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幫幾乎是看著姜柚長大的老僕,至今不敢相信,那個最喜歡無理取鬧,動不動就拿人撒氣,對別人的感受漠不關心的小姐,居然會改變?
也不怪他們不相信,因為從前的姜柚,就是那種全然不把別人當回事,別人昨日死了家裡人,她今天還能往人家手裡塞喜糖。
晨起練拳,這是跟著劉景濁以後養成的習慣,雖然劍術沒學多少,但每天必然早起,起碼也演練半個時辰拳法。
拳勁帶起風聲,每次出拳都有沉悶響動。
風狸懶洋洋趴在藤椅上,就看著姜柚練拳。
幾月相處,姜柚這個脾氣是真嚇人啊!本妖帝敢罵李泥丸,但真不敢說姜柚啊!此時姜恆端著兩碗稀粥走來,沒著急打斷姜柚,只是坐在風狸身邊,等著她練完拳。
老人臉上笑意就沒停下過。
他轉過頭,笑著說道:「當年讓劉先生帶走她,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了。帶走了個小孫女兒,還我一個大孫女,還長得愈發水靈了。」
風狸懶洋洋開口:「不稀奇,我都怕他,別說姜柚了。」
風狸覺得,別說是自己了,若是返回萬年前的北俱蘆洲,他劉景濁就已經可以橫著走哎,就憑他身上那個人的氣息。
嚇死個妖魔鬼怪。
片刻之後,姜柚做了個收勢,咧嘴一笑,端起碗一口飲盡稀粥。
擦了擦嘴,姜柚問道:「爺爺想好了嗎?我們青椋山可大了,爺爺可以跟周放一樣,去廣化書院教書,也不怕沒事兒干。我記得爺爺是正經甲榜進士,榜眼還是探花來著?」
姜恆笑道:「榜眼,探花要長得好看,你爺爺只能算是中規中矩了。」
頓了頓,姜恆笑著說道:「爺爺歲數大了,走來走去,還是覺得故鄉好,再說了,我想去看你,不也很方便嗎?到時候去北邊兒找個姓方的姑娘,坐船落地就是青椋山了。再者說,我走了,逢年過節的,你爹娘回來,連個落腳地都沒有。」
姜柚一笑,行事依舊乾脆,「爺爺決定好了就行,我接下來還要往南,去一趟珠官城呢。然後,我寫封信問問師傅,得看看他讓不讓我去找他。他要是不讓我去找他呢,我就回去青椋山,好好修煉,儘快結丹,然後再去找他。」
姜恆神色古怪,小聲問道:「柚兒啊!你……你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吧?」
又不是孩子了,自然明白姜恆想說什麼。
氣得姜柚直跺腳,「爺爺!想哪兒去了?」
老人訕笑一聲,「沒沒沒,你爺爺我,還是很開明的。」
此時有人小跑過來,顫顫巍巍,直冒汗。
姜恆問道:「怎麼啦?」
那人咽下一口唾沫,「老爺,陛下來了,說要見小姐,已經引去正堂了。」
姜柚一皺眉,「他來做什麼?不見。」
那人苦澀一笑,「可是小姐,那是陛下啊!」
姜柚神色冷漠,「陛下管屁用,我還是公主呢!我不見。」
結果有人已經邁步走來,身邊跟著兩個黑袍人。
「這麼些年過去了,脾氣是半點兒不見減啊?」
姜恆趕忙拱手,恭恭敬敬一句陛下。
姜柚可就沒那麼大禮數了,轉身一腳踢開風狸,翹著腿坐在藤椅上,冷眼看向來的青年人,淡然開口:「高慧耀,有事兒說事兒,我家可不歡迎你。」
「大膽!」
風狸嗖一聲躍起,一頭就將黑袍頂飛。
有個獨臂年輕人以御風落地。
剛剛被頂飛的黑袍,當場噴出一口鮮血,顫聲道:「陛下小心,這最少也是登樓大妖了。」
風狸口吐人言,「瞧不起誰呢?你才是登樓!你全家都是登樓!」
本妖帝什麼時候可以被人這麼侮辱了?還登樓?登你奶奶個腿兒的樓。
姜恆無奈一笑,知道這青毛小獸不簡單,沒想到這麼不簡單啊!
高慧耀揉了揉眉心,無奈道:「你們兩個退下吧,別給我惹事兒。」
然後笑著看向姜柚,「倒是越長越好看了,我都後悔當年沒努努力,把你娶過門了。」
趙長生實在是沒忍住,扯著嘴角說道:「你想的,是真美啊!」
光我知道的,想著湊近姜柚的,就不知道多少了。
萬象湖那個見了姜柚就連話都不會說的傢伙,還有風泉鎮裡一個總蹲在客棧不遠處,遠遠偷看姜柚的書生。
高慧耀一笑,輕聲道:「就當我癩蛤蟆吧,我來是想告訴二位,離洲怕是不能逛了,抓緊返回中土吧,我會讓我的龍船護送你們到驚雲渡的。至於老尚書,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姜柚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高慧耀淡然道:「武槊那老東西,跟劉山主可沒什麼好交情。上次那枚玉佩,本來是我一番好意,沒想到成了他借我手坑害劉先生跟你的手段。吃一塹長一智,你該回去了。」
「姜柚,最好是聽我勸。」
沒想到姜柚撇撇嘴,「我還要多謝你的好意嘍?不過你這皇帝當得也不咋的,一月前就有人藏在外面了,看樣子你是沒發現啊!」
轉頭看了一眼風狸,姜柚輕聲道:「你吃人嗎?」
風狸一愣,「吃還是不吃?」
姜柚笑道:「可以吃。」
風狸嘿嘿一笑,「用不著我吃。」
姜府隔壁,一處小巷,有一頭黑驢鑽了進去,一頭撞開某扇大門,進去之後,朝著個煉虛修士就是一頓蹄子,分明是在踢,可那人就卻如同被劍氣傷了一樣。
黑驢把那人踩到血肉模糊,還不忘口吐人言嘲諷一番。
「真把自個兒當大人物呢?」
院子裡,朱雀王朝這位新帝,一下子皺起了眉頭。
姜柚笑盈盈開口:「路大叔說了,你要是來找我,就讓我告訴你一句話。即便是驅虎吞狼,也得有驅虎本事才行。若想要空手套白狼,那是想瞎了心了。還沒怎麼樣就想著把手伸去浮屠洲,怎麼?日後扶持一座麻雀王朝出來跟景煬王朝作對嗎?」
高慧耀面沉似水,姜柚淡然道:「路大叔說,行走江湖,以誠為本,做生意一個道理啊!」
高慧耀深吸一口氣,「多謝提點。」
姜柚一笑:「皇帝客氣。」
這位從前的十一皇子,如今的朱雀王朝皇帝,一直以來都想要去搬倒掛壁樓,他是真拿與掛壁樓仇怨不小的劉景濁,當做那個吞狼的虎的。
可惜啊!高慧耀怎麼就沒想過他的腦子夠不夠用呢?
高慧耀輕聲問道:「你的意思是,你還不走?」
姜柚撇嘴道:「你是我師傅啊?管這麼多?」
其實此時,那座掛壁樓上,武槊跟周仁並肩站立。
折損一尊煉虛,還是有些肉疼的。
周仁皺著眉頭,沉聲問道:「樓主就這麼看著?」
武槊一笑,「還能怎樣?你曉得那頭獨行特是誰的不?你又曉得那頭難看怪獸是什麼境界不?」
周仁皺眉道:「堪比登樓的黑驢,劉景濁從哪兒找來的?」
武槊搖搖頭,「你啊!還是我把你保護得太好了。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那位人間安子,最早是騎驢走天下的,就連仗劍直上十二樓,一樣是騎驢去的。能騎著安子獨行特的少年,你說能是誰?還有那青毛小獸,合道大妖,你有本事去管?」
不看著,還想如何?
安子的徒弟,你去招惹下試試?用劍的就沒有幾個脾氣好的。
周仁沉聲道:「那人就白死了?」
武槊笑道:「不著急,沉穩些,高慧耀是一步好棋,咱們急什麼?」
一道飛書傳信到此,武槊打開書信一看,狂笑不止。
好啊!你劉景濁精心籌備的戍己樓,出來個叛徒,真諷刺!
…………
朽城之中,紅酥養傷一夜,也想了一夜。
好在是那陳黃庭昨夜沒來,禍害別人去了。
從狐族之中挑選的十個狐媚子,明顯是要比紅酥更加迎合他的。
雖然同是狐族,紅酥也覺得自己可能只是假正經,或許在完事之後是可以接受的。
可她高估了自己。
直到昨日一趟水牢,她才想起年幼時碰到的那個死在狐窟的人族男子。
那是一段化形前的事情。
就是一個不知從哪兒來的人族男子,重傷躲在了狐窟附近。尚且只是一隻赤狐的紅酥,本能地去採摘野果送給男子果腹。
她依稀記得,那個男人伸手撫摸自己腦袋,笑著說道:「誰說的?誰說妖族沒有人心的?這小傢伙就有啊!」
這可能是紅酥與城樓上那幾個,最大的不同了。
此時有人一把推開門,是個頭生雙角的俊美青年。可在紅酥眼裡,陳黃庭就是真正惡魔!
「還是沒你滋味兒好啊!」
紅酥微微眯眼,沉聲道:「你在人族那邊,也這麼畜生?」
陳黃庭泰然自若,「有人性時不這樣,如今捨棄人性,自然只剩下獸性了。」
紅酥冷漠道:「我要是殺你,老東西會不會知道?」
陳黃庭笑道:「那是當然了,他要的東西,可遠不止拒妖島這點兒事。」
紅酥緊緊抿著嘴唇,冷聲道:「那你,好好活著,一定不要死在別人手裡。」
話音剛落,提前布置好的大陣已然籠罩此地,妖王紅酥也不是擺著看的。
陳黃庭皺起眉頭,沉聲道:「你敢動我,老狗定殺你!」
紅酥面無表情,「他殺不了我了,可我今日也殺不了你!」
我想做個人,我要賭一把!
一頭周身溢出火焰的巨大狐狸從朽城躥出,嘶嚎著往西。直到那條線,紅酥忽然轉身,口吐烈焰,屠殺妖族。
城樓之上,老者猛地起身。
可紅酥越過中線,化作人身,沉聲道:「我要見劉景濁!我要做人!」
城頭之上,司閽面沉似水,真諷刺。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