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垂下來的目光溫柔極了,像是綿延繾綣春光的畫卷,白潤的手指擦過那片肌膚,他頓了頓,輕聲道:「疼嗎?」
「疼的話我輕一些。」
太史淼縮著手,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搖了搖頭。
衛潛有些失落,說了聲對不起。
他忘記了,人對陌生人總是有種抗拒感的,他希望母妃能夠像以前對他,然而這大概是不可能的。
藺秋雲還在質問藺魚輕,衛潛起身,淡淡道:「談得也不是什麼緊要的事,聽與不聽沒有區別,藺尚書不必追究了。」
藺秋雲本來是怕他生氣,聽到為什這麼說,連聲道是。
他看衛潛對太史淼似乎很是特殊,讓堂堂一個皇子殿下給一個大臣之女親自擦傷,這本來是很難得的,便不由得問道:「殿下和九姐兒認識嗎?」
衛潛說:「不認識,只是看著對眼。」
語氣輕飄飄的,儘管溫和,但是帶著幾許疏離的冷漠。
「原來如此,那還真是九姐兒的福分。」藺秋雲喜上眉梢,看對眼,這代表以後有可能七殿下會納九姐兒進門,雖然他和九姐兒沒真的血緣關係,但是人都入了宗譜,這血緣關係倒不是那麼重要了。
太史淼細眉微皺,不是很開心,她仰起頭對藺秋雲道:「我要去找我哥哥。」
「你哥哥現在在聽先生講學。」藺秋雲回道。
「我要去找我哥哥!」太史淼要轉身跑去找藺慎,回頭的時候正看見藺慎扶著轉角迴廊的牆壁,正朝這裡走來。
藺慎下學的早,回去的時候沒有看見太史淼,問了丫鬟,丫鬟說不知道,他只好出來找著人問,有下人說看見九小姐和二小姐朝老爺的墨文軒去了,他便趕了過來。
「淼淼。」青衣的他喚。
太史淼連忙跑到他面前,「在。」
她腿上有傷,差點摔倒在他跟前,藺慎忙伸出手將她扶穩,眉頭微皺,「怎麼了?」
太史淼挽起袖子,委屈道:「好疼,摔了。」
衛潛在一邊看著,袖子的手緩緩攥緊,指甲陷進手掌心裡。
冰涼的神色從他的眼中飛快的划過,下一刻化為虛無,他走到藺慎面前,藺慎看他。
藺秋雲在一邊道:「這是七殿下。」
藺慎不失禮節頷首,「見過殿下。」
衛潛的目光放在太史淼身上,蒼白的聲音聽起來不怎麼健康,「不用多禮。」
這個人對母妃很好,母妃說,不能恩將仇報。
所以他要控制自己。
他從袖子裡拿出剛才的青玉瓷瓶,遞給藺慎,「她剛才受傷了,用這個會好一些,不會留疤。」
藺慎握著太史淼的手腕,他分辨得出,衛潛手裡的藥很好,想著到時候留疤了他的淼淼哭成淚包的樣子,藺慎接過,道了一句謝謝。
他身邊暫時沒有這麼好的藥物。
太史淼撅嘴,似乎有點不樂意,拽著藺慎的手拉了拉,藺慎巍然不動,低頭道:「到時候留疤了你不要哭。」
想了想以後真的留下疤的樣子,太史淼覺得還是留下好了。
她垂頭對衛潛說了一句謝謝。
衛潛漆黑的眼睛彎了起來,「沒事的。」
他心裡覺得開心極了,只要母妃和他說上一句話,他好開心。
下午的時候衛潛打道回府。
貼身的公公為他拉開車簾。
衛潛下了馬車,守衛對他行了一個禮,回太史苑的路上,有倆個丫鬟湊在池塘邊上,背對著衛潛不知道做什麼,她們大概不知道衛潛回來了,正在竊竊私語著。
「好可啊!」
「生了一對雙胞胎呢!」
「看,它在給孩子餵奶!」
其中一個道:「我們待會兒拿點東西來餵她吧。」
另一個有些害怕,「被殿下知道了怎麼辦?殿下最討厭這些東西了。」
對方遲疑了一下,「我們把它們藏起來,不讓殿下發現不好了?」
趙福德神色疑惑,幾步上前,看到兩名丫鬟正圍著一對母子貓。
母貓是雪白的毛,正憊懶的舔著自己的爪子,露出白乎乎的肚皮,兩隻幼貓趴在它的肚皮上,咬著母貓的小奶奶,眼睛還沒有睜開,只憑著本能喝著母貓的奶水。
若是常人看到可能會覺得這副畫面十分美好,然而趙福德卻臉色一變,怒斥道:「你們再做什麼!」
兩個丫鬟被嚇了一跳,回頭看見趙福德,還有趙福德身後膚色蒼白的衛潛,瞬間瑟瑟發抖連忙轉身跪在地上,「殿……殿下……」
「不是說了皇子府里不能出現這種東西嗎!見到趕出皇子府嗎!你們耳朵是不想要了嗎!」趙福德聲音嚴厲,俯身要將那對母子貓提起來扔出去。
「住手。」衛潛開了口。
趙福德以為主子要親自動手,連忙回頭,「殿下,老奴馬上處理這倆個丫頭,這對母貓老奴親自來好。」
殿下討厭母子情深的場面,無論是人,還是動物。
七年前,太史皇后死後不久,皇子府養著的狗生了一堆崽子,好多下人跑過去看,圍在一起開心極了。
然後殿下回來看到,像是發了瘋一樣。
他親自用剪刀將它們的喉嚨一點一點剪斷,血從那些狗斷裂的喉嚨里噴湧出來,流了一地,殿下身上的白衣被染成了紅色,他將那些狗的皮用手指撕扯下來。
十一歲的衛潛,手裡提著那些血淋淋的狗皮,還有那把往下滴著血的剪刀,走到趙福德面前,將那些狗皮丟在趙福德的面前,漆黑的眼睛幽深,彎唇一字一句道:「以後不要讓我看見這種母子情深的畫面了。」
從此以後,皇子府再也沒出現過類似的事情。
衛潛走到趙福德跟前,蹲下了身,伸出手指撫摸著母貓的腦袋,蒼白的聲音染了稍許的愉悅,「母子情深也很好啊。」
母貓似乎察覺到衛潛的善意,放下爪子伸出舌頭舔了一下衛潛的手指,衛潛勾唇,目光落在母貓的肚皮上。
肚皮上兩隻小貓正扭在一起,小小的爪子抓在對方的臉上,細聲細氣的叫著,像是在打架,為了母親的奶水。
倆個丫鬟跪在地上磕頭,「殿下饒命!奴婢知錯了!」
衛潛的手指轉到兩隻小貓的身上。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打著小,松,鼠……」他喃喃說著,手指在兩隻小貓身上來回的點,最後停在下面壓著的小貓身上。
頓了一下,他側頭看向那倆個丫鬟,「母親給予的,是獨占好還是分享好?」
雖然不明白殿下為什麼會這麼問,但這顯而易見的是可以活命的機會,其中一個丫頭毫不遲疑道:「分享!」
另外一個猶豫了一下,聯想到殿下曾經的經歷,低聲道:「獨占為好。」
「一個人夠了。」衛潛輕聲說,「母只能給一個人。」
像母妃只疼他一個人一樣。
他提起上面那隻明顯占了上風的小貓,小貓抱著他的手指,閉著眼睛啃食著,還不知道自己會面對怎麼樣的殘酷。
沒有了小貓的爭搶,另外一隻小貓爪子攤開,霸占了母貓的肚皮,舒舒服服的喝起了母貓的奶水。
孩子被提起母貓渾身的毛炸了起來,它跳了起來,肚皮上的小貓被它甩到了地下,在地上翻滾了一兩圈可憐兮兮的小聲叫著。
她滋的一聲,目光死死盯著衛潛。
衛潛皺了眉頭,「分享最討厭了。」
他將手裡提著的貓扔進了池塘里,小貓在水裡掙扎了幾下,發出最後的叫聲,最後沉沒了下去。
母貓站在岸邊,發出一聲悽厲的喵嗚,它在岸邊來回走,似乎想要隨時跳下去去拯救它的孩子,岸上的小貓跌跌撞撞爬到它的跟前,扒著它的腿。
衛潛起身,「好好養著吧。」
他目光看向那個剛才說獨占的丫鬟,丫鬟身著粉衣,梳著雙頭鬢,看起來有幾分的婉約,衛潛眼中帶著欣賞,「福德,把她調到我身邊。」
趙福德躬身說是。
白蝶跪在地上,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調到殿下身邊?
她們是皇子府最低等的奴婢,皇子府所有的髒活累活都是她們來做,在殿下身邊服侍是每個丫鬟最嚮往的事情。
然而殿下身邊的丫鬟太少了,只有兩三個如此而已,白蝶遇見過。
穿著像是富家姑娘的衣服,戴著好看的金銀首飾,高貴又清冷,對著她們指手畫腳,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負責為殿下傳話,吃的東西也十分的精緻。
現在……
殿下讓她過去服侍?
從地獄一瞬間到天堂的感覺讓她有些懵,反應過來後則是不能自己的欣喜,她連聲道:「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衛潛起身,沒有再理會她,朝自己的太史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