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是正月十五,是元宵佳節,也是東都城最熱鬧的燈會之日。
四個黝黑的怪人。身穿肚兜薄紗,站在眠月樓的舞台上,神情怪異。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讓底下的人直接笑翻了天。
帷幔後頭,上官靖羽修長的指尖輕輕撫過琴弦。指尖微挑,瞬時清音叮咚。
台上的人,生硬的起舞,雖說武功超群,可是舞技嘛……
媽媽在底下一臉嫌棄的甩著帕子,「哎呀。手手手,抬高點抬高點。哎呀你那個腳,抬起來。哎呦喂,這大腳嚇死人了!」
魑魅魍魎覺得這輩子倒了血霉,穿成這個鬼樣子,幾乎把魔宮的臉都丟盡了。無奈千寂就在底下跟重錫喝著酒,四個人也只能抱在一起轉圈圈。
那種憨態可掬的模樣。實在叫人忍俊不禁,不少人已經笑得直不起腰,整個眠月樓里笑得人仰馬翻。
千寂也跟著朗笑兩聲。「你這什麼餿主意。」
蕭東離換上了皮面,如今還是昔日的重錫模樣。
眉心硃砂不該,容顏依舊瀟灑恣意。髮髻輕挽於腦後,隨意散下兩三縷,格外的飄然若仙,「是懲罰。」
「倒也有趣。」千寂舉杯笑著,「這個辦法好。哪日要是魔宮弟子都犯錯,我就讓他們一個個男不男女不女的跳,什麼時候我滿意了,什麼時候才算作罷!」
重錫挑眉看他,「你就不怕底下人一個個都失心瘋?」
「失心瘋不怕,你不是大夫嗎?」千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你的人,不救。」重錫毫不給臉。
千寂嗤鼻,「小氣。」
琴音裊裊,輕攏慢捻,細細的琴弦上,纖纖玉指靈巧得令人嘆為觀止。芙蕖站在一旁,看著上官靖羽極為嫻熟的指法,看得都有些出了神。
忽而似泉水叮噹,忽而似千軍萬馬。
婉轉處纏綿悱惻,寂靜處突如裂帛。
「彈得真好。」千寂輕嘆。
重錫剜了他一眼,「對牛彈琴。」
千寂道,「我雖不懂音律,但聽著順耳便是極好。」
聽得這話,重錫鄙夷的睨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將杯中酒飲下。想了想,起身走向帷幔。
一曲音罷,他直接取了輕紗與她遮臉,二話不說便帶著她從後門離開了眠月樓。
千寂不緊不慢的掀開帷幔,裡頭早已空空如也。手,在琴弦上隨意撥弄了一下,發出一陣亂音。為何她彈的便這樣好聽,到了自己手上就這般受傷?指尖微疼,還被鋒利的琴弦割了一下,有些鮮血溢出。
想了想,還是那句話,「小氣。」
是小氣。
不管是誰家男子,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惦記,總歸是小氣的。
有準備的倒也罷了,偏生得千寂是個不按常理出牌之人,蕭東離自然是要防著的。
何況不久之後……
大街上熙熙攘攘,掛著各式各樣的彩燈,好看得教人看花了眼。
芙蕖仰著頭,「小姐,真好看。」
「喜歡就去買一個帶回去。」上官靖羽也跟著仰頭,蓮花燈,十二生肖燈,桃燈,還有各式各樣的小動物燈。
「我們去放河燈!」她拽著他的手,朝著河邊走去。
芙蕖備下一盞蓮花何等,上官靖羽執筆寫下了一個心愿。重錫蹙眉,她卻快速的避開,死活捂著不讓他看,「不能看,看了就不靈了。」
重錫只是看著她笑,也不說話。
上官靖羽小心的將蓮花燈放在水裡,護城河邊的人很多。彼此你擠我,我擠著你。
他死死的跟在她身後,生怕一不小心又丟了。直到看見她放了河燈,往回走了,他才算鬆一口氣。
一回頭,上官靖羽見著芙蕖站在河邊愣愣的出神,朝著重錫使了個眼色,重錫頷首,去一旁買了一盞花燈遞上去,「芙蕖,你也來。」
芙蕖一怔,「小姐?」
「就當是許個心愿。」上官靖羽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
聞言,芙蕖紅了臉,但還是很快接過花燈,快速的朝著河邊去。
看得出來,芙蕖很開心。
「你沒告訴她嗎?」重錫問。呆溝序號。
上官靖羽搖頭,「我只想著能讓她高興一些,有些事原本也就不該通過我的口。若然真的要讓她知道,也該讓傅少鴻自己來說。」
重錫輕嘆一聲,「他出不來。」
她蹙眉,扭頭看他,「為何?難道他自己負了芙蕖,連承擔的勇氣都沒有?」
「他被他爹關起來了。」重錫以指撫平她蹙起的眉心,「你該明白,很多事,不能強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上官靖羽握住他修長的手指,「那我們呢?到底是前者,還是後者?」
「你說呢?」他淡淡的笑著。
芙蕖興奮的回來,一臉的笑意。
一人戴著一個面具,重錫牽著上官靖羽的手,漫步在滿是花燈的長街之上。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去去來來,可她的身邊始終都只有他。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跟自己心愛的人,肩並肩的走著,多麼希望這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多麼希望十五的月兒永遠都不會落下。
但,日升日落,月盈月缺,都有定數。
該走的時候,還是要走。
重錫送她到了丞相府後門,看著上官靖羽進門,才算放了心。
「小姐,你寫的是什麼?」芙蕖忍不住問。
上官靖羽想了想,「那你許的什麼願?」
芙蕖笑而不語。
「好了,都不許問。這是我們的秘密,等到心愿達成了才能說出來,否則就不靈了。」上官靖羽笑道。
芙蕖連連點頭,「小姐說得是。」
是值午夜時分,隱隱有微恙的聲音傳出。
芙蕖身子一顫,「小姐?」
上官靖羽頓住腳步,「又是這個聲音。」
「小姐,是不是鬧鬼了?」芙蕖身子抖了抖,話語中帶著驚懼之色。
「鬼?」上官靖羽扭頭看她,「這東都,什麼地方沒死過人?太子一役,死的人多了去,何況咱們相府?那皇宮大內,不得冤鬼成災嗎?」
她偏不信邪。
好似自從繡樓出事後,每到夜裡,相府內總會傳出這種詭異的聲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帶著幾分悽厲,在冬日裡顯得格外的驚恐。
芙蕖一把拽住上官靖羽的袖子,「小姐,別去了,咱回去吧!」
「這是我家,我從小就生活在這裡,若然真的有鬼,許是我娘回來找我也不一定。」上官靖羽笑了笑,繼而朝著梅園走去。
芙蕖整個人都縮成一團,「小姐?」
剛喊出聲,在萬籟俱寂的相府,仿佛有些突兀,她急忙捂住唇,畏畏縮縮的跟在上官靖羽身後。
這聲音一貫是從梅園傳出來的,好似——有人。
上官靖羽及至轉彎處,突然一把拽了芙蕖躲在黑暗的角落裡。
聲音到這裡似乎戛然而止了,而眼前的那個黑影,上官靖羽死也不會認錯——暮雨!沒錯,就是暮雨。
「她來這兒做什麼?」上官靖羽蹙眉。
芙蕖搖頭,「是五姨娘。」
上官靖羽點頭。
暮雨在梅園的院門外瞅了瞅,似乎也沒能找到聲音的來源,到底還是離開了。
及至暮雨走了一陣子,上官靖羽才跟芙蕖走出來。梅園落了鎖,裡頭漆黑一片,不似有人居住,倒像是閒置。
上官靖羽心道,可惜素顏不在,不然能帶著自己進去轉一圈,看看情況。
「小姐,我們快走吧,這裡陰森森的。」芙蕖面色慘白,整個人都顫抖著。
自從相府有了這聲音,誰都不敢輕易在夜裡出來走動,如今四下無人,冷月當空,落著自己的影子在腳底下,就好似身後隨時都有人跟著一般,芙蕖不嚇個半死才怪。
上官靖羽蹙眉,但見著芙蕖這副樣子,還是點了頭,「那回去吧!」
芙蕖求之不得。
那聲音,到底是怎麼來的?
跟五姨娘有關?
五姨娘到底傷了哪兒,以至於爹要鎖著她靜養?莫非繡樓之事……
回到鴻羽閣的時候,上官靖羽還在想著事,直到腳伸進了洗腳盆,她才回過神。低眉望著跟前幫自己洗腳的芙蕖,上官靖羽笑道,「芙蕖,你明日去一趟杏花閣,找找蘇月。你不是說蘇月和碧兒的關係很好嗎?想必對你,也不會太防備。」
芙蕖點頭,「奴婢知道小姐的意思。」
上官靖羽道,「記得小心一些,別教六姨娘知道。」
「奴婢省得。」芙蕖深吸一口氣。
可是蘇月那頭——自從碧兒死後,上官靖羽鬧了一場風波,便再也沒有了蘇月的消息。蘇月跟芙蕖,從未聯繫過,這次過去,也不知蘇月會不會坦誠相待?
芙蕖心裡忐忑,卻也不想上官靖羽擔心。
想著,還是等著自己過去問問再說吧,現在說了自己的難處,小姐也是白擔心一場。芙蕖覺得,自己也不曾為小姐做過多少事,小姐卻處處真心待著自己,處處維護自己,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已經想好了路子。
橫豎這一趟,她一定要為小姐探出口風來。
是故第二天一早,芙蕖便去了杏花閣。
每天一大早,蘇月都會去廚房為暮雨置備早膳,這是早前碧兒說的。也不知蘇月如今還去不去廚房?
不管去不去,芙蕖都已經等在了廚房外頭的僻靜轉角處。
等了一會,果然見著蘇月拎著食盒走來。
芙蕖大喜,緊忙迎上去,攔下蘇月,「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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