當年為你取名莫憶的初衷,是希望你放下前塵往事,做一個逍遙的人,可你總是放不下。」蘇航悵然道:「可徒兒怎麼都忘不了自己是蘇家的子弟。」
雪鴻嘆道:「傻徒兒,只有你遠離蘇家,才不會為他們招致禍患。我和青龍兄同意你們聚集一處,其實是個不得已的選擇,因為只有這樣將蓬萊的殺機引到你們身上,方能保護你們的親人。想那蓬萊得知你們聚於藏劍閣,也不至於捨近求遠,四處樹敵。」
蘇航頓時明白了師父的良苦用心,不再提返回蘇家之事。至於沈家公子沈睿倒是沒有半點不同的意見,時值此刻,江湖中也無人知曉沈家的所在,想必沒有此憂。再說有顧驚仙在的地方,就是他最願意去的地方。
除了巫千雪、張水衣和楚青岩,秦少游也從萊蕪一路跟到這裡,他兄長秦央久勸無果只得默許,臨別之時叮囑他多同家中書信來往,以免母親擔心。看著秦少游鞍前馬後,眾人不忍說破張水衣同宋文卿天注情緣之事。另外,中土危險,夸葉兄妹也在張元宗的勸說下,即日依依不捨返回南疆。
旁人也就罷了,梁臨川才是此行前往藏劍閣的重中之重,他是中土唯一破解萬象搜靈陣的希望。如今他重傷未愈,莫子虛守著他躺在寬敞的馬車中,一路為其運功療傷。這一次他撿回半條命,亟需尋一安全之所休養。眾人皆心生疑惑,那藏劍閣到底有何出奇之處,成為雪鴻和木青龍的首選。
眾人雇了一艘大船,乘風破浪二十幾里,淡淡的風煙中駛來一葉扁舟。舟首站著一位中年男子,腰懸長劍,一派儒雅,然他昂藏魁梧,渾身吞吐著充沛的力量,卻偏偏又凝而不散,渾似山嶽。待扁舟靠近大船,他抬首朗聲道:「雪鴻前輩可在船上?」
雪鴻越眾而出,答道:「老夫在此。」中年男子平靜地打量船頭的雪袍老人,不容置疑道:「你我今日當有一戰。」言畢,他摘下腰間長劍,右手握之緩緩拔出,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露出一柄二尺二三的斷劍。
好似大魚衝破平靜的湖面,又似地火炸裂巍峨的山嶽,隨著劍鋒出鞘,中年男子氣質陡變,癲狂暴虐,凶焰熾烈。那柄劍彌散著沖霄的煞氣,沿著水面卷向船頭的諸人,淹沒其中的人都一陣心悸。楚青岩驚道:「這劍好大的邪性!」
雪鴻看清那人手中的斷劍,怔怔片刻之後,忽然露出一抹悲色,倏然拔出湛盧劍,道:「那就戰吧。」蘇航等人有些納悶師父的異樣,以他的江湖身份,怎會如此輕易答應一個陌生人的邀戰?
中年男子凌空飛上大船,諸人散開為兩人露出一塊空地。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那柄斷劍所吸引,劍身寬約三寸,泛著淡淡的赤意,散發著濃烈的殺性,甚至比屢犯殺孽湮滅本性的純鈞還邪異。
中年男子完全不受斷劍的凜然煞氣所侵,揮劍颳起一道邪風,劍氣縱橫,便向雪鴻殺去。雪鴻眼中含悲,手中湛盧似有千萬斤重,他勉力挽出幾個劍花,同斷劍戰在一處。諸人看出那斷劍端是不凡,竟能同湛盧交鋒而不落下乘。
湛盧雖無鋒,卻素來力壓天下名劍,無往不利,被譽為天下第一劍。它有幸遇到雪鴻,愈加展現了它的卓絕不凡。湛盧在今日卻遭逢勁敵,中年男子手中的斷劍,殺氣無雙,好似孕育著一頭猙獰凶獸,不願被馴服。
他的劍法高絕還在其次,最出奇的是他對劍的控制妙至毫巔,手臂的筋脈和肌肉以最合理的力量操控斷劍,仿佛那斷劍成為他手臂的一部分。當然這種含而不露的高明,也只有如雪鴻一流的宗師方有這樣的眼界。
雪鴻對中年男子運劍奧妙深有體會,便暫時放下心中沉悶,持劍瀟灑揮舞,斬滅洶湧奔來的煞氣,抵住斷劍兇猛的殺性。兩人皆無殺意,劍來劍往,未以修為相爭,純屬兩劍爭鋒,並未損壞船上分毫。雪鴻一派清俊風雅,出劍神韻流轉,似乎很是享受這個過程。
斷劍是典型的劍比人惡,不過中年男子泰然自若地利用斷劍的邪煞之氣,不受反噬,可見他能夠壓制斷劍的邪性,發揮莫大的威能。兩人鬥劍,雖有所收斂,但兇險並沒少了半分,中年男子在劍道修為上不及雪鴻,卻硬是憑著斷劍的凶厲,與之平分秋色。
楚青岩驚異道:「這到底是什麼劍?怎麼如此怪異?」木青龍淡淡開口道:「這是勝邪劍。」諸人聞言心中一震,原來是它,難怪如此邪性。上古五柄名劍,張元宗已經得見其四,今日遇到最後這柄勝邪,不由多看了兩眼。
歐冶子當年得到一塊異鐵,鑄劍時發現劍中孕育邪惡之氣,每鑄一寸,劍便惡一分,待劍成之時,邪煞難抑,竟以鮮血為祭,傷及無辜。無奈之下,他只得斷了此劍,方才遏制邪劍嗜血,自此勝邪便以斷劍之身傳世。即便如此,後世掌此劍者多被煞氣所侵,癲狂入魔。
蘇航等人雖不擔心師父的修為,但是此劍實在是凶命在外,不免擔憂師父的安危。張元宗寬慰道:「湛盧能夠成為上古五劍之首,自有它的道理,你們大可不必擔心,雪鴻前輩不會在劍上吃虧。」幾人聞言稍稍安心了些。
此場鬥劍,乃是以劍為主,持劍者為輔。兩人不爭修為深淺,不比招式精妙,而是以簡單的招式純粹地展示兩柄劍的高低。湛盧古井無波,勝邪暴烈張狂,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是劍的一靜一動,而非兩人左右。
猶似勝邪劍中的凶獸掙脫了束縛,露出狠辣的利爪,煞氣狂涌,殺意沸騰,徑直罩向雪鴻。斷劍的鋒芒撕裂虛空,奔斬四方,周圍諸人只覺煞氣襲體,紛紛運功消解心中煩惡。雪鴻雙眸冰清,湛盧烏沉的劍身攜帶無上的劍勢,力壓千古,徑直鎮壓勝邪的殺伐。
此招一過,兩人忽然同時揮劍入鞘,止了劍斗,中年男子抱拳道:「多謝前輩迎戰,了卻家父遺願。」雪鴻呼吸一滯,黯然問道:「衛兄是何時離世的?」中年男子傷感道:「家父五年前就去世了,彌留之際還說自己最遺憾的是沒能與前輩一戰。」
雪鴻懊悔道:「令尊一直想讓勝邪和湛盧一戰,可我始終都沒有答應,現在想來真不應該讓他帶著遺憾離去。」中年男子平和道:「前輩不必自責,今日一戰也算完成了家父的遺願,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必然欣慰。」
雪鴻唏噓不已,然另道:「勝邪傳到你的手裡,想必你就是藏劍閣現任閣主,不知我前幾日傳來的書信可否收到?」中年男子應道:「書信我已收到,約莫你們這幾日便能到達。前輩與家父相交莫逆,若有差遣,決不推辭。」原來這中年男子是藏劍閣的閣主,姓衛名承景,此時是專門來迎接他們的。
老閣主衛騰空年輕時,同雪鴻不打不相識,後繼承閣主之位,得到掌門信物勝邪,一直想同湛盧一較高下,但雪鴻擔心勝邪不祥,影響衛騰空的心性,便一直拒絕迎戰。自他辭去天山掌門歸隱之後,很少在江湖上行走,機會便更少了。
眾人一番寒暄,接著道出蓬萊陰謀,衛承景聞之震驚不已。待船又行了兩三里,便到了一座巨大的島嶼。抬眼望去,島上隨處可見矗立的石碑,東面坐落屋舍樓宇,是藏劍閣弟子居住之地,西面有一座平頂的山峰,乃是一座火山,此島遂名為火焰島。
藏劍閣以火焰島為立本之地,正是因為此火山的緣故,可藉助地火鑄劍,同時雲夢海水質澄澈,反覆淬鍊,成劍的品質極高。欲請藏劍閣鑄劍,只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自備鑄劍的良材。
若是鑄劍的天材地寶,藏劍閣欣喜若狂,甚至會分文不取。若是尋常材料,反而要價昂貴,即便如此,天下眾人依舊趨之若鶩,以擁有一柄藏劍閣鑄劍為榮。前段時間,莫子虛也曾在此鑄了一柄玄磁劍,玄磁之物出自羅浮山,世所罕見,藏劍閣果然不取分文。
登臨火焰島,時有弟子上前見禮,衛承景吩咐僕從安排梁臨川休憩,餘下眾人便緩行參觀島上風物。雪鴻忽道:「我曾聽衛兄提起貴閣有一座護島大陣叫做五行周天劍陣,據說是貴閣開宗立派之前流傳下來的古陣。」
衛承景稍稍頓了頓,道:「我知道前輩想以此陣抵擋蓬萊,可諸位有所不知,此陣有缺。」眾人聞言皺眉不已,難不成此行白來一趟?衛閣主悵然道:「諸位可知藏劍閣為何叫藏劍閣,而不是鑄劍閣?」
張元宗猜測道:「莫不是與這五行周天劍陣有關?」衛承景含笑道:「張公子果然心思通透。其實自先祖得到此陣至今,敝閣並未完全布成此陣。」眾人訝異不已,楚青岩問道:「這是什麼緣故?」
衛承景抬頭示意眾人觀看四周石碑,道:「這些石碑又名劍碑,島上共有三百六十五座,每一座劍碑中封有一柄劍,共同布成五行周天劍陣。藏劍藏劍,並非是將劍束之錦閣華屋,而是藏於這些劍碑之中。」
「敝閣自建閣以來,或收集或新鑄,湊齊三百六十柄名劍,封於劍碑中,獨獨缺了中心五座劍碑。那五座劍碑暗合五行,實為陣眼,不過封劍無數,三日內必定斷折。先輩們推測只有凌駕這三百六十柄劍之上,方能封於其中,可是名劍難求,至今藏劍有缺。」
眾人不由打量附近的劍碑,高達十丈左右,皆是劍形,具有直插雲天之勢。藏劍閣的傳承比五大派還要久遠,這些劍碑不知是何石質,雖然遍布滄海桑田的痕跡,卻完整無缺。誰會想到其中封有名劍,甚至有些劍被封長達千年之久。
衛承景又道:「五行空缺,陣眼荒廢,這古陣存有破綻,威力自是大打折扣。聽你們所言,那公孫老道的陣法造詣極高,就算火焰島外皆是水域,他布陣不易,但要想尋得破綻只怕不是什麼難事。」
木青龍同張元宗默然對望一眼,皆讀懂對方眼中複雜的意思。他們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的悟道之劍,生出奉上一試的念頭。龍門傳承千年的使命便是對抗蓬萊,莫說奉上悟道之劍,就是獻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過這對師徒轉念又想,悟道之劍對他們至關重要全在「悟道」二字,最是契合自己對劍的理解,熔煉了劍道感悟,可它們並非神兵利器。想比藏劍閣無數年來收藏的名劍,悟道之劍只怕難以凌駕其上,滿足五行劍碑的需求。
若是不能補齊五行周天劍陣,他們一行來此就毫無意義,反而容易招來蓬萊的圍剿,被一網打盡。如今梁臨川身負重傷,羸弱不堪,不知需要休養到何時,要想改善古陣以策萬全,只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諸人心緒紛雜,沉默地穿過一座又一座劍碑,對這些藏劍有何出奇之處,也減了興致。不過諸人中張元宗、沈睿等人卻神色如常,這天下可並非沒有凌駕諸劍之劍。衛承景迎眾人進入劍閣正堂落座,僕從奉茶之後,雪鴻終於問道:「我這湛盧劍如何?」
衛承景餘光掃向勝邪,沉吟道:「當世除了歐冶子大師的五柄名劍,只怕沒有一柄劍更能切合五行劍碑。巨闕劍氣天成,屬金,純鈞尊貴無雙,屬木,魚腸忍辱負重,屬水,勝邪性惡之劍,屬火,湛盧仁道之劍,屬土。五行齊備,又是上古名劍,自然是首選。」
衛承景又憾然道:「不過諸位都知這五柄劍對劍客的意義,不知有多少人為之喪命,況且它們不是名劍有主便是音訊全無,敝閣根本無法聚齊。」說的也是,藏劍閣並非是龍盤虎踞的大勢力,收集名劍只能依靠機緣。
純鈞屬於太一教主的佩劍,曾被龍門前輩擊斷,最近融合玄武鐵精新鑄而成。巨闕本為一線天宗主的佩劍,上任宗主晏鶴山將其留給了自己的女兒晏無情。藏劍閣以鑄劍為業,自然不能同太一教和一線天爭鋒,只得一心撲在鑄劍上,期望有一日鑄得超脫諸劍之上的劍。
張元宗說道:「想要聚齊這五柄劍也不是不可能。」衛承景脫口道:「張公子此言當真?」其實藏劍閣主除了手中的勝邪,只知湛盧和純鈞的下落,一線天神出鬼沒,更別論探知巨闕的下落,至於魚腸劍由來隱世不出,更是無從知曉。
張元宗淡笑道:「太一教主是在下舍弟,他也是血祭的人選,我正打算上九幽山一趟,純鈞劍容我想想辦法。巨闕劍在殺手之王的手中,她不日將會前來同我們會合,倒也好說。至於魚腸劍,就有勞莫師伯了。」
莫子虛自然知曉魚腸在魚蓮花的手中,見自己被一個晚輩打趣,佯怒道:「師弟教的好徒弟,如此沒大沒小。」木青龍露出淡淡的笑意,看到弟子同自己師兄關係融洽,令他為往事釋懷了不少。
這對龍門師兄弟曾因情故,鬧得不歡而散,如今相見,才發現沒有想像中那般情怯,兩人相視而笑,拋卻心中塊壘。張元宗深知那段往事,有意緩和氣氛,又道:「師伯好不講道理,您家的東西,難不成還讓弟子去索取?」
莫子虛老臉微紅,忍不住開懷大笑,道:「師弟,我真羨慕你有個好弟子。」木青龍微笑道:「師兄謬讚了。」楚青岩嘀咕道:「還有我呢。」眾人頓覺莞爾,木青龍板著臉道:「你要是有你師兄七八分,我也就老懷甚慰了。」楚青岩頓時偃旗息鼓,不再埋怨。
於此,諸人便在火焰島住了下來。巫千雪每日為梁臨川針灸一次,以助其痊癒,他業已知曉自己壽命有限,反而灑脫了不少,待身無大恙,便開始改善了火焰島的古陣,通過對五行周天劍陣的研習,他從中也受益匪淺。
秦少游每日不是在莫子虛處受教,便是跟著楚青岩和張水衣在島上閒逛。與秦少游同病相憐的沈睿,卻善解人意的多,因為讖言的緣故,尤其注意言行分寸,避免顧驚仙尷尬。顧驚仙偶爾會想,沈睿雖然聰穎,但如他這般的文弱公子,難中她意,怎會有情?
最悠閒的反而是雪鴻和木青龍,兩人時常一道論劍,也不時切磋一番,到忘情處,如小兒一般手舞足蹈。到他們這般境界,能遇到一個旗鼓相當的人,也是一種緣分。偶爾,他們也讓小輩在旁觀摩,令他們感悟良多。
張元宗從第二日起開始閉關,就是連巫千雪也很少見到他。他在此時選擇閉關並非為了修習某種絕學,或是提升修為,而是通過打坐冥想,於寂靜處找到打破桎梏的方法。諸人中也只有師父木青龍隱約猜到他為何要閉關。
雲家諸事安排妥當後,雲崢便和魚清池聯袂而來,自然帶著上古五劍之一的魚腸劍。魚蓮花收到了莫子虛的書信,不過她早就將此劍送給了魚清池,此次正好由她帶走。雲崢和魚清池雖自小相識,但這般獨處還是有些不自然,兩人之間的隔膜,只怕還需時間去打破。
晏無情晚幾日也到了火焰島,她自己獨居一處,少與島上諸人來往,每日想的都是殺父仇人。簡文鼎認為還不是同蓬萊撕破臉皮的時候,甘願留在一線天主持大局,敷衍蓬萊得取情報。晏無情知曉五行劍碑之事後,同意屆時暫借巨闕布陣。
月余之後,張元宗終於同諸人相見,自是好一番熱鬧。木青龍察覺他身上氣息的變化,問道:「你感覺如何?」張元宗淡笑道:「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木青龍聞言捻須含笑,而蘇航、楚青岩等人聽得一頭霧水。
隨後,張元宗也加入論劍的行列,能與雪鴻這樣的前輩切磋,當然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雪鴻本來將其視作晚輩,出手時顧念幾分,誰知一旦交手才發現,他非是受教於己,而是真正的較量,後來談及修心修劍也感悟頗深,令他驚詫不已。
一日,衛承景來尋張元宗,說道:「聽聞張公子的佩劍失落,若是不嫌敝閣鑄劍粗陋,我便送張公子一柄劍,聊表心意。」張元宗淡笑道:「閣主謙虛了,貴閣的劍豈是凡品?不過,失去佩劍何嘗不是一個機會,在下正想藉此突破劍道,只能辜負閣主的美意了。」
雪鴻和木青龍心中大震,劍道的境界雖無明文界定,但是他們都曾在人劍合一的境界叱吒風雲多年,如今踏入萬物為劍的境界,摘葉飛花都是劍招,這已是劍道極深的層次。而張元宗卻在劍道上走出另一條路,便是劍化萬物,劍中意境融合一物的特性,達到玄妙的境界。
劍化萬物,雪鴻在這幾日也曾領教過,見識到別樣的劍道,當即稱讚張元宗乃是劍道天才,古往今來難再找出一位。尤其需要說明的是,萬物為劍和劍化萬物並非遞進關係,沒有孰高孰低之別,它們只是劍道領域不同的道路。
即便如此,突破境界雖與實力無直接掛鉤,但卻能表示一個人超絕的悟性。達到他們這種層次,修為和劍技皆已爐火純青,要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真是難如登天。除非在心境上得到突破,進入另一番天地,否則難再寸進,雪鴻一直重視修心,便是此理。
他們無法想像,當張元宗突破劍化萬物的境界,會進入怎樣的一個超脫的天地。兩人也是劍道集大成者,對劍的理解超凡入聖,自從聽聞張元宗要突破劍道,兩人便日夜思索,可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他到底要進入怎樣的境界。
雪鴻時常同張元宗切磋,發現此子不弱其師,可他修劍不過十六七載,如何能夠達到這種地步?木青龍在一旁瞧見雪鴻震驚的神情,只能露出一抹苦笑,即使見慣了自己這位弟子出類拔萃,也還是難以平靜,他好似天道允許,應蓬萊之劫而生。
受震動最大的當屬雪鴻的三位弟子,他們深知師尊的高深莫測。雖然見識過張元宗的卓絕不凡,卻沒想到能與師尊相提並論。楚青岩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神氣道:「師兄當然是這世上最厲害的師兄!」引得巫千雪、張水衣笑而不語。
同雪鴻這樣的劍道前輩切磋,張元宗自然受益頗多,在交手中印證自己的感悟。他有時也同木青龍比試,卻又是另一番光景,師徒倆實在是太知根知底。後來諸人整日都來觀摩三人的較量,連衛承景、莫子虛、梁臨川和晏無情也現身到場。
雪鴻漸漸發覺張元宗的變化,招式還是那些招式,卻有一種似劍非劍的感覺,正在進行某種蛻變。在火焰島待了三個月,直到有一天春風解凍,張元宗以一根樹枝對上了湛盧,雪鴻終於再次被顛覆了認知。
湛盧是劍中的帝王,只要是劍,便沒有它不能克制的,就算是邪惡的勝邪,也都被它壓制。可是張元宗手中的樹枝只是樹枝而已,他未將其當做劍使,也未用其施展劍招。他運用的只是樹枝本身而已,卻又超脫了本身,竟能同湛盧爭雄。
雪鴻倒轉湛盧,背負身後,失神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張元宗淡然道:「前輩講究修心,可何為修心?修心不過是追求道而已。何為道?道,玄奧晦澀,卻並非無跡可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萬物的本質就是道。」
他隨意輕揮冒出新芽的樹枝,道:「水為水本身,風為風本身,樹為樹本身,草為草本身,劍為劍本身,諸如此類,我們為何要融合它們的特性,或是賦予它們劍的特質,而不是還原它們本身。當草是草,劍是劍,萬物歸真,我以自然大道對敵,還有什麼戰勝不了的。」
觀摩的諸人,聞言皆是一臉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