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本來應該是這樣的,然而褪去白日的歡笑,阿爾格爾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小朋友雙眼緊閉,一會兒被今天下午人類巫女食用人魚屍體的妖怪傳說嚇得躲進被子瑟瑟發抖,一會兒細細回味在辦公樓下偶遇家人的欣喜,祈禱要是哥哥也能哪天突然回家就好了,轉而想起那個十二年的約定又不免沮喪。
哥哥超級喜歡阿爾,哥哥從來不騙阿爾,所以十二年就是十二年,怕是一天都不能少……
阿爾格爾伸手把放床頭的布偶亞歷山大先生拉進被窩,抱著布偶悲傷翻滾。幼崽體熱,冬天蓋的又是厚被子,阿爾格爾才小小蠕動一會兒就熱得受不了了,從被子卷里拱出紅撲撲的臉蛋,面無表情思索片刻,尋思中也大概已經睡熟,果斷跳下床,胡亂穿上拖鞋,拿上枕頭跟亞歷山大先生準備去找阿蒂爾一起睡,然後意外在阿蒂爾門外偶遇滿臉猶豫的中也。
「嗨。」阿爾兩隻手都不得空,用眼神熱情打招呼。
中原中也同樣懷抱枕頭,穿著一身黃色電氣老鼠的連體睡衣。「想讓家長陪睡」,這種事對一個自認已經是大人的小孩來說太丟臉了啦,不過中也看到阿爾手裡的枕頭還有什麼不明白呢?丟臉的事有夥伴一起做就不會尷尬,再說阿爾穿的小火龍睡衣跟自己的好搭耶?赭發男孩莫名被愉悅到,露出燦爛笑容,伸手輕輕敲響房門。
蘭波果然還沒有睡,孩子們開門進來時他正斜倚在懶人沙發上逗金魚玩。青年若無其事放下撈網,在小紅魚們憤怒的吐泡泡聲中直起身,溫柔關心自家崽崽遇到了什麼麻煩,聽到一起睡覺覺的邀請亦是欣然同意。那麼現在只剩一個問題,就是當初蘭波布置臥室的時候沒想那麼多,隨便挑了張單人床;平時自己睡還成,多兩個九歲左右的男孩就太擠了,轉身都困難。
「所以我們去客廳支帳篷吧?」蘭波笑眯眯地提議,「剛好美貫的星空燈我幫她修好了,還沒還回去呢。」
「在家野營嗎。」阿爾格爾眼睛一亮。
中原中也更是歡呼雀躍:「好耶!」
人類行為研習社的客廳特別大,東西特別多。沙發、茶几這類實木家具自不必說,還有家庭成員在這幾年間不知不覺留下的獨特印記,比如音樂研究員的樂譜,帽子愛好者的配飾,憂鬱詩人的養生茶包,儲備糧的寶貝樹枝,還有水族館之旅的白鯨抱枕,法庭周邊森林小屋限定款法院,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叫人一看便知道這裡生活著一家人,一家特別開心的人。
蘭波直接把所有物件打包全部丟進彩畫集,至於地毯還有地板上的灰塵,中原中也召出迷你黑洞一鍵清掃,他倆忙著在空地上支帳篷,阿爾格爾則跑前跑後安裝星空燈,還要時刻留神別踩著湊熱鬧、腳邊竄來竄去的小狗。可興奮啦,主人今天要睡客廳耶?等帳篷完工,是狗窩也不睡了,叼起自己的小被子哧溜一聲鑽進去,挨個貼貼道晚安,緊接著就地一倒,四仰八叉睡得香甜。
狗狗打起小呼嚕,阿爾格爾給蓋好被子,頗有儀式感地縮回睡袋。已經十二點了,大家都沒有說話,阿爾望著對面牆壁上緩緩旋轉的靜謐星空,還是會想恐怖巫女故事跟哥哥的約定,可是身邊就是家人清淺的鼻息,幾種不同的洗髮水味融為一體,小朋友愜意地晃晃腳,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他堅持著,努力咕噥了一句「晚安」。
「晚安。」
「zzz」
昨天對生活規律的幼崽來說真心睡得好晚啊,不過第二天早上七點,他們仨準時準點睜開了眼睛。倒不是因為他們生物鐘准,準的是,小狗才不管呢,睡醒只覺得渾身舒爽,在主人身上快樂跑酷,嚶嚶汪汪吵著要乾飯、要出去玩。阿爾格爾拖著腳步昏昏沉沉去衛生間洗漱,中原中也揉揉眼睛,幫阿蒂爾浮空,蘭波沒有小礙事鬼搗蛋,迅速把客廳布置回原樣。收拾齊整,兩個小朋友精神多啦,如約出門去夢見家接朋友一塊兒去俄羅斯餐廳吃早餐。阿爾檢查過手機,美貫臨睡前發來簡訊,說昨晚特別忙,自己差不多凌晨三點才在員工宿舍躺下。小夥伴們約好去餐廳等她,沒準會用過午飯才回來呢。
「阿蒂爾不用準備我們的份。」阿爾格爾揮手道別。
中原中也殘忍推回叼來狗繩的毛茸茸:「拜拜咯?」
大門在破碎的目光中合攏,蘭波不慌不忙撕開酸奶紙袋,尖尖的耳朵瞬間豎起,狗狗丟下繩子,高高興興搖著尾巴滾到廚房,爪爪努力扒拉大主人求給口飯飯。蘭波把「飯飯」倒進南瓜食盆,漫不經心擼著狗,垂眸目送樓下那兩個孩子結伴遠去。
一切都很順利,他想,餐廳那邊有成步堂呢,不會讓小傢伙們提前離開的。
蘭波用過早飯,打開電視陪小狗觀賞了一集貓和老鼠,終於等來那位可以確認優海女士是否離世的小姐,倉院流靈媒師綾里春美。
這裡說的靈媒師,跟街頭小巷的神棍騙子完全不同,人家是有真本事的。綾里家族以血脈傳承力量,聚居在倉院之里這個小村莊——所以叫「倉院流」嘛——族內部分女性可以操控、修煉靈力,被稱作「靈媒師」。告訴她們死者的真名、樣貌,靈媒師就可以召喚亡靈附在自己身上,使得死者暫時復甦,不僅完全恢復死前的精神狀態、記憶、相貌和體態,還可以利用靈媒師的身體如生前一般自由行動。當然,靈媒師永遠掌控主動權,可以憑藉自我意識或藉助道具隨時驅逐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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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院流靈媒道幾經波折,數年間被牽扯進多起陰謀算計,前任家主與繼承人相繼離世,現任見習當家叫綾里真宵,她是成步堂、御劍的朋友,經歷過那麼多事,依然在熟人面前保留著最初通透純真的模樣。真宵如今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地甚至外國進行家主修行,但只要有空,她就會來東京找大家玩,勞德家客房的衣櫥里還有這位見習家主留下的勾玉呢。
比起這位,蘭波其實跟真宵小姐的表妹春美小姐更熟。
春美比阿爾他們大一歲,卻已經是族中數一數二的靈媒師,召喚亡靈的成功率高達百分之百。小姑娘可活潑熱心啦,據說蘭波沒來的時候,一旦成步堂他們沒空,基本上都是她主動過來幫忙照看孩子,以免小傢伙們餓死、啊不對,是出事。現在有蘭波在,春美放心多了,加上自己慢慢長大,學業逐漸變重(英語真的好難),家裡也在抓緊督促修煉,她最近一段時間才來得少了。這次寒假也不例外,直到今天,春美終於結束第一階段苦修,應邀離開村子,避開美貫,悄悄來人類行為研習社幫忙確定優海女士的安危。
優海女士曾是或真敷魔術團的頂樑柱之一,想找她的照片並不困難;至於名字嘛,鑑於日本獨特的習俗,可能是或真敷優海,也可能隨夫姓改名叫奈奈伏優海,春美靈力充足,決定都試試。在蘭波緊張的注視中,年幼靠譜的靈媒師嘗試多次,每次都通靈失敗,一大一小興奮地交換眼神,美貫的媽媽還活著呢!
靈媒,多麼作弊的手段啊。
蘭波為這個好消息精神一振之餘,又不免低頭定定盯著自己的手。他承認自己心動了,他想見親友,哪怕只是一面……保羅是人,保羅擁有靈魂,這點毋庸置疑,而且春美小姐根本不會拒絕朋友的請求,沒有照片又如何?蘭波作為前間諜極其擅長人物畫,閉上眼睛都能描摹出親友的眉眼,可想來那個人是不願意見到自己的吧?
蘭波將愁緒隱藏得很好,小姑娘猛猛吸一口,抬起腦袋,拍拍胸脯熱情保證:「放心,我每天晚上都會嘗試召喚優海阿姨的!還有哦,蘭堂先生,真宵大人接到委託,決定臨時中斷修行,下周回倉院之里舉行靈媒儀式,大家想去觀禮嗎?真宵大人經常外出,已經有整整兩年三個月零五天沒有接受正式委託啦!機會非常難得!」
蘭波搖搖頭,輕笑道:「謝謝你的邀請,春美小姐。我想儘快去吉尼亞共和國呢,那邊情況複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不過我會幫忙問其他人去不去的。」
「啊、優海阿姨!對不起我忘了……」
「你已經幫到大忙啦!」
事實上,蘭波當天晚上確定自家兩個崽已經完全恢復精神就收拾行李趕去吉尼亞共和國了。他坐在飛機上還對玻璃窗反射出來的青年開玩笑呢,吉尼亞共和國地屬東歐,在那裡找一個活的亞洲女人,足夠幸運的話沒準找到人還來得及回來陪孩子們參加開學典禮。然而一切遠比他預想中的還要順利,寒假倒計時第五天,蘭波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刨除趕路的時間,速度是讓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快。他當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蘭波從吉尼亞共和國的鄰國波魯吉尼亞帶回一位罩著面紗的低調盲女,以及擔心女士安全、堅持與她一起行動的小男孩馬基.托巴尤。
不錯,現在那位叫「拉米洛亞」的女子正是美貫的親生母親或真敷優海。
優海女士經好心人搭救,從吉尼亞共和國的人狼之亂中活了下來。他們輾轉逃到波魯吉尼亞邊境,邊境線上難民眾多,優海意外與好心人失散,失明,又不知道什麼原因失去了所有記憶,記得的最早的事,就是她在波魯吉尼亞的小餐館跟馬基一起表演。
好心人回國探望親屬,剛好遇上來療養院遺址找人的蘭波。蘭波根據線索四處奔波找到優海時,對方已經憑藉夢幻空靈的歌聲在當地闖出名氣,被譽為「敘事詩女神」,還有製作人找上門來請求籤約。不過優海剛在這裡落腳的時候,生活可不是這般柔順溫和的模樣。女人是典型的亞洲長相,波魯吉尼亞卻是東歐國家,與眾不同的外貌,全然陌生的語言,空空如也的錢包,隱隱發虛的病體,優海眼睛看不見,其他的感知能力大大加強,別人或許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微妙態度都能帶給她一種深深的孤立無援。萬幸馬基會幾句日語,能給予一些安慰,卻也僅限於避免她的精神徹底崩潰;馬基太小了,優海不可能、而且受限於語言,也沒辦法把所有心事告訴他。苦悶無處傾訴,不知道自己叫「或真敷優海」的女歌手拉米洛亞不斷內耗;正是因為這段經歷,她對失去的記憶惶恐不安,害怕自己做過不好的事,否則她為什麼會落到孤身遠離故土,在異鄉艱難求生的下場呢?
蘭波隨身攜帶美貫與優海女士的照片,馬基是優海的眼睛,小男孩能發現兩個人的相似,正如蘭波能發現他的糾結。波魯吉尼亞的拉米洛亞只有馬基,馬基又何嘗不是只有拉米洛亞?小男孩咬咬嘴唇,最後還是告訴他唯一的親人:「你們真的很像呢。」
優海決定來日本看看,馬基像小保鏢一樣同行,成步堂父女往後幾天的行程不用多說了,蘭波到家倒頭就睡,御劍在歐洲開會,夢見跟爸媽回老家拜年。中原中也是最慘的,小孩玩瘋了,直到今天才發現居然只有自己沒做作業,含淚拼命趕工,負責搖尾巴為小主人提供啦啦隊服務。春美辛辛苦苦邀請一圈,跟她同行回村的居然只有阿爾格爾,哦,還有亞歷山大先生。
對此阿爾格爾信心滿滿地表示,雖然自己的語氣絲毫沒有起伏,國語這一科的考試分數也永遠令人遺憾,但他回來一定能把真宵姐姐精彩絕倫的靈媒表演轉述給大家的。
這很難評,總之,祝他成功吧。
喜歡人類行為研習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