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充斥著雨聲的夜晚,連望京這座不夜的城市,也變得寂寥了許多。
重重雨幕之外,高樓內的燈火依然閃耀。然而寬廣的街道上,卻幾乎看不到人影,只有一輛輛夜班的公共梭車,偶爾會跨越黑暗而來。
蕭瑤像一具屍體一樣,一動不動的躺在梭車頂端。
空曠無人的路面,讓梭車行駛的速度比往日更快,雨點好像變成了尖銳的鋼刷,一個勁的洗刷著蕭瑤的身體,像是要刮掉一層皮似的。
靠近郊區的時候,夜班車就已經空了。司機只象徵性的在站點附近減速,每次都是還沒有停下,就又加速離開。
在距離某個別墅區最近的站點,蕭瑤終於動了動,撐著身體坐起來。
雨水打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在梭車的速度降至最低時,蕭瑤從車後滑了過去,借著雨水和夜色的掩護,瞞過了梭車的後視鏡。梭車濺射的泥水打在了襤褸的中衣上,不過已經狼狽成這樣了,也不在乎再多這麼一點。
蕭瑤靠著腦子裡的印象,翻進了孔方的房間。
外面的冷意從窗台飄進來,孔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一個人形的、衣角破碎而搖擺的陰影,嚇得幾乎驚叫出來。
「閉嘴!」蕭瑤緊緊的捂住他的嘴,一直到他認出自己,憋悶的在她手下點著頭,才終於放開了自己的手,「是我。」
「師……師父!」孔方壓住自己的聲音,小聲的驚呼著,「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自從孔方揍人不成反被揍,他就下定了決心,要學會打架,這樣才能保護梁笑笑!他從梁笑笑那兒偷到了蕭瑤的通訊號,直接提出了拜師的事情。雖然蕭瑤說還需要考核,但孔方早就改了口,只要不在梁笑笑面前,一口一個「師父」簡直毫無壓力。
蕭瑤卻像是筋疲力竭一般,靠著牆面和床邊滑坐在了地上,手撐著脹痛的太陽穴,皺了皺眉:「……安靜點。」
孔方連忙給嘴拉上拉鏈,然而看著她糟糕的狀態,又沒忍住再次開口:「隔壁就有醫療倉……」
「安靜!」
「……真的不要緊麼?」孔方圓滾滾的臉上,露出憂心忡忡的神情。在收穫蕭瑤一個忍無可忍的眼刀後,終於又閉上了嘴。
當外界的干擾趨緊於無,體內的燒灼感便越發強烈起來。
這種熱度,蕭瑤其實並非第一次感覺到。
上回打過架後,她就曾隱隱的覺察到,瘀傷處有著不正常的發熱現象。只不過,大約是那時候的傷勢太輕,所以這種發熱也不明顯,加之持續時間不長,也沒帶來什麼損耗,蕭瑤也就沒太放在心上。
然而這一回,爆炸造成的大面積灼傷和創傷,仿佛一下子勾起了體內的火苗。
但凡身上有傷口的地方,都像是被點燃了一場大火,熊熊焚燒著她的身體和精神。
——然而,浴火重生。
雖然並沒有刻意去記住,但她現在的傷勢,和剛從棺材裡逃出來時,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幾個小時前的自己,分明就是一個血人,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好皮膚。然而幾個小時候,破碎的衣擺上分明還是鮮紅一片,露出的皮膚卻看不見一丁點兒的創口。
孔方能真的聽話閉嘴,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發現她看起來狼狽,身上卻根本沒有傷痕。
真正意識到不對,再回想的時候,蕭瑤才發現,這具身體的體質確實有些蹊蹺。
習慣了「秦衣」體質的強橫,「蕭瑤」這具身體,不過是弱雞中的弱雞。因為基數太小,所以即使有所提升,蕭瑤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但……她成為蕭瑤,只有短短十天而已。
十天前,她才剛出院。十天後,她連爆炸都能扛過去了。
這種進度,就連以身體素質聞名整個紫微的秦家人,都望塵莫及——遠遠超過了當年的自己。
更別提這種詭異的恢復速度了。
而且,之前自己從星辰陵園逃走時,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和速度,根本無法用意志來解釋。失血到那個程度,她能動一根手指都已經很不錯了。但那個時候,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體能已經超過了自身的極限,甚至說翻個三四倍都不為過。
隨著傷口的癒合,這股力量也像潮水一般褪去,身上只餘下疲憊。
可即使疲憊,蕭瑤也能夠感覺到,自己現在的體能又提升了一個階層。
——莫名的灼燒感,違反常態的爆發力,詭異到極點的癒合速度,以及痊癒後不斷突破的體能……
蕭瑤突然想起,在蕭家隕落之前,這個姓氏,幾乎是「戰神」的代名詞。
難道蕭家人的秘訣,就是這種異於常人的體質?!
然而之前的「蕭瑤」,現在的蕭琅和蕭叔一家,似乎都沒有表現出這個特徵來……
想不通的事情,蕭瑤也不會去鑽牛角尖。她的風格一向簡單粗暴,更何況這種體質暫時只看得出好處,還沒發現有什麼隱患。就算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等真發現了問題再去煩惱也不急。
蕭瑤是躲過了別墅的警戒,自己偷偷摸進來的,自然不想被人發現蹤跡。
雨水稍歇,天色漸明,外面隱約傳來早餐的香氣。蕭瑤折騰了這麼一場,早就餓了,這會兒更是毫不客氣使喚著「徒弟」,讓孔方給她偷渡點吃的過來。
只是……孔方回到房間的時候,帶回來不僅有早餐,還有一隻大>
「你房間裡的,是誰?」看著端著早餐準備回房、還神情躲閃的孔方,大boss輕輕用餐布擦了擦嘴角,狀似不經意的問出來。
——連孔方自己都沒想到,他家母上大人,平常十天半個月都見不著影,今天居然一大早就回!家!了!
一隻塗著黑色蔻丹的手,搭在了餐盤上面。
孔方一抖,根本沒敢和母上大人搶東西,一句話都不敢說,隨隨便便就讓母上接過了準備送給蕭瑤早餐。
「坐下。不許動。」母上大人隨便一個命令,孔方就和聽話的小狗一樣,啪嗒一下坐回了原位,直直的挺著腰板。
然後……孔方就眼睜睜的看著,母上大人代替自己,給他師父送飯去了!!!
孔方在心裡淚流滿面,他從小怕慣了母親,每每都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半分抵抗的心思都生不出來……
——師父,我對不起你……
而在臥室的房門被推開前,蕭瑤已經從腳步聲中,聽出了不對。
乾脆,果決,有力……
這種節奏,絕對是個練過的,而不可能是孔方那種缺乏運動的胖紙!
但,以對方這種正大光明、毫不掩飾的行徑,明顯是在告訴蕭瑤,她已經被發現了,不要再做多餘的躲藏。
「嘎吱」一聲,敞開的房門外,露出女人神色淡漠的臉。
——軍火女王,姬鸞。
對於這個傳奇人物,因為大家活動的範圍不同,蕭瑤幾乎很少見到姬鸞。即使是看見,也只有遠遠的驚鴻一瞥,根本不曾與這人有過任何近距離接觸。
結果變成一個要什麼沒什麼的平民後,反而有了這種待遇!
姬鸞親自給她送早餐有沒有?!
在上流社會中,姬鸞的打扮獨樹一幟。所有人都以古華夏的血統為榮,崇尚古風漢服。姬鸞偏削了個利落的短髮,塗了黑色指甲,左耳釘了七顆碎鑽,眼角還有鳳尾般的青色紋身,跟大家的畫風完全不一樣!
而且姬鸞一向厭惡這種宴會,又常年奔波於星區之間,行蹤不定,甚少在圈子裡現身。
而現在,這位冷傲的軍火女王,正依靠在門邊,托著餐盤問她:「你接近我兒子,是為了什麼?」
蕭瑤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姬鸞居然已經結婚了?!而且居然還有個兒子?!這個兒子居然還是孔方?!
驚天大八卦!
上輩子她都不知道這件事啊!
不過好歹蕭瑤的接受能力還不錯,自己經歷的比這可詭異多了,短暫的震驚後,倒是很快反應了過來,一邊轉動著腦子,一邊坦然答道:「不過是巧合而已。」
姬鸞挑眉:「巧合到……做他的師父?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就已經這麼了不起了?」
姬鸞上下打量著蕭瑤。對蕭瑤這副狼狽的樣子,她並沒有多問,只是贊道:「你來的時候,家裡那些蠢東西,可一個都沒發現。兒子的變化我也知道,所以——說出你的條件吧。」
蕭瑤倒也乾脆:「我想進七殺。」
「七殺?」姬鸞別有深意的打量了她一眼,「你姓蕭?」
看見蕭瑤點頭,姬鸞眼底意味愈深,將餐盤放在了地板上:「請自取吧。」
「謝過孔夫人了。」蕭瑤以古禮欠身。
姬鸞粲然一笑,轉身之間,流瀉出一絲勾魂攝魄的嫵媚來:「我喜歡這個稱呼。」
不一會兒,孔方縮頭縮腦的回來了,看到蕭瑤毫無壓力的享用著早餐,對她的敬畏更上了一個階層:「你心可真大,竟然一點兒沒被我娘嚇到。」
「你很怕她麼?」蕭瑤沒心沒肺的切著煎蛋。
孔方直點頭,下巴上的贅肉都跟著晃動起來:「她看我一眼,我都不敢動彈了。——我娘和你到底說了什麼?」
「唔……」蕭瑤咬著叉子,「談了一筆交易吧。」
孔方瞪大了眼睛,滿是好奇的看著她。
蕭瑤的手上沾了點油,高深莫測的摸了摸他的腦袋,擦了擦手:「等你能一口氣做一千個俯臥撐,我再告訴你。」
孔方的臉立馬就垮了下去,十個都能把他給累趴下。
對於蕭瑤來說,確實是一筆不錯的生意。
她默許孔方叫她「師父」,一方面是因為這小胖子的脾氣挺對她口味,另一方面,未嘗沒有搭上姬氏王族的打算。
只不過,這傢伙的背景,比她想像中的更誇張。
在見到姬鸞的第一眼,蕭瑤就改變了原先循序漸進的計劃,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目標。——換了個人,她還不至於這麼獅子大開口。
七殺組,區別於軍方的北斗七部,乃是一個隱形的組織,隸屬於姬王室,有極高的調查權限。對於所有a級及a級以下公民,他們甚至有權利越過手續流程,直接抓人。
七殺的名字,一直隱隱流傳於世家之中。然而即使是秦衣,也只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而根本摸不到它的邊界。
能夠進入七殺組的,都是與世家幾乎沒有瓜葛的人,分散於各個階層,甚至滲透到了軍部,兼具雙重身份。——七殺所監視的,就是這些蠢蠢欲動的世家,自然審查嚴格,通常需要王室成員背書。
上輩子,因為註定是秦家人,所以接觸不到這個組織。
這輩子既然擺脫了這個身份,蕭瑤的心思就活絡了。她對七殺一向很好奇,也看中了它的隱蔽性和高權限,能夠混進去,很多事情就方便多了。
不過,「蕭」這個姓氏,原本該是背叛者的代名詞。
姬鸞的態度,且並不見多少抵制,反而有些好商好量的意味。以這位話中隱意,如果自己能夠拿出實力的證明,且取得了信任,想通過姬鸞的引薦進入七殺,可能性還是極高的。
心下多了一份把握,又加上現在比較閒,蕭瑤對孔方的訓練也多上了點心,一整個上午,都折騰得他哭爹喊娘的。
直到接到狐朋狗友的電話,約了孔方出門,他好像是刑滿釋放一般,忙不迭的答應了。
一口應下後,孔方才想起蕭瑤還在一邊,連忙討好道:「師父,我們下午去打街機,您去不?」
蕭瑤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一直到孔方冷汗都下來了,才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街機麼……
很懷念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