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太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也是真諷刺,陳黃庭叛逃,是因為他是半人半妖,在劉景濁登島之前,看盡了白眼。而紅酥,卻想做人。
一個不想做人,一個想做人。
「她昨夜去了什麼地方嗎?」
端齋開口道:「去了水牢,跟流放到這的那個傢伙聊了幾句。」
司閽揉著眉心,嘆息道:「所以我說讀書作甚?茹毛飲血才是妖族本性啊!自古以來分明是妖族強過人族,可主導天下的還是人族,你們想過為什麼嗎?就是因為這些繞來繞去的學問道理。書籍、道理、學問,正在慢慢蠶食我們妖族啊!」
說完之後,司閽一步邁出,去了紅酥住處,此時陳黃庭已經平平淡淡坐在床邊,手裡還攥著紅酥褻衣。
瞧見老者到此,陳黃庭笑問道:「妖王就一個女的?你得給我再找一個了,就像她這樣的,刺激!」
司閽一笑,反問道:「陳黃庭,你是裝的,還是真的?」
青年人緩緩躺下,淡然道:「隨你怎麼想,但我現在只想放縱。」
老者淡然一笑,「你去挑吧,看上的都可以帶走,我對這個無所謂,但到了八荒別這麼放肆就行,只在朽城,我能做主。」
陳黃庭邪魅一笑,極其俊美的容貌,再加上這個笑意,要多邪乎有多邪乎。
「有沒有長得好看的合道啊?」
…………
中島那邊,左春樹飛劍抵在紅酥眉心,這事兒的確弄得他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鬧著玩兒一樣。
前天才過去一個陳黃庭,今日來了個妖王紅酥?
你想做人?誰信啊?
但紅酥明白,若非這把劍抵在眉心,恐怕要來剮了紅酥的人,不在少數。
得虧宋男來還不知道此地動靜。
左春樹沒忍住問道:「你們兌子呢?換著玩兒啊?」
紅酥面無表情,只沉聲道:「我要見劉景濁,要麼就殺了我,要麼就帶我去見他。」
左春樹實在是不理解,「陳黃庭在島上因為一個半妖身份,這才叛逃過去,你可不是半妖,即便真心投誠,也很難再島上有尊嚴的活著。」
紅酥慘笑一聲,「陳黃庭?他只是披著人皮的畜生而已。」
倒是瞧見陳黃庭一把掐住紅酥脖子回了朽城,這……不會吧,那老小子這麼重口兒?
以往常紅酥出現在戰場上時的衣著,很難讓人相信,紅酥其實不是眾人想像中的樣子。
但紅酥懶得解釋,只是沉聲道:「劉景濁什麼時候來?」
一道身影跨海至此,是龍丘陽厲來了。
「我帶她回去吧,左劍仙忙自己的就行了。」
左春樹一笑,「燙手山芋可就轉交給你了。」
一刻之後,紅酥被龍丘陽厲帶到了拒妖島,女子抿著嘴唇,看著這座極其簡陋,毫無城池樣子的島嶼,一聲苦笑終究是沒忍住。
龍丘陽厲帶著她越過半座島嶼,落在了北邊山上,劉景濁的符籙替身,已經在等了。
「那我先走了?」
劉景濁點了點頭,「好。」
劉景濁站在山巔,此處是拒妖島最高,只要天色晴朗,整座島嶼便能盡收眼底。
「你就不怕我二話不說,先把你砍碎了?」
紅酥沉聲道:「我在賭!拿命賭!」
劉景濁面無表情,淡然問道:「說說吧,什麼想法?我反正挺不理解的。」
紅酥只說道:「人族,會不會因為想得到什麼,用一個清白女子的身體去做交換?甚至覺得這不算什麼。」
劉景濁輕聲道:「人族也分很多人的,要看是什麼人,有人做得出來,這種人數量上不會少,但在整個人族之中,占比至多九牛一毛。人跟妖不同之處很多,就此事來說,絕大多數人是知道廉恥的。」
紅酥沉聲道:「你呢?會不會做這種事?」
劉景濁搖頭道:「這種事我還真做不出來。」
話鋒一轉,劉景濁開口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你們那邊相不相信陳黃庭我不管,但你想讓我相信你,有點兒難。」
紅酥沉聲道:「你想要什麼,或者你想知道什麼?」
劉景濁只問道:「殺劉家主時,你手裡那道魂魄,真的是劉沁嗎?」
紅酥搖頭道:「假的。」
劉景濁又問道:「那你有無想過,你殺了劉家主,劉家人會如何處置你?劉家主待我如親孫子一般,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你?」
紅酥苦澀一笑,「我已經來了,是殺是留全憑你處置吧。留在朽城淪為陳黃庭玩物,與死在拒妖島,對我來說差別不是很大。」
劉景濁緩緩轉過頭,冷眼看向紅酥,問道:「後悔嗎?」
人與妖,畢竟是不一樣的。陳黃庭殺妖不少,但妖族那邊不會有人去尋仇,不會有本事去尋仇,一個司閽攔得住的。
可人不一樣,不說別人,只說宋男來,下場第一件事就會找紅酥,宰了她。
劉景濁往前走了幾步,輕聲道:「若只是劉景濁,於情於理都得殺你。但戍己樓的主人,留你有用。道理得先跟你說清楚,假如你只是妖族,沒有沾過人血的妖族,那我必保你。可你不是啊!直白些,留你活著,是因為你有用。至於將來如何,看你自己。打個比方,你真想做人且像個人了,我會保你。」
紅酥翻手取出一樣東西,遞給了劉景濁。
「這個能不能換我一條命?能不能給我個住的地方?」
劉景濁只打開看了一眼,迅速將其收了起來,沉聲道:「我會在你泥丸宮布設一道禁制,我心念一動你當場便會死的禁制,陳黃庭給我漲了記性,做事兒還是得留一手。」
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紅酥苦笑一聲,「來吧,你可以問我所有事,只要我知道,一定會說。但我還有一個條件,陳黃庭,必須死在我手裡。」
劉景濁一愣,「他……」
紅酥冷漠道:「他破了我的身子,奪走了我甲子修為,讓我對一個人失約了,我必殺他!」
劉景濁沉聲問道:「當時為什麼不反抗?」
紅酥一愣,隨即沉默,片刻後才開口:「你挨過父母打嗎?我以為司閽會攔下他,我以為玄衣、端齋,城頭上的那幾個,至少會有一個人幫我說句話。」
可……沒有。
紅酥聲音顫抖:「我也賭了,我也賭輸了。」
人總要吃一個大苦頭,才會想起那句吃一塹長一智。
直到一趟水牢之後,紅酥才明白,原來妖也一樣。
三月的海風,微微涼,今日現身的紅酥,沒有像從前那樣穿著清涼,而是裹得嚴嚴實實的。
劉景濁隨手一道印記打出,紅酥也能察覺到自己泥丸宮中多了一樣東西,就好像是一隻隨手可以抹除掉自己的手。
其實沒那麼簡單,姬蕎傳授劉景濁的這「邪術」,屬於對方不排斥且願意才能施展成的。
紅酥冷冷開口:「我能幹什麼?我住在哪兒?」
劉景濁想了想,輕聲道:「你修習火法?」
紅酥點了點頭,「生在赤焰山,雖是赤狐,但不是天生的赤狐,我父母都是白狐。」
這還真有點腦殼疼,即便劉美祝壓得住劉家子弟,宋男來真要發起瘋來,劉景濁覺得是壓不住的。
放去拒妖島外?劉景濁自覺沒那麼心大。
難辦,劉景濁不住的揉著眉心。
難辦的不是無處安置她,而是即便找個地方安置了,她能不能在島上活下去。
「行了,難辦的話,暫時留在我這兒吧。」
劉景濁板著臉,沉聲道:「前輩得保證自個兒是個正人君子才行。」
左珩川破口大罵:「小子!別的我都能忍,這話我他娘的忍不了,魚雁樓那麼些好看女子,霜瀾霜月哪個差了?我為老不尊了嗎?」
劉景濁置若罔聞,只是轉頭徵詢紅酥意見,「先留在漁子身邊,願意嗎?」
紅酥冷聲道:「我都行,把我當人看就行。」
劉景濁點點頭,傳音道:「陳黃庭有點過分了,可以殺她,但如此辱她……我總覺得不好。」
殺妖,無可厚非,下手再怎麼狠辣都無所謂。
可人,要有點兒……
想到這裡,劉景濁忽然有些自責。
我劉景濁,應該感同身受的。
「去吧,你找得到漁子的。」
紅酥也不廢話,即刻離去。
她不明白,劉景濁分明是有殺心,幾乎是不遮掩,可為何沒有殺意外露?
落地之後,左珩川淡然一句:「因為那只是一道符籙替身而已,他的本體那邊,殺意熏天啊!」
的確如此,海邊宅子,劉景濁的屋子裡,是龍丘棠溪強壓著劉景濁的殺意。
千里之內,本體與符籙是心神共通的。
其實劉美祝早就到了,只是沒出現而已,直到紅酥走後他才出來。
兩個姓劉的,一個家主一個山主,誰都沒說話。
過了好半天,劉美祝率先開口:「是可以快意恩仇,但快意恩仇守不住拒妖島,快意恩仇只能在江湖。劉家那邊我會想辦法壓住,但宋男來我是真沒辦法。」
劉景濁點了點頭,呢喃道:「少年時在軍中,有個傢伙告訴我,能做到心口不一時,人就成熟了。」
劉美祝苦笑道:「是這樣的,但都不想這樣。」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