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湛慢慢轉身,走到沈鑫跟前,啞聲道:「沈隊,我想見她一面」
你可以安排嗎
你要什麼都可以,只要能讓我見她一面,我要問一問她,親口問一問她,求你」
林蘇蘇什麼時候見過顧湛這樣低三下四的求人,眼眶一熱,正要說「別求他,我來安排」時,沈鑫已經看不下去點了頭:「跟我來」
幾分鐘後,沈鑫和門口的警察耳語了一番,沖顧湛點點頭。樂筆趣 m.lebiqu.com
顧湛一路跟過去,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門把手的時候,他僵住了。
僵了好久,久到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扭頭就走時--顧湛推門,走了進去。
許一寧聽到腳步聲,就知道是誰來了。
這男人從前走路有個特點,有股一往無前的勁兒,如今長了年歲,慢了點,但勁兒還在。
許一寧抬眼,男人落魄的臉印在她的眼底,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沒人開口,就這麼彼此對望著。
仿佛又退回到那些歲月里,顧家還在。
顧銳打著赤膊,在家門口清洗油煙機;孫秋怡拿了個小板凳,在他邊上撿菜。
顧湛在倒飭他的新寶貝,是一台從二手電腦市上淘換來的電腦,零件被他拆得七零八落,他要在主板上再插一根內存條。
許一寧在房裡做卷子,水杯里沒水了,她出來倒水,路過客廳的時候,與顧湛的目光相遇。
許一寧哼了一聲,故意誇張的扭著細腰,從他面前走過,走到廁所門口的時候,還撅了下屁股。
再走出來時,顧湛不幹活了,托著腮,凝視而專注地望著她,眼裡的熱度,比天氣還要熱。
這一下,她反倒彆扭了,乖乖的走到他面前,把杯子往前一送,「別看了,給你喝」
顧湛不接,嘟了嘟自己嘴,意思只有他們兩個懂--他要吃她的口水。
「流氓」
她又羞又氣地罵。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許一寧,你說的是人話麼,流氓有我這麼帥」
許一寧從善如流道:「我在放屁」
說完,一路跑著溜進房間,關上門,把他灼熱的視線擋在了門外,捂著怦怦直跳的心口,臉上紅的能滴下水。
他則勾起唇笑,心想:我的女孩,就是放個屁,那都是頂頂香的顧湛低下頭,再抬起頭時,情緒已經壓了下去。
他微微哂了下,「許一寧,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要老老實實回答」
許一寧不答反問:「你先告訴我,是誰放你進來的」
顧湛如實回答:「是沈鑫」
這應該是都知道了許一寧淺笑,「行,幫我把床搖起來一點。」
顧湛把床搖起,直起身的時候,再次與許一寧的目光對上,她的目光明亮的恰到好處,既不黯淡,又不灼人。
他走近了,怕她仰視太累,拿過椅子坐下,「你什麼時候發現我哥的案子不對的」
許一寧眉目疏淡,表情看上去有點冷。
「在你失蹤,我媽自殺後,後來有一天深夜,應該是凌晨三四點鐘,我又失眠了,看到舅舅房裡有燈,我推門進去,發現他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邊是一本厚厚的法律書,還有他做的筆記。」
顧湛問:「他筆記上寫的是什麼」
「他認為案子的奇怪之處。」
許一寧表情微妙的扭曲了一下,「那一刻,仿佛有道光照進了我的腦子裡,我突然想,如果哪天你回來,發現是法官搞錯了,顧叔叔不應該判死刑,會不會對我媽,對我的恨,少一點。
我們我們曾經那麼好」
「那麼」他啞著聲問:「你做律師,學刑偵,也為了我哥的案子。」
許一寧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我的心理醫生告訴我,人心裡一旦沉了一塊石頭,除非得把那塊石頭搬走,否則永遠都好不了,我想搬開它,我不想到死,這塊石頭都壓在我心上。」
顧湛深垂下頭。
此刻,他已經無法直視許一寧的眼睛,每看一眼,就像在他心上捅了一刀,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痛不欲生。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問出了他這幾年來最在意的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回許家」
「因為我媽」
許一寧的眼睛慢慢濕潤了,「我媽從許家回來就自殺了她那樣一個堅強的人我不相信,我死都不信」
「許,許一寧,我,我能抽支煙嗎」
顧湛突然結結巴巴地問。
「能」
顧湛低頭點菸,一下沒點著,手心攏了攏才點著,「那塊石頭,你搬得累嗎」
「累」
多一個字都沒有,因為都已經熬過去了,難的,苦的,累的隨著時間埋在了地下,經年累月,心如結繭,不必再拿出來細說。
顧湛卻因為這一個字,緩緩吐出的煙霧裡,雙眼泛紅,由愧生淚。
許久,他又問:「疼嗎」
許一寧怔然,先是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他問的是什麼,「疼的,但沒有八年前疼。」
八年前,那才是抽筋扒皮的疼,疼得她把所有的淚都流光了,麻木了,顧湛視線模糊,不知何時,他淚流滿面,扭過頭,不想讓她看見,淚卻涌得更凶了。
人的一生不過幾十年,轉瞬就過去,仿佛浮光掠影,這八年本應該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她卻只用來搬一塊石頭。
許一寧,你他媽噠顧湛忽然把抽了半截兒的煙掐滅,猛的一把抱住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許一寧任由他抱著,看著他,沒說話,眼裡的淡漠,卻又分明把話都說盡了。
八年,她有脫力的時候,有撐不下去的時候,有痛苦絕望的時候,不過是憑著一股子意念死死的咬著牙不願意放手。
對不起這三個字,太輕飄了,就如同顧湛從前對她說過的那些誓言--現在,她根本不需要了。
顧湛把她抱得更緊了,雙腿跪了下去,跪得太過用力,以致他的骨頭「咯咯」作響。
他惶恐極了,生怕她輕輕推開他,那便是萬劫不復,他覺得自己活了三十年,從未這樣難受,這樣後悔過。
「現在,石頭都搬走了嗎」
他的聲音,一如八年前,叛逆褪去,只剩下藏得極深極深的溫柔,許一寧心想:我從前就是一頭扎進去,溺斃在裡面,只差一點就被溺死了。
於是,她冷靜的回答,「沒有,只搬走了一半。」
顧湛抬起頭,唇顫抖著:「另一半,我來搬好嗎
就算是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許一寧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拒絕得乾脆利落:「我心裡的石頭,你搬不動的。」
顧湛差一點點瘋了。
那些斷裂的記憶,破碎的過往,一個又一個難挨的黑夜,他都沒有瘋,但這人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差一點點將他逼瘋。
他幾乎要當著她的面放聲大哭出來,以一個懺悔者的姿態。
原來,能擊垮最堅硬的心的,從來都不是漫長的風刀霜劍,而是心愛之人那不帶半點溫度的拒絕。
許一寧如願的看到顧湛的眼淚,她知道這眼淚是真的,懺悔也是真的,喜歡她也是真的。
可是--她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好像那些情啊愛啊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這個男人也只是她上輩子愛過的男人。
她想:終於可以和他做一個了結。
許一寧從喉嚨里低低地冒出幾個字來。
她說:「顧湛,你走吧」
這話,讓顧湛一瞬間仿佛跌入虛空裡,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看著她,四肢百骸都是冰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站了起來,身子彎下,臉挨著她的臉,輕聲道:「你約我買禮物的時候,是我八年來最開心的時候,謝謝你送了我一份生日大禮,我這輩子」他頓了頓,唇在她貼著紗布的地方吻了吻,「都欠你的」
說完,他轉身離去。
門,被關上。
許一寧閉上眼睛,眼角的淚,終於慢慢落了下來。
顧湛走出病房。
林蘇蘇憂心忡忡地迎上來,「顧哥兒,你沒事吧」
「沒事,一會你開車送我回去,我和他們說幾句話」
顧湛轉身走到沈鑫和張九良的面前。
他的臉色很奇怪,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麼傷心和崩潰,相反,更多的是一種死灰般的平靜。
「沈隊,許一寧拜託你做的事情,從現在開始由我接手,你只需要在最關鍵的時候,在你的能力範圍內幫著說幾句話。」
沈鑫:「」「九良,如果你幫許一寧打贏這場官司,不光是閆氏的業務,我名下所有公司的法律業務,甚至整個醫藥商會的,都歸你」
顧湛說完,退後一步,深深向倆人鞠了個躬,然後,離開。
沈鑫冷哼:明明許一寧拜託我的,憑什麼他搶了
嫌棄我沒能力
張九良一臉驚悚:整個醫藥商會媽啊媽啊我這是要發啊突然,這倆人同時一驚。
剛剛顧湛向他們鞠躬了