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低,天空藍得像一方琉璃,第二次來這裡梁瀟完全沒了當時驚奇欣喜的心態。筆神閣 m.bishenge.com她站在銀行門口,突然沒有勇氣進去。同事見她突然停下疑惑望她,她僵硬笑一笑,「裡頭人多,你去兌換吧,我在門口等你。」
同事點點頭,好心囑咐她,「那你就在門口等,千萬別亂走動。」
「嗯。」梁瀟靠著櫻桃樹的樹幹,呼出一口氣,頭頂樹枝上已經冒出花骨朵,整棵樹好似都變成粉紅色,很漂亮。那時,都沒注意到這裡有一顆這麼漂亮的櫻桃樹。因為,她關於這裡所有的記憶都是戰川。
「別再讓我遇到你。」
「我警告過不要讓我再遇到你,因為我不會放你走兩次。我們還是遇上,如約而至的阻礙、誤會、傷害,全中。」
「不要離開我。」
「我愛你。」
「這條命,只交給你一個人。」
阻礙、誤會、傷害,他們都挺過來了,為什麼最後還是選擇放棄。梁瀟低一低頭,眼淚就那樣落下來在塵埃里砸出個洞。她捂著眼睛,怎麼還是這麼輕易就掉眼淚,真傻。
「梁醫生。」同事換完錢出來朝她招手。她微笑著過去,「好了嗎?」
「嗯,好了。你,眼睛怎麼了?」
梁瀟搖搖頭,「沒什麼,進了個沙子。」
兩人先是坐大巴,山路崎嶇,之後換騎馬,幾乎走了一天才到目的地。衛生所的破舊簡陋讓同事下巴都快掉下來,梁瀟倒覺得比想像中的好,至少有四面牆有屋頂。貧窮落後是吉爾吉斯斯坦的主題,比貧窮更可怕的是這裡醫療資源的匱乏。一次性針頭都不能做到一次性,外國人來這裡最怕生病。
毒品泛濫,艾、滋盛行,這裡是沒有硝煙的戰場。
鎮長是個年屆五十的小老頭,親自來接她們很熱情,替她們安排好住處還請她們去家裡吃飯。看得出鎮長是把家裡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拿了出來,也只有饢、麵餅、羊奶。
梁瀟什麼也沒吃只喝了點羊奶,鎮長很不好意思。梁瀟走的時候把自己的羊絨衫送給了鎮長的大女兒庫拉,庫拉很漂亮,吉爾吉斯斯坦出美女一點都不假。庫拉已經十八歲了,連件像樣的禦寒衣服都沒有。
她們就住在衛生所後面,床是高低腳躺上咯吱響,梁瀟都不敢翻身生怕床塌了。前頭門診除了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幾乎什麼都沒有,她們洗澡都要走很遠去澡堂。每天都很忙,真的很忙,被蛇咬傷的,摔下山坡跌傷的還有車禍,傷員多還是其次,最頭疼的是藥品的缺少。有時候只能看著傷患痛苦嚎叫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梁瀟在這兒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證,幸虧有庫拉經常來幫忙做飯,她喜歡聽梁瀟講中國講外面的故事。
「梁醫生,你有喜歡的人嗎?」庫拉趴在桌子上睜著大眼睛看梁瀟幫傷患清理傷口。
梁瀟沒有抬頭,「嗯。」
「那他也愛你嗎?」
梁瀟依舊淡淡的,「嗯。」
「那為什麼你們不在一起?」
梁瀟利落替傷患包紮好囑咐不能沾水,脫下手套看庫拉,「不是相愛就能在一起。」
庫拉這個年紀明顯理解不了,「為什麼?」
梁瀟想了想,「有很多現實因素。」
「就像我不喜歡諾維,可是我爸非要我嫁給他,是這樣嗎?」
梁瀟皺一皺眉,「你才十八歲,你爸就要你嫁人了?」
庫拉低頭在桌子上劃著圈圈,「三千美金,十頭牛,我們家沒法拒絕。」
梁瀟簡直不能想像,「庫拉,你喜歡那個青年嗎?」
庫拉搖頭,「我喜歡阿茨,雖然他又粗魯又愛捉弄我,可是,我喜歡他。」
梁瀟心裡某處酸澀翻湧,「你告訴過他嗎,那個叫阿茨的青年。」
「沒有。」
梁瀟突然有點兒心疼小姑娘,「為什麼?」
「我怕被拒絕,那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梁瀟笑,「那你就直接親他,就算被拒絕也沒有遺憾了。」
庫拉臉一紅,「好害羞。」
「愛情需要勇氣,真的愛一個人,為了他,什麼都敢做。」梁瀟拉庫拉進房間,拿出自己的羊毛裙,昵大衣替庫拉穿上,「真漂亮,去吧,我相信那個叫阿茨的青年也深愛著你。」
「真的嗎?」庫拉嬌羞又期待眼裡有光。
「相信我。」梁瀟給她打氣,她見不得悲傷無奈的分離,她依然相信愛情。
送走庫拉她又收到父親的來信,這回有兩頁信紙。還是老調常談,讓她堅持不下去就回家,這裡環境惡劣工作量大,可也因為這樣她才沒有時間胡思亂想,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想起戰川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翻到第二頁信紙,梁瀟眉頭皺起來,父親在信里說:「你陳叔前些時查出來肝癌,醫院說已經沒多少時日了。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親眼看見兒子成家立室,來家裡求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能恢復兩家的婚約。」後面的話父親沒多說,他既然給她寫這封信,梁瀟心裡就有數,父親想答應不敢說。
陳易對於她來說已經是「前世」的事了,她不恨陳易,也不怪他,沒有意義。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更花心力。
這封信她沒有回,父親收不到回信就應該知道她的態度。
那天梁瀟心情很不好,不管她讓自己多忙多累都擺脫不掉焦慮。直到,黃昏的時候庫拉的情郎阿茨來找她。
阿茨很高壯,健康的麥色皮膚一臉焦急,「梁醫生,你見過庫拉嗎?」
梁瀟莫名眨眨眼睛,「她不是,去找你了嗎?你沒見到她?」
阿茨更著急,「她是約了我在河邊見面,可是我等了她一天,她都沒出現。」
「你去她家找過了嗎?」梁瀟也跟著急起來。
阿茨搖頭,「還沒有。」
梁瀟拿東西鎖門,「走,先去她家裡看看。」
鎮長家門戶緊閉,梁瀟敲了好半天門都沒有應聲。
「鎮長,庫拉在家嗎,我想見見她。」沒人應聲,明明家裡亮著燈。
阿茨瘋了般捶門,大喊,「庫拉,你聽到回答我一聲,只要你應我一聲,不管用什麼辦法我一定帶你走。」
梁瀟讓他冷靜一點,對著門裡喊,「鎮長,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解決的辦法,您能先開門讓我們進去嗎。」
門鎖咔一聲終於是開了,鎮長一臉愧疚不敢看阿茨,只望著梁瀟說:「梁醫生,這是我們家的事,您就不用費心了。」
「庫拉,庫拉——」阿茨一開門就要往裡闖,被鎮長堵住,「別喊了,庫拉不在家。」
「那她在哪裡?」
鎮長眼神閃爍,「她,庫拉她被諾維綁走了,就在大街上所有人都看見了。」
梁瀟睜大眼睛,「綁走是什麼意思,難道他還想強娶強嫁?」
「我去找她!」阿茨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轉身手臂被鎮長緊緊拽住,「沒用的,庫拉白天就進了諾維家,一定要嫁她。」在吉爾吉斯斯坦,幾乎三分之二的婚姻起於綁架。女人一旦進入男人的家,註定逃不脫被強、奸的命運。在這個保守的國家,失去童貞的少女會被視作損壞的「物件」,如果那個男人不要她,她們就永遠沒有機會再婚了。絕大多數女孩最終會被迫接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悲慘現實。
「這是什麼道理,什麼叫一定要嫁?」梁瀟拉住陳茨另一隻手臂,「我們去要人。」
阿茨手臂無力垂下,「太晚了,庫拉已經,已經」
「已經什麼?」梁瀟急死了。
阿茨痛苦捂臉,「已經被強、奸了。」
梁瀟驚愕,庫拉才十八歲,花骨朵一樣嬌嫩純潔,正是憧憬愛情,憧憬未來的年紀。
「不可能!強、奸要判刑坐牢的,他們就不怕?」
「只要庫拉嫁了就不算犯法。」鎮長還愚昧無知的補上一句。
阿茨痛苦的蹲在地上,梁瀟拉他,「走,我們去找庫拉。」阿茨不起來,她拉不動,梁瀟覺得怒火直衝腦門,「你不是愛庫拉嗎?就算她被強、奸了,那不是她願意,她也是受害者。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她一定等著你去救她。」就像那個時候,她堅信戰川一定會去救她,不管多危險多艱難,他一定會去救她,她深信。
「我」阿茨聲音哽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梁瀟覺得庫拉等著這樣的男人真不值,「孬種!我一定把庫拉帶回來。」鎮長都攔不住她,她一路問自己,這就是現實嗎,為什麼?為什麼明明相愛卻最終會敗給現實,是人太脆弱還是現實太殘酷?
諾維家是當地有名的土財主,人丁興旺一共有八兄弟,幾乎沒人敢惹。梁瀟也不知自己是哪裡來的膽子,大晚上隻身就闖到男人家裡。
院子裡燈火通明,諾維八兄弟團團將梁瀟圍住,她是外地人又是來支援的醫生,他們沒有隨便動手。要是換個人,只怕骨頭都吃乾淨了。
「這不是鎮上新來的美女醫生嗎?」老大最先開口,眼睛下流的在她身上梭巡,「大晚上的闖進來,是一個人太寂寞了嗎?」
梁瀟只是盯著諾維,「庫拉是不是在這兒,我要帶她走。」
「笑話,她已經是我老婆了,是我的所有物,誰也不能帶她走。」諾維理直氣壯。
房間裡庫拉應該是聽到了梁瀟的聲音,扒著門大喊,「梁醫生,我在這裡,救救我,梁醫生!」
梁瀟拿出手機就要報警,被老大一把搶過來,「你幹什麼?!」
梁瀟一點都不怕,遇見過武勝那樣的瘋子她還有什麼好怕的,「你們再不放人,我就報警。我已經說服了鎮長,他會退還你們家的彩禮,婚事取消。」
諾維臉色當場大變,「不可能,你說謊!」
梁瀟更加沉著,「是不是說謊,你明天問警察。現在,我要帶庫拉回家。」
諾維有些怕了,如果鎮長真退婚,那他現在就是非法監禁。老大拍一拍他,「看你沒出息的樣。鎮長真要退婚怎麼不自己來,找個外人來傳話?」
就在這時候,庫拉突然撞開了門跑出來,頭髮全亂了,裙子也撕破,光裸的小腿上有血漬
「庫拉!」梁瀟不敢想她經歷了什麼,只想帶她走,帶她離開這個野蠻的地方。
庫拉才跑出來,家裡的女人七手八腳把她拽回去,口裡還罵她已經不乾淨能跑到哪裡。
梁瀟上前要搶人,被老大一掌推倒,額頭撞到院子裡的石磨,腦袋悶悶的疼,幸好沒有流血。
諾維有些慌了,「我們不想打女人,你快走,別多管閒事。」
梁瀟扶著石磨撐著站起來,「今天,你們不放庫拉出來,我就在這裡等警察來。」
「找死!」老大抄起木棍劈頭就朝梁瀟掄過去。
梁瀟也不躲閉上眼睛,這件事鬧得越大越好,只有鬧大了庫拉才有機會獲救。
聽見木棍重擊的鈍響聲,巨痛卻沒有如約而至,鼻端聞到熟悉的氣息,心跳開始加快,梁瀟猛地睜開眼睛,四目相對,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瞳仁里全是她。戰川撐著石磨躬身將梁瀟牢牢護在胸懷,那一棍子落在他背上,他好似一點兒都不疼,看著她,「嚇傻了?」
梁瀟傻傻望著他,和初見時一模一樣,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緒都忘記。
「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老大拿木棍指著戰川,其他兄弟抄凳子的抄凳子,拿鐵鍬的拿鐵鍬。
鎮長氣喘吁吁趕過來,「都住手,住手!這位陳總是來捐送醫療物資給我蓋醫院的,是梁醫生的未婚夫。」
梁瀟終於反應過,所有情緒回籠,眼淚湧出來之前狠狠推開戰川。
戰川看著她傷心的背影沒入夜色,他知道她怪他,他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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